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桓盯着一桌菜肴半响,失落地问太后:“为什么今日没有朕最爱的糖蒸酪酥?”
余太后说:“桓儿不能挑食,对身体不好,过几天母后再让小厨房给你做糖蒸酪酥好不好?来,先尝尝这烤兔脯。”
苏景桓嘟了嘟嘴,说:“明明就是因为朕昨日多吃了几口,王公公觉得,朕不懂得节制,所以才不让上桌。”
余太后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他还小,理解不了这规矩的意义所在。
“首辅大人给陛下找了一个新的先生,来教陛下读书,这会应该到书房了,陛下快点吃完,母后带你过去见他。”
苏景桓一听便来了兴致,“新的先生?比魏学士好吗?”
余太后想了想,说:“那得看陛下想从哪方面评价了。”
苏景桓心想,应当不会有比魏学士更烦人的先生了吧。
苏景桓今早在大殿上补了一觉,这会精神还算不错,他吃过饭,便牵着母后的手去了书房。穿着绯色官服的韩允正站在书案前,盯着案上的那一堆五彩斑斓的小玩意,听到脚步声,韩允转过身来,对苏景桓行礼:“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苏景桓看着这个年轻陌生的男子,说:“免礼。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任职?”
韩允抬起头,回道:“臣姓韩,单名一个允字,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
左副都御史?苏景桓想了想,说:“你不是翰林院的人?为什么会被太师选到这来呢?”
韩允心道,他也想知道为什么。“翰林院的几位学士,都有其他的公务要忙,臣曾在翰林院任过侍读学士,因此便被调来此处,教导陛下读书习字。”
苏景桓说:“虽然朕不知,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不过朕还是挺喜欢你的,你看上去,比魏学士好看一些,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韩允一愣,说:“臣谢陛下谬赞。”
苏景桓抬起头看向母后,却发现母后正盯着韩允出神,他晃了晃母后的手,对她说:“母后,您先回宫休息吧,桓儿自己在这就行了。”
余太后回过神,浅笑着对韩允说:“那就劳烦韩大人了。”
韩允低垂着眼,行了一个揖礼,“臣恭送太后娘娘。”
余太后眉眼间似有几分失落,低头叮嘱完苏景桓,转身离去。
苏景桓走到书案前坐下,说:“韩先生坐吧。”
韩允谢过后走到太师椅旁坐下。苏景桓看着他到自己斜对面,说:“今日不习字了吗?”
韩允浅笑着说:“陛下习字已有一段时间了,天天如此,未免有些枯燥,微臣今日给陛下讲一卷《伍子胥列传》吧。”
苏景桓想了想,说:“讲《伍子胥列传》便不枯燥了吗?”
韩允愣了愣,回道:“这要看,陛下从哪个方面考虑了。伍子胥是春秋末期的吴国大夫,周景王二十三年时,因楚平王怀疑太子作乱,于是迁怒于伍子胥之父伍奢和兄长伍尚,将他们骗到了郢都杀害,伍子胥只身逃往吴国,凭着一身才学,受到阖闾重用,发兵击败楚国,而后掘楚平王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
苏景桓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道:“先生,什么是鞭尸?”
韩允沉吟了片刻,他原本想与陛下讲述伍子胥是如何以自身才智建立一番功业的,不曾想这小孩的关注点似有些偏了。
“鞭尸,就是取一根长鞭,反复抽打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体,致其肉身糜烂或骨头尽碎。”
苏景桓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小太监忽然捧着一梨花木托盘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苏景桓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他看着托盘上精致的盒子,问:“那是什么?”
太监说:“回禀陛下,这是刚刚被贬出京的曾炎曾大人,特意从民间搜寻来的小玩意,用来孝敬您的。”
苏景桓听后表示赞赏:“曾大人都要离京了,还惦记着朕,真是有心了。他是因何事被贬出京?”
太监说:“奴才听说,曾大人半年前虐杀了教坊司的一名歌妓,甚至还毁尸灭迹,被批品行不正,德不配位,因而被首辅大人贬到西州去当县丞了。”
苏景桓听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虐杀歌妓?他可是拿鞭子抽她了?”
