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从山顶空旷的观星天台往下看去,疏密错落的房屋像互相依偎着的人群,在夜幕中沉睡。白色的纱幕在石柱之间飘荡,银发的耆老坐在空荡荡的石台上仰望星空,风扬起老人的衣袂。
脚步声由下而上,年轻的祭司和女孩各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卷拾级而上,远远地站在老人背后躬身行礼。
夜凉如水,祭司和女孩席地而坐,互相也不看一眼,各自拿起一本书,默默阅读。
“这里是蓝迦城最高的地方,能够从那么近的距离看到月亮,那些死去的大祭司们一生中的每个夜晚都坐在这里看着这片星空,还有脚下的城市。”老人忽然开口说话。
“同一片星空,一个月亮,可我们每一次观望到的都和上一次不同,这是老师想告诉学生的道理吗?”年轻的祭司自作聪明,接着老人的话回答。
老人没有理会学生,继续仰望星空。
“苏里疾,阿图芙,你们两个都过来!”老人从石台上下来,站在石阑边俯瞰脚下的城市。
“怎么了?老师?”苏里疾和阿图芙都起身围了过来,薛长老向来都是严厉和蔼的老师,在老师身边学习了几年,还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一反常态,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安静地等候着老师的吩咐。
薛长老沉默了许久,转过身来,眼瞳色作灰褐,有光亮闪动。
“今天的晚课,不用再读经卷了,你们俩都是我的学生,我想给你们讲讲蓝迦的历史。”
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恩,只是要怎么讲给你们听才好呢?那么还是从头说起吧”
九、
蓝迦圣城其实是一座大山,整座城是就着云雷大山的山势而建,蓝迦的王宫宫殿,神庙城堡,观星天台分别修建在云雷大山的半山处和山顶,夜晚时分,远远的看去,云雷大山拔地而起,漫山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宛若梦境。
“蓝迦”这个名字是一个东陆人起的,意思是“靠近天的地方”。其实这座城,也是因为这个东陆人才得以建成的。不过,说起这个东陆人之前,一定要先从一位英雄开始说起,他的名字是西荒人人都知道的。
“裂穹之剑,古茹勒?”苏里疾大声说。
“没错,是古茹勒!”薛长老点头。
不知从多久以前开始,西荒这片土地上的人就被东陆人称作“蛮夷”。这些被叫做“蛮夷”的男人女人,在雪山脚下苦寒贫瘠的土地上耕种,在大漠边炎热干燥的绿洲上放牧,用绳索将野马野羊套回来放养,用漆黑的燧石打磨成箭镞,大钺和石斧,过得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只有强壮而勇敢的人能够打败敌人,抢夺粮食,土地,牛羊和人口,也只有追随最强壮的人,才能在这片充满危险与痛苦的土地上活下去。
西荒的老人们都说东陆人有富庶的水田,葱郁的林莽,有吃不尽的稻米,织不完的桑麻,有青铜锻造的铜戈铜矛,还有两匹战马屈驾的漆木战车,可是西荒的“蛮夷”在这片苦寒偏僻的高原上,连生存都那么的艰难,高原上空气稀薄,适宜作物生长的期限那么紧迫和短暂。变幻无常的气候,往往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一阵乌云带来的冰雹便将一年所有辛劳毁于一旦。我们的粮食总也不够吃。可即便是这样,当东陆的士兵遇到那些整日骑在马背上奔驰在大山荒漠中的“蛮夷”,却总是败下阵来,就因为这些“蛮夷”生在这片苦寒贫瘠的地方,不拼命,不打仗,就不能活下去。
“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苏里疾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所以一代一代,只有最强壮最坚毅的人,才能生存下来。强壮的人生下强壮的儿子,祖祖辈辈都是好汉。”薛长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些“好汉”也只是各自带着自己的部落,在西荒的草原上打来打去,抢来抢去,没有几个能够长久。父亲抢来了别人的土地和奴隶,传到儿子手里就丢了,叔父报了上一辈的冤仇,可转眼就被侄子砍了自己的脑袋。唯独奴隶们,世世代代都是奴隶崽子,生下来就是要给主子卖命,不管谁当了头人,奴隶们永远都是在最苦寒的土地上养马,放牧,开荒,种田。主子们作威作福,奴隶们的寿命却都很短,最多也就活到三十出头,所以往往是刚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生下的孩子也一样受苦受穷,没长成人就又和大人一样找个奴隶女人生孩子,循环往复。
但是古茹勒却没有死,他从这痛苦的轮回里跳了出来。他是受到俄德贡杰天神赐福的人,他在雪山上就要冻死饿死的时候,俄德贡杰天神化身为金雕用厚实的羽毛温暖他冻僵的身体,冰峰神女化身为美丽的牧民姑娘为他送去了一碗热腾腾的麦饭。
还有许多关于古茹勒的传说,但古茹勒能够成为冰山王,成为“裂穹之剑”,却是被鬼神所祝福供奉的,那是命运注定的功业,那不是人力所及,也不是人的智慧所能追求的。所以西荒最美丽的天女海图蒂会嫁给他做妻子,还会为了他自愿带着两个妹妹去给荒淫残暴的黑蔑儿火当人质,黑蔑儿火才同意古茹勒有权调用他手下的三百勇士,便是凭借这三百勇士,古茹勒杀死了暴虐覆亡的城主,解救了三千名奴隶,又带领着这三千奴隶,最终横扫整个西荒。当时西荒上贫苦受难的牧民奴隶,盼望古茹勒,如同婴儿渴望慈爱的父母,追随古茹勒的意愿如同潮水。而那些不愿服从他的部落,全部被他打败,企图欺辱侵犯的部族,全部被他驱逐。最后,西荒曾经有大小部族一百多个合并成七大部族。星荒历十三年七月初七,古茹勒召集七大部族首领,在云雷大山脚下的草滩上支起了白色的大帐,召开了第一次库勒窝台大会。
那是西荒各部落之间的第一次会盟,从此这些部落,便要围坐成一圈,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共同讨论,一起开会。
古茹勒在云雷大山上战胜了最后一支顽抗的敌人,巴塔图人,将随身征战多年的宝剑钉进脚下的沙土,对着苍天起誓,“我要在雪山上建造一座城,我是冰山之王,俄德贡杰天神赐福与我,也赐福与这座城,我要让我们的后世子孙千年万年都在这城中安住,我要让我的敌人在这座城面前敬畏低头!”
这便是古茹勒在胜利之后讲出的豪言壮语,可这些只懂得养马放牧的奴隶中,没有人懂得如何在山上建造一座能够媲美冰山之王功业的城池。直到一个东陆人,有一天骑着一头青色的毛驴,从遥远的东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