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一怔,他这是想做什么?
桌案上点着一盏烛火,清婉倚靠在窗边看书,心不在焉地抬头向外张望,婆子端了碗梨子水过来,说:“小姐,外头冷,把窗户关上吧。”
清婉说:“国公爷昨夜可有回来?”
婆子说:“回小姐,国公爷没有回来过。”
清婉皱了皱眉,说好明天就放她走的,怎么日期将近,人却不见了?他该不会反悔吧?
婆子见清婉一脸忧愁,说:“国公爷许是回府上住了吧。”
霍江连续在这住了快半个月,清婉都差点忘了他是有府邸,有妻子有儿子的。“你们家国公爷,以前也经常像现在这样,连续好多天都不回家睡吗?”
婆子踌躇了一会,回答道:“国公爷公务繁忙,连续三五天宿在官署值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像如今这般连续十几天不回,倒是没有过。”
清婉说:“那你们家夫人,也不管管?”
婆子说:“国公爷位高权重,里里外外都是说一不二,谁敢过问他的事。”
清婉点点头,心下了然,自语道:“他为了得田文道青睐,娶了人家妹妹,又放在家里当摆设,对儿子也是动则打骂,实在是自私透顶。”
婆子见清婉这般编排她们国公爷,护主的心一下就起了,“我们国公爷待我们夫人和少爷都很好的,成婚十几年,身边一个妾室也没有,你到外头问问,有哪个大官像我们国公爷这样专一的。”这番话说得十分没底气,若说真的专一,清婉又是从哪来的。
清婉自然是不会信她的,霍江若真的能放下心结喜欢上另一个女人,也不会变态到想杀了她了。她合上书,说:“我想歇息了,你出去吧。”
婆子应诺,刚一退下,严笙便走了进来。
清婉愣了愣,霍江回来了?
“有事吗?”
严笙走上前,神情冷漠疏离,“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清婉伸了个懒腰,说:“看出来了,问吧。”这个护卫从她第一天被抓来的时候,就对她很不客气,一脸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主子呢。
严笙说:“你为什么要谋害先帝?”
清婉说:“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
严笙疑惑地:“难道不是你谋害的吗?”
清婉不想和他说实话,毕竟这事和夏暝有关,“是霍江让你来问的?”
严笙垂下眼眸,“不是。”
清婉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撒谎,心下有几分意外,“先帝不是我杀的,但我有逃避不了的责任。不过,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严笙说:“就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掩盖罪行?”
清婉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她仔细观察着严笙的脸,她的记忆里,的确没有出现过这号人,他一个护卫,关心先帝的事做什么?
严笙点点头,说:“好,看在老爷的份上,我不逼你说。”
说的好像逼得动似的。
“多谢你如实相告。明早我会来送你回府的。”
清婉不喜欢这种被人隐瞒的感觉,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送她回去,他们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交集了,知道与否也不重要了。
严笙提步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步,说:“那日靖远侯宫变,你持剑闯入青云殿,是想去救谁?”
清婉迷惑地蹙紧眉头,说:“靖远侯劫持了那么多大臣,我身为皇长女,不该去阻止吗?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答案?”
严笙慢慢转过身,却没有抬头去看她,来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发觉是自己愚蠢了。他一字一句地:“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可你是老爷的骨肉,我没有办法报仇,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才不得已杀了人,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清婉一愣,说:“我杀过很多人,你能再给我一点提示吗?”
严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杂乱的心绪,说:“算了,不重要了。你早些歇息吧。”
清婉起身熄了烛火,钻进被窝里,心里却一团乱麻,都怪那个人,说话老说一半。
她翻身朝里,闭上眼,想着明日一早便能离开了,嘴角忍不住上扬。
半夜的时候,她是被冷醒的,外头的更鼓敲了一下,她闭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知道被子又掉到地上去了。她内心挣扎了一会,终究是对抗不住寒冷,决定下床捡被子。
她甫一睁眼,就看见一团黑影落了下来,被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霍江见她睁了眼,轻声道:“吵醒你了?”
清婉嗯了一声,又说:“没有。”
霍江在床沿坐下,踌躇了一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镯,抓过清婉的手想给她戴上。
“我不要。”清婉忙把手缩回去,那天他绑架自己以后拿走了她的镯子,她就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母亲说的传家宝,而是他俩的定情信物之类的。
她之前还纳闷,佟佳氏的传家宝怎么可能是这么普通的一个镯子。
霍江握着手里的玉镯,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许久,低低道:“这个镯子,是我送给你母亲的第一个生辰礼物,整整花了我当年半个月的俸禄,可对于你来说,估计从来没有人送过你这么廉价的首饰吧?”
清婉望着里侧的罗帐,心道,确实没有。
霍江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我看见它在你手上的时候,心里特别开心,没想到,你母亲竟然还留着它,还把它给了你。”
清婉说:“母亲骗了我,不然,我才不会一直戴着它呢。”
霍江倒不甚在意,说:“我今天去见徐太医了。”
清婉哦了一声,做出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
霍江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母亲不再爱我了,当我听到她不但嫁给了别人,还那么快就有了孩子,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今天,我从徐太医口中,知道了她怀孕时候的事情,知道了原来你自打在娘胎里就不让人省心,她怀你的时候,吃了很多苦,一边不停的孕吐,一边还要瞒着先帝。我就知道,她自始自终都是爱我的,她愿意为我生孩子,愿意为我去死,可我却没办法保护你们。”
他低头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清婉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我知道你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把你关在这里,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去保护你罢了。我知道你自小就很有主见,喜欢自己解决问题,可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我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爹爹。你听见了吗?”