韩允不由得纳罕,他有些后悔同陛下讲这一卷书了。
太监吱唔地:“这个......这个奴才也不知。”
苏景桓想了想,侧头看向了韩允,说:“韩先生,朕能看看那盒子里头装了些什么好玩的吗?说不定,会有鞭子呢。”
韩允无奈地扯出一丝笑,“陛下请。”
太监把托盘上的盒子放到苏景桓面前,而后退到一旁。
这还是个两层的盒子,还挺大的。苏景桓打开第一层,有些失望,里面只有一些面人之类的玩意,他又去拉第二层,感觉里头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他拉的有些吃力。
韩允握着书,望着苏景桓手里的盒子,忽觉有些不对劲,正欲起身察看,抽屉便猛地被拽开了,一只几乎腐烂的手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吓得苏景桓大喊一声。
韩允忙上前察看,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惊诧不已,他快速伸手将盒子关了回去,对房里的太监说:“快,把这脏东西拿出去。”
苏景桓的惊叫声,引来了候在外头的太监王献等一干人。
王献看着小太监慌慌张张把盒子拿了出去,疑惑地走上前:“陛下,这是?”
苏景桓神色惊恐,小小的身躯蹲在太师椅上,紧紧地抓着护手,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流下。韩允俯下身低声安慰着:“陛下,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苏景桓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太监离去的方向,嘴里哭喊着:“那是阿娘的手,上头的镯子我见过,那是阿娘的手......”
韩允听得一头雾水,只得先对王献道:“快去请太后娘娘过来。”
屋子里的下人乱成一团,苏景桓还在韩允怀中哭喊着,嘴里不停地说着:“那是阿娘的手......”
韩允缓了口气,对自己的贴身小厮说道:“你快去内阁请首辅来一趟。”
他第一天上任便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该。
清婉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在进宫的半路上,张廷手下的护卫林远慌张地拦住了她的马车,说首辅请她赶紧入宫一趟。
清婉皱了皱眉,心道莫不是那个小皇帝又闹什么事了?可也不至于慌张到拦她的马车吧?待到了青云殿外,才发现除了张廷,霍江,文若虚和上官弘等人都在。
清婉撇了神色端严的霍江一眼,向张廷走去。
“为何都不到殿里去?”
张廷说:“陛下受惊了,太后娘娘正在里头安抚呢。”
清婉疑惑地:“受惊?”
张廷示意站在石阶下的小太监将梨木托盘呈上来,上头盖了一块白布。
清婉掀开白布看了一眼,这不是陈氏的手吗?虽几近腐烂,但渗入内里的暗紫,她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她挑了挑眉,对太监说:“把这东西看好了,可千万别丢了。”
又对张廷说:“老师别担心,我进去看看陛下。”
张廷点点头,偏过头想同秦王说些什么,却发现霍江直直地盯着清婉的背影,眸中充满戾气。张廷低垂了眸,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清婉走进内殿,便听见一阵哭声,她一眼看见韩允正跪在屏风外,望着内室的方向,神色忧愁。
她俯下身伸手去扶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恭敬地唤道:“殿下。”
清婉说:“又不是你的错,你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韩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臣没能及时制止陛下看到那脏物,实在失职。”
清婉轻笑一声,“你是陛下的先生,又不是他的眼睛,如何制止?”说着,便抓着他的胳膊硬将他提了起来,“宫人把东西送进去之前,没有人检查过吗?”
韩允说:“没有。今日太监总管王进忠回老家处理丧事了,这帮奴才没了主心骨,便懒怠了。再加上,这阵子一直都有大臣搜罗各种小玩意讨陛下开心,那盒子,说是刚刚被贬出京的前任太常寺少卿曾炎送来孝敬陛下的。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清婉说:“可有派人去找曾炎?”
韩允说:“已经找到了,方才传来消息,曾炎在离京的路上自裁了。臣心想,会不会是曾炎不满被贬,早已做好了自裁的准备,临死前,还故意用此举来恶心陛下呢?”
清婉摇了摇头,说:“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般光明正大的恶心陛下,他死了一了百了,可还有家人在呢。定是有人借他的手行完此事后,又杀人灭口。”
韩允一惊,“那......这该当如何?”
清婉说:“还能如何,国朝陛下年幼,大臣辅政,敢动手杀朝廷命官的人,可都站在外头那玉石阶下了,韩大人,你敢走出去问问吗?”
韩允沉吟了片刻,说:“殿外的几位大人,可都是我朝的肱骨之臣,臣不大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