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露出的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棠梨和月临。
明薇在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惊喜。
二人进来后,门便关上了,并没有别人再跟进来。明薇愣了一下,这似乎并不合规矩。
“娘娘!”月临和棠梨想着前些日子学的规矩,便是此时没有旁人也不敢再唤旧时的称呼。“太孙殿下命我们来服侍您!”
是容臻的意思?
明薇点点头,心中一暖。
即便容臻不受宠,东宫里头服侍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只让她们过来并不是短了人手。容臻是怕她不习惯,才特意吩咐的吧!
“今日就罢了。”明薇轻声嘱咐道:“以后没有特别的吩咐,你们要照着东宫的规矩来。”东宫里头怕是眼线不少,她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风起于青萍之末,不少眼睛都盯在容臻身上,能不能帮上他暂且不提,但不能给他惹麻烦。
月临和棠梨连忙应下。
“娘娘,折腾了这么半晌,您一定饿了吧!”棠梨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她笑眯眯的道:“您要不要先用点儿银耳莲子羹?”
说话间月临已经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了一盏还温热的银耳莲子羹。
“是一个长相和善的公公送来的。”棠梨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她语气轻快的道:“说这也是太孙殿下一早就吩咐的!”
月临也同样露出喜悦的表情。太孙殿下连这样细致入微的小事都想到了,说明他肯定对自家姑娘很满意。只要有太孙殿下的宠爱,姑娘往后的日子都会过得很好!
明薇听了却是微微一怔。出乎棠梨、月临二人的意料,明薇虽然唇角也浮出了笑容,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容臻对她很好没错……
“端来吧!”明薇不欲多说,微笑着示意棠梨把银盏端上来。
月临二人只得当明薇折腾了这一日累了,便细心服侍着明薇用了些莲子羹。
明薇慢慢舀起一勺莲子羹,有些晃神。前世今生她的两次婚礼,都没有闹洞房这个环节。明薇有些自嘲的想着,先前是没人敢打搅皇上和皇贵妃,这一回闹太孙殿下的洞房,也没有这个规矩吧!
“娘娘,要不要我们服侍着您先更衣?”棠梨见明薇一身凤冠霞帔穿着不舒服,便想替明薇换了轻便的寝衣。
明薇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等太孙殿下回来罢!”
一方面是容臻还没回来,她倒舒舒服服先换好了不礼貌。另一方面,她先宽衣解带了,好像多迫不及待一样……想到这里,明薇脸上飞起一抹绯红,不过新房里头红烛灼灼,一时间棠梨二人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不愧是皇宫啊,我方才只是偷偷瞄了一眼,这气派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棠梨傻乎乎笑道:“正殿里头的柱子金光闪闪的,别是金子堆的罢!”
月临在一旁捂着嘴笑她。
明薇知道棠梨是想逗她开怀,便也从善如流的接话道:“倒不全是金子。不过是最外头那一层漆了金粉。”
主仆三人很有默契的轻声说笑着,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成平侯府玉香园的小院子里头。外头隐约传来鼓乐喧天的热闹声,化为了沉默的背景。
这温馨又静谧的气氛却被门再度推开的声音打破了。
棠梨和月临都被吓得一激灵,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垂首站好。明薇倒是十分镇定自若,规规矩矩的在床上做好,眉眼柔顺。
一股不算浓烈的酒味在新房里弥漫。
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只听见有人轻声道:“太孙殿下,您小心些!”
是容臻喝醉了?
来不及明薇多想,只见两个红衣宦官搀着容臻,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段袅娜、容貌上乘的宫女。
“太孙殿下!”月临二人忙给容臻见礼。
容臻眼神迷离、脚步不稳,他摆了摆手,有些醉醺醺的道:“免、免礼!”
“奴婢见过娘娘!”那两个红衣宦官、宫女齐齐给明薇行礼,口中道:“殿下今日高兴,喝的多了些!”
明薇点点头。“先服侍殿下梳洗罢!”她刚想伸手去帮忙,容臻迷离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一丝清醒。他指着棠梨、月临道“你们先服侍太孙妃梳洗,不必管我。”
棠梨二人忙应下来。
容臻满意的点头,然后任由身后的四个人搀着去了净房里头更衣,把新房让给了明薇。
“娘娘,奴婢服侍您更衣!”月临想着明薇还要先卸了妆、才能梳洗换衣裳,步骤比太孙麻烦多了,生怕太孙回来明薇还不能收拾利索。她一面手脚轻快的替明薇卸了凤冠,一面催促棠梨道:“你去给娘娘拿水!”
外头早有服侍的小宫女捧着金盆,在外间候着。只等棠梨要水,外头端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们鱼贯而入。
她们十分有眼色的只是给棠梨和月临打下手,并不争强好胜的抢着去服侍明薇。
明薇不由在心中点头。
仿佛是算准了时候一般,明薇才洗漱完毕,换好了夏日薄如蝉翼的寝衣,换好衣裳的容臻便推门而入。
在新房里服侍人识趣的退下。
棠梨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却被月临拉着悄声离开了。
新房里只剩下明薇和容臻两个人。
儿臂粗的涂着金粉、雕着龙凤纹饰的红烛安静的燃烧着,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倒成了这阒静中唯一的声音。
一向镇定自若的明薇,在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紧张了。单薄的寝衣仿佛起不到丁点儿的御寒作用,她甚至觉得有些冷。
而容臻则是站在离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看着明薇。
明薇端庄的坐姿宛如一幅静谧的仕女图,让他迷恋不已。半垂着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柔软的小刷子,在他心上骚动。她低着头,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大红的寝衣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而洗掉了胭脂后脸颊上那抹淡淡的绯红,更让人觉得心动不已。
艳若桃李。
容臻目光中不自觉的透出一抹痴迷。
听着容臻久久没有动静,明薇的呼吸越发变得急促。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嫁给容臻,就要做好接受的准备。圆房只是第一步而已,可她就是该死的紧张。还有一点儿她不愿意承认的反感。
到这时她才清晰的感觉到,原来容铎带给她的伤害,一直都没有消减半分!
