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江说:“我是不喜欢他,可又能怎样?你这把年纪,这么坏的名声,除了他,还能嫁给谁。”
况且,他不喜欢张崇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嫉妒,和他十几年的欺瞒。
可是张崇璟今天来找他,把他当做清婉的父亲同他商讨他们的婚事,他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清婉有一丝不悦,她有那么差吗?
“嗯......谢谢你。”
霍江怔了怔,她居然和自己说谢谢......“没什么好谢的,我总得有个理由,喝到你们的喜酒才是。”
不当这个证婚人,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他们大婚当天的请帖。
清婉垂眸无言,尴尬的立着。
霍江见她面色沉沉,许是不愿自己多留,便转身提步离去,“我先走了。”
“等一下。”清婉忽然下意识叫住了他,话一出口,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霍江心下一动,缓缓转过身,面色如常。
清婉说:“我……正准备用饭了,要一起吗?”
她瞥见他浅色的衣袍下摆沾了一点污秽,想他又是刚从牢里出来的。
霍江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几乎是怔住了。
清婉又说道:“不过,我这大多是荤菜,你……若要在这吃,我让人多做两个素的。”
她干嘛和他说这些!
霍江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说:“不用麻烦了,我还不是和尚。”
小的时候家里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后来从了军要打仗,都是朝廷养着,自然没少吃肉。静姝走后,他万念俱灰下开始潜心礼佛,成了修士,定期抄诵佛经,酒肉不沾,就这么吃了七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困难的。
所以当时在西郊院落,婆子给清婉准备的也是素斋,她只吃一顿都受不了。他让人按照她的喜好准备膳食,看到那一桌用各种方法腌制的肉,就很好奇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那是他七年来第一次破戒。
霍江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三刻了。他在外院石径的分叉口看了一会雪景,提步去了栖云阁。
田静娴听到婆子通报,有些惊讶。霍江散值后几乎从不与人在外应酬,若是都督府事务繁忙,他便直接在官署值房歇下了,所以很少天黑了以后才回齐国公府。
霍江走进堂屋,田静娴迎了上来,问:“老爷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霍江不知她这问的什么话,说:“我不能回来吗?”
田静娴忙浅笑着说:“妾身失礼了。老爷用过饭了吗?”
霍江的目光被炕桌上一堆五彩斑斓的珠宝盒子吸引了,说:“用过了。”他走到炕桌前,问:“为什么摆这么多东西在这里?”
田静娴也跟了上去,忽然闻到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在家中都从来不点任何香,更别说在官署了。他今天去了哪里?
霍江见田静娴不答,疑惑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田静娴忙说:“三表嫂前几日写了信过来,说要带岚姐儿到京都来玩几天,妾身想着给岚姐儿挑一份见面礼,小姑娘就是喜欢这些小珠钗和小花钿什么的。”
霍江嗯了一声,伸手拿起一支精致的梅花步摇看了看,便放下了,眉目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田静娴却教他的举动,身子一僵,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霍江转过身,说:“你接着挑吧,我去看看霍容安的功课读的怎么样了。”
霍容安还有三个月就要参加会试了。
田静娴目送着霍江离去,一手扶着桌沿,在炕上缓缓坐下,神情呆滞。
魏嬷嬷见主子面色不对,走上前,问道:“夫人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田静娴抓着嬷嬷的手,问:“我总觉得,老爷最近怪怪的,嬷嬷看出来了吗?”
魏嬷嬷说:“奴婢也看出来了,是有点怪,老爷的话比以前多了一点点,也不反对夫人主动安排他的膳食了,虽然还是不跟夫人和少爷在一桌吃饭。”
田静娴说:“岂止是多了一点点,老爷这几日与我说的话,比之前大半年说的加起来还要多,而且态度也好了一些......”
魏嬷嬷觉得自己家夫人实在可怜的很,丈夫长年像个不近酒色的和尚,连这个儿子生的,也好像是为了孝敬祖宗的,完成任务似的。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了十多年,夫妻两人同房的次数,她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夫人先前不是担心,老爷会因为您兄长的事,迁怒于您吗?现在老爷对您的态度好了,难道不好吗?”
田静娴蹙眉沉思着:“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有古怪。嬷嬷你说,老爷会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不敢告诉我?因此才故意对我好的?”
魏嬷嬷想起国公爷方才的举动,想了想,低声道:“夫人是觉得......老爷在外头有人了?”
田静娴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握着魏嬷嬷的手心都出了一层汗,“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上回连着半个月没回家,还让人带走了府里的一些护卫,我就觉得有古怪,可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老爷那样的人,一个人青灯古佛的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已经四十三岁了,怎么会突然对女人感兴趣了呢?”
魏嬷嬷说:“老爷刚才拿那珠钗的时候,您不也没料到吗?像老爷这样的大男人,怎么会去碰这些姑娘家的玩意?”
田静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既失落又颇有几分认命的意思。
她早在好几年前,就不期盼能得到丈夫的疼爱了。
“可我又不会拦着他?他若是有了中意的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把人带到府里来呢?”
魏嬷嬷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许是,老爷怕这个时候把人带进府里,会影响了少爷的会试吧?毕竟外头的人这么多年,都以为老爷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呢。”
田静娴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可嬷嬷,我该怎么办?”
她本就是罪臣之妹,靠着齐国公夫人的身份,才能过着这般体面的日子,老爷这些年对她虽总冷冷冰冰的,可总归还是敬重的,吃穿住行上,也未曾亏待过她。
可如果外头的那一位入了府,若是个温柔贤惠好相与的,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个嚣张跋扈的狐媚子,她这主母的位置,还能保的住吗?