清婉抿了抿唇,说:“自以为是。”
霍江无奈地:“你又这样,我不比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张崇璟好吗?”
一提到老师,清婉就想起他写信辱骂人的事,不想理会他了。又听见他低声问道:“他有什么好的?”
清婉忍不住驳了一句:“哪哪都好。”在清婉心里,不管是母亲,先帝,还是如今的霍江,向来都只希望她能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只有老师会在乎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霍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玉镯轻轻放在枕边,说:“你睡吧。”
清婉忽然转过头去看他,欲言又止。
霍江刚要起身,见她转过头又坐了下来。
清婉的眸光在月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她踌躇了片刻,说:“以后......对你夫人和儿子好点。”
霍江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对他们好不好?”
清婉说:“霍容安的性子比你温和许多,一看就知道是他母亲带大的,你肯定没怎么关心过他们吧?不然......就你这个臭脾气,肯定会把孩子带歪的。”
霍江听她这样讲,有一丝不悦,说:“我对他们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清婉无奈地背过身去,闭上眼,说:“算了,你出去吧。”
她只是下意识的希望,他能够打开心结,不要再那么偏执了,既然他不听,就算了吧。她怎么可能改变他?
霍江静静的看着清婉的背影许久,给她掖了掖被子,温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清婉便醒来了,她起床打开槅扇,让外头的冷风灌进来,觉得无比的舒心。
守夜的婆子见她这么早就醒了,未更衣便开了门,说:“小姐,多穿件衣裳,仔细着凉了。”
清婉回身进屋换了衣裳,婆子打了水伺候她洗漱,有些依依不舍,“小姐,老身听严护卫说,您今天就要走了。”
清婉微笑着说:“是呀,我走了,你们也可以回齐国公府了。”
婆子低下头,欲言又止。
清婉见她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心想她们感情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吧?清婉拿过小叶檀木衣架上的大红披风披上,说:“怎么了?待在这有什么好的?”
婆子说:“有些事,老奴本不该多嘴。”
清婉说:“那就不要说。”
婆子焦急地:“不行,老奴觉得,还是要说的。”
清婉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一头飘逸的青丝,伸出手掌,道:“簪子。”
婆子自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将里头的簪子交还于清婉。
“小姐,老奴在国公爷身边伺候了也有十五年了,从来没见我们家国公爷对哪个人这样体贴过,在意过。虽说,小姐的身份是私生女,有些不大光彩,但我们家夫人和少爷,都是通情达理,好相与的人,小姐若是愿意,住到齐国公府里去也无妨的。”
清婉抬手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好,说:“这番话,你在我这说说就算了,出了这个门,若是再敢多叨叨一个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婆子身子一颤,解释道:“老奴来这之前,可是签过生死状的,也就敢在小姐面前说说。老奴就是觉得,我们家国公爷长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打拼,回到家里也总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抄佛经,身边也没个愿意说话的人,实在怪可怜的......”
清婉浅笑道:“齐国公祖上三代务农,到了他这一辈才出了他这么一个举子,在京卫指挥使司干了不到十年便升任成了西州总督,全家跟着鸡犬升天。你说他可怜?这普天之下有哪门哪户能仅用二十年便得来一个可以世代袭承的爵位?他若是可怜,那这世上还有幸运之人吗?”
婆子被清婉噎的一愣,解释道:“......老奴不过是,见国公爷好不容易对一个人上了心,想小姐留下来多陪陪他罢了,小姐若不高兴,当我这个老婆子嘴碎就是。”
清婉叹了口气,说:“我没有不高兴。只不过,他有他的家,我有我的家,我既不姓霍,也不会与他再见面,这些天我也算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注定只能停留在黑暗里,非要让它见了光,对谁都没有好处。”
窗扇外,霍江阴沉着脸,默不作声的听着里头人的对话,犹如大冷天里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底。
原来,她昨晚与他说那些话,让他好好待他的夫人和儿子,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各过各的日子......
他还以为他们相处了这么些天,她的态度能有所缓和,看来,是他多想了。
也对,齐国公的女儿,哪比得上长公主的身份来的尊贵呢?
清婉收拾好出门的时候,看到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她对严笙说道:“还有马吗?我想一个人骑马回去。”
大雪纷飞的清晨,长公主府外,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前一后两匹骏马飞奔而来。
守门的护卫在朦胧睡意中瞧见那马背上的红衣女子,惊讶地揉了揉眼睛,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按捺不住兴奋地上前迎接,“殿下,您回来了!”
清婉扶着马鞍翻身下马,脸上洋溢着笑容,她许久没在雪天里骑马了,一趟下来,感觉浑身舒爽。倒是后头的严笙被冻得满脸通红,手僵得快要握不住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