待兰珠跟到水榭前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兰凌的身影,水榭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盏洛阳宫灯在梁下随风摇曳,四下更是寂静如野,连前头戏班子吹拉弹唱的动静也没传来。兰珠心下略感不安,又往前头的阁楼寻去,没走几步便就隐约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从楼内传来,她不禁加紧了脚步,才至檐下便就嘎然滞下了步子。秽声淫语正是从那虚掩的楼门内传来,虽然内里没有点灯,兰珠却已猜到,当即便觉得怒火中烧,还恨恨叫了一声,把那门内之人吓去了三魂,良久才衣裳不整地探出脑袋来。
乍一见是兰珠,陡然间就让兰凌没了畏惧之心,还站直了身从门内走出,边系着衣带,嫌恶道:“少管闲事,还老实在你屋里待着,要不哪天被撵出去就别怪我不念情分。”这话,将兰珠气的浑身发抖,二话没说就给了兰凌一个耳光,痛声道:“我们可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至亲骨肉,你说我管你闲事贺兰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倒是将兰凌打歪过脸去,又听兰珠说了这样一些话,很是觉得可笑,回过脸来的时候也不恼怒,还邪邪一笑,冷冷道:“好一个一母同胞,至亲骨肉。你当我乐意和你同胞共生吗?你害死娘还不够,现在还想来继续害死我吗贺兰珠。”说到最后竟也咬牙切齿起来,还把兰珠逼到了廓柱上,居高而下的目光里说不尽的恨意让她心寒不已。可不论怎么样,兰凌都是自己的弟弟,他可以意气用事的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兰珠却不能和他一样失去理智,于是还缓和了语气,握住兰凌的手道:“你忘了自己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大夫不也说你现在根本不宜近女色,哪怕是父亲知道了也不会允许你这么放纵自己。何不等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要娶妻纳妾,谁也不会拦着。”兰凌却别开兰珠的触碰,低下头与兰珠平视道:“谁告诉你我还没康复,若是没有康复,又如何能够……”说到这里的时候,竟也有意附耳轻道,听的兰珠不知该羞还是该怒,却只能由着兰凌这么肆意大笑着阔步离去。
良久,兰珠才把心情平复下来。待把那楼内之人唤出来,才发现并不是他屋里的那几个,而是兰英身边的丫鬟穗儿,顿时觉得头痛非常。又见她跪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求饶,心想倘或把事情宣扬出去,对兰凌不会有丝毫的影响,顶多了就是把穗儿撵出府去。只是那样一来未必就能遏制住兰凌的行径,变本加厉也未可知。是以在训斥了穗儿一顿后,还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这事多半错在兰凌,你只答应我往后他若是再要找你,还先告之与我,我定不让他再这般胡作非为。你也别想着事后再来唬我,兰凌的身子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若是有个什么不测,便都算在你头上,到时就算是把你仗毙了也不够。”对于穗儿来说,没有被撵出去已经算是最大的恩惠了,是以兰珠怎么说还怎么是,始终莫敢有二话。
独自回去的时候,兰珠很是觉得心力交瘁,兰凌对她的偏见显然已是根深蒂固,她不敢想像将来若是和继母对决的时候,兰凌反帮继母的情形。一路走来,竟也不知不觉走到了梅园前,内里隐约可见青灯摇曳,只是之前在里面遇见过贺渊后,兰珠就已经没了当初窥探的心思,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目眩,那近在咫尺的穿山门洞也变得叠影重重,模糊不清。
惚恍中兰珠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好似那日在梅林中嗅到的香气一样,淡淡的,几不可闻。还有一个恍若不世出的神仙人物在案前抚琴,如瀑的墨发不羁地散落在雪衣上,尽显风流雅韵。兰珠越想看清他的模样,却是怎么也看不到他的面目,情急之下竟也唤了一声,“你是何人。”语未眨了眨眼,眼见处一片白纱帐,待撩开纱帐,周遭的布设赫然是自己的闺房。兰珠不禁喃喃自语,“原来是个梦!”纤云正好端着盘子进来,见兰珠醒来,不免说道:“这可不是梦,姑娘昨晚不声不响的跑了出去,让我好一阵找,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姑娘昏倒在院子里。大夫说姑娘这是劳累所至,还得好生歇息才是。”说着就把盘子里的汤药搁到了床边的小几上,还道:“大太太可没少疑惑,大娘只说姑娘一头扎进了书堆里,也不分个昼夜,这才没顾好身子。姑娘往后还是掂量着些,再不敢这般不管不顾了,如今也不差多少钱,还缓和些才是。”兰珠闭着气一口就把药给喝了下去,待漱了口才道:“我知道了。你们也别太累着,尤其是大娘,别再让她挑丝线了。打今儿起不绣小品了,还挑大尺幅的绣。”纤云知道兰珠的用意,这便也不拦着她,只是想起方才在经过上房的时候听门外的婆子说了几句话,还告诉兰珠道:“听说大太太的内侄子不日便要到府上做客。”