魏嬷嬷说:“奴婢觉得,您要不再观察一阵子,看看老爷还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若是真的确认了,与其等着让外头那位向老爷闹着要名分,倒不如您主动去向老爷提一提,把人接进来,抬个姨娘,这样老爷总是会念着您的好的,日后也不至于让那狐媚子蛊惑着,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田静娴一听到宠妾灭妻四个字,心猛地一跳,“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你平日多留心盯着些,看看还有没有像上回那样的事情发生。”
魏嬷嬷点头道:“奴婢明白。”
青云殿书房内。
小皇帝伏着身子,坐在书案前,安安静静的练字,余太后坐在一旁太师椅上,在看一本《梦溪笔谈》。
“母后。”苏景桓忽然抬头唤道。
余太后问:“怎么了?”
苏景桓说:“母后觉得,姐姐会答应去苍梧国和亲吗?”
余太后回答道:“母后觉得,应当不会答应吧。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来了?”
苏景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朕昨日去安太妃那看了三哥,三哥病的都睁不开眼睛,也没法陪朕说话,朕在想,姐姐若是也走了,朕一个人待在宫里,会更加无趣的。”
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生性喜欢和兄弟姐妹在一块玩,宫里虽说有母后,有韩先生,可有些时候,他心里有些话,没法和他们说。
余太后想了想,说:“陛下若是不愿长公主远嫁,直接与长公主说便是了,您是皇帝,两国连姻这种大事,是需要经过您下旨首肯的。”
苏景桓说:“可朕不想逼迫姐姐,姐姐凶起来可吓人了。”
余太后有些无奈,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没有一点龙威,压根不理解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代表着什么。
苏景桓想到什么,问:“朕曾听人说,姐姐喜欢首辅大人,母后觉得,朕如果让首辅大人尚了姐姐,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不去和亲了?”
余太后笑了笑,说:“桓儿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这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苏景桓正想追问,王进忠掀帘走了进来,说:“启禀陛下,端王殿下和太傅大人到了。”
苏景桓搁下笔,端正坐好。
端王和霍江陆续进屋,上前行了礼。
苏景桓说:“你们怎么来了?坐吧。”
两人依次入座,端王说:“臣等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和陛下与太后娘娘商量。”
苏景桓看了一眼母后,说:“有什么事,是朕能决定的吗?”
端王微笑着说:“还真的有。是有关南荣王求娶大梁公主和亲一事,陛下也知道,我们大梁如今只剩一位怀瑾长公主未曾婚配,不知陛下是否准许,派怀瑾长公主前往苍梧国和亲,为两国修得秦晋之好?”
苏景桓皱了皱眉,说:“可朕不想姐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朕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实在舍不得。就不能和南荣王商量一下,换一个郡主去和亲吗?朕记得,八皇叔和九皇叔的女儿,年纪都同姐姐差不多大,不如八皇叔选一位郡主出来册封为公主,送去和亲,也是一样的。”
端王神色有些不悦,没想到,这小皇帝的态度这么坚决,可他和九弟都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哪里舍得让她们远嫁。
“可怀瑾长公主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却迟迟未与人议亲,臣的小女儿今年不过才刚及笄,论年龄论身份尊贵,都应当是长公主更为合适。”
苏景桓鼓了鼓小嘴,看了母后一眼,说:“既然如此......那朕便请两位爱卿为姐姐选一个驸马吧。”
霍江抢先对苏景桓说道:“陛下,臣想到一人选。”
端王看了霍江一眼,心下惶惶不安。
苏景桓问:“何人?”
霍江答道:“怀瑾长公主身份尊贵,臣以为能配的上她的驸马都尉,当只有内阁首辅张廷大人了。”
端王一怔,目光呆滞,这个人是疯了吗?把怀瑾长公主嫁给张廷,岂不是如虎添翼。
苏景桓却很开心,满意地点点头,说:“看来太傅与朕,是心有灵犀啊,朕也觉得,首辅大人最适合姐姐了。”
霍江浅笑着说:“多谢陛下赞赏。”
端王面色沉沉,说:“臣以为,张首辅的年纪与长公主差的未免大了些,又曾有过妻室,封为驸马都尉,岂不是有些委屈了长公主。”
苏景桓觉得八皇叔今日很是烦人,他说:“可是朕觉得,首辅大人的年纪虽大了些,但他与姐姐站在一块,甚为般配,至于娶过妻室......朕似乎曾听母后说起,八皇叔如今的夫人,也不是元配,八皇叔觉得,您夫人委屈吗?”
端王忙说:“臣的夫人怎能与长公主做比较。况且......况且臣先前听说,张老夫人近来有意与宁国公的幺女议亲,陛下忽然要让首辅大人尚长公主,怕是不大合适吧。”
苏景桓撇了撇小嘴,有些不耐烦,八皇叔怎么这么麻烦......
霍江缓缓说道:“张首辅近个月一直在府中养病,怎么会有空同宁国公府议亲呢?端王殿下莫不是搞错人了?”
端王解释道:“臣昨日亲耳听宁国公府的七公子说起,他家小妹正在与张家议亲,张老夫人还送了他小妹一只祖传的玉镯作为信物,做不得假。”
霍江神色一凛,端王看着不像是在胡诌诌,可张崇璟昨天才去找过他,他不可能做得出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事,定是有哪里搞错了,他把张家成年男丁的姓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说:“张家又不是只有张首辅一个未婚男子,臣记得张首辅有一侄子,名唤张黎,是今年殿试的探花郎,也恰好在适婚的年纪,端王殿下所说的与宁国公府议亲,应当是张府丞的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