兰珠听了重重一怔,连纤云递上来的杯盏也没握住,一失手就摔在了地上。纤云忙忙着拣起碎盏,还说:“姑娘别担心,元三爷虽说为人风流,却也不是那下流之人,少不更事的时候虽然犯下过不少糊涂事儿,只是如今听说都把一门心思放到了学业上,想来是改过自新了。”兰珠冷笑着,别人不知道安陆元为人她又怎会不知,要说他也不是没有才情,只是那贪图享乐之心过盛,做什么事都不能长久,六年之内加上两期恩科,前后统共参加了四次的科考,不说取得桂冠,就是桂榜也不曾入过。他倒也不觉惭愧,吃贺家的住贺家的,就连去烟花柳巷也是花贺家的银子,非但不以此为耻还反以为荣。这样的一恬不知耻的小人会改过自新,兰珠怎么也不会相信,何况还有前世种种恩怨纠葛,安陆元如果真的来了,她是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的。
纤云见兰珠神思惚恍,便又笑道:“说他干什么呢,我们姑娘又不稀罕。只是来的怎么就不是芳大爷呢,这也好几个月了,就来了一封信,当真是呆子一个么。”听纤云这一说,兰珠的心情才略有好转,还抿嘴道:“你当他是纨绔子弟呢,不说学业,就是家里家外也有许多事是要他去接管的,哪有这闲工夫来这儿去那儿的。”纤云道:“是我瞎操心了,姑娘是压根儿也不惦记我们芳大爷。”兰珠佯怒道:“就知道贫嘴。快去把绣架子放好,再瞧瞧盒子里的金线和银线还剩多少,若是不够紧着去补一些来。”纤云答应着去了,兰珠也不闲着,还从剩下的几匹锦缎中挑出了一匹藕荷色的做为底料。又看了绣庄老板拿来的底图,是一副梅兰竹菊的扇屏构图,人家还要求黄色必须以金线描边,还有要用到银线的地方的也是比比皆是,是以这样一副刺绣做下来,成算却是高的吓人。好在人家绣庄的老板在和兰珠合作了几个月后,对她绣出来的东西很是爱不释手,因此还答应先支付这副绣品的三成收益作为前期线料的费用,所以兰珠才有胆子让纤云去把线料备足,也不是不计后路的。
兰珠正在丈量着料子的尺寸,未料到这个时候会有谁人进屋,还没个声响的,是以还被那猝不及防的碰触唬了好一跳,将尺头也给丢地上了。
万荣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很是灿烂地笑着,道:“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经吓。”兰珠摁着胸口,没好气道:“再不要有下次了,看我怎么赶你出去。”待出了气后,才再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事先也不曾听说,不用读书了。”万荣往圈椅上一坐,无奈道:“还不是安丫头,现在齐瑞得了重病,照拂不了她了,月初就被王妃给撵出了王府,成日在家以泪洗面,逢人就央求带她进王府,我也是被她烦透了,这才和她哥哥一道来娘妈这儿避避。”兰珠道:“世子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就如此凶险,宫里可曾来人瞧过。”万荣道:“早在齐瑞发病之初,今上就遣了太医院院使并御医五人前往王府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病邪已入脏腑,回天乏术。太妃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当时就把齐瑞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侍婢并外头的几个跟班小子给仗毙了,上下牵连出好几十号人口,王妃也趁着那个时候把安丫头给撵出来的。我来的时候也没听说有所好转,如今还用长白山千年血参吊着,却也是气若游丝,人事不醒。王爷尔今也到了知命之年,遭了这样的打击很是一蹶不振,若大一个王府还靠王妃一人支撑着,听人说私下已经在准备齐瑞的身后世了。”
兰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原来经历了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会改变,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又想到自己当年的遭遇,心说要是真避不过,大不了和那挨千刀的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