明薇的原本平摊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紧紧攥成拳头,如水般柔顺又闪动着光泽的寝衣被她抓皱了一片。
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容臻瞬间回过神来。
等到明薇不安的抬眼偷看容臻时,只见容臻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又是一贯的温和、从容。
“殿下?”明薇有些疑惑,而后恍然大悟道:“您方才醉了……是装的!”
容臻微微一笑,甚至他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若是不装醉,我岂不是要横着回来了?别让人知道。”
明薇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假山的山洞里。眉目俊朗的少年对她伸出手指,而她不得已尴尬的靠在少年的胸膛前。世上的事都是人想不到的,她当时怎么会料到,她竟真的成为少年的妻子……
山洞那一回因为他们是偷听怕别人发现,容臻噤声的动作显得有些严肃,而这一回则是有些孩子气的俏皮。仿佛要明薇替他保守不能见光的小秘密。
明薇忍不住抿了嘴笑了。
“是,太孙殿下。”
原本紧张而暧昧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折腾这一日,你累了吧!”容臻刻意压低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早些歇着,明日还有得累呢!”
明薇愣了愣。
容臻的话时什么意思?她没理解错的话,容臻没有想在洞房花烛夜……圆房?
见明薇漂亮的大眼睛中闪过一抹茫然无措,容臻的心早就柔软成一片。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床榻边,却不再接近。“你放心,我有办法混过去,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不高的声音中透着的笃定,让明薇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她去桓安侯府见容臻,容臻答应她退婚时的坚定。
说来也奇怪,只要是容臻说出口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选择相信。
“……殿下?”明薇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听到的那一瞬确实松了口气。当她的目光落到大红的被褥间那一抹刺目的白,顿时又有些灰心。元帕是骗不了的人的!东宫里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她都做了选择,到底还在矫情什么?
想到这里,明薇把心一横,有些视死如归的决绝道:“妾身、妾身的蒲柳之姿可是不入殿下的眼睛?”
说出这样的话,对于明薇这样的世家之女来说,无异于自荐枕席了。
容臻心中先是一喜,可他的目光落到明薇轻颤不已的睫毛、因为紧张而蜷缩的手指、僵硬的身体上时,身上的燥热和心中的喜悦都平静下来。他知道她是不愿这门婚事的,可他无耻的示弱让她心软了。
容臻暗自深吸一口气。
既然她都破釜沈舟的托付终身,他该愈发的尊敬她、体贴她才是!便是今日勉强要了她,她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想要明薇的这个人,可也不愿意伤了明薇的心!
圆房并不急在这一时。
“别勉强自己。”容臻似是叹息的道:“咱们慢慢来,往后还有很长时间!”
明薇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没听清容臻的话。
容臻干脆坐在了满眼望去都是一片艳红的大床上,仿佛朋友间闲适的交流一般,同明薇闲话。“这会儿再称呼你七姑娘可就不合适了?咱们称得上朋友了罢,我该怎样称呼你?”
明薇紧张的情绪慢慢趋于平稳。她理顺了自己的呼吸,抬眼看了一旁笑容温柔得一塌糊涂的容臻。鬼使神差般的,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阿婉——”
“阿晚?”容臻笑容加深了几分,他似乎是细细咀嚼般又念了两次,才赞道:“是个好名字!”
那日在牡丹园,明薇和苏璇说的话被容臻听到了。如今他听明薇肯告诉他自己的乳名,自然是放心、亲近的意思。故此容臻便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的做法没错。
明薇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不过见容臻并没有联系到唐婉身上,在放松之余有不免有些怅然。她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是在想什么?唐婉不过是三十六年前一个可悲的失败者,又该有谁能记着呢?
“幼时我母妃替我起过乳名的!”容臻投桃报李一般,兴致勃勃的道:“我说了你可不许往外透出去!”
见容臻从容的神色里仿佛还透着一抹羞涩,她方才的怅然便不翼而飞。她微笑着道:“殿下,你放心。妾身是不会说出去的!”
“小时候我总是笨头笨脑的,我母妃希望我长大后能聪明些。”容臻强调了再三,才慢吞吞的道:“睿智的睿,恩泽的泽。睿泽。”
明薇听了觉得有些奇怪。
这名字一本正经的,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乳名。而且容臻罗里吧嗦的介绍自己的乳名,怕没这么简单。
忽然间,有两个字在明薇脑海中闪现。她福至心灵一般,抿着嘴笑道:“睿睿?”
“嗯?”容臻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而后才懊恼的发现中了明薇的计。
明薇顾不得规矩了,顿时乐不可支的道:“殿下您的名字……真是朗朗上口呢!”
“不许说出去!”容臻虽然板着脸,却没有丝毫威慑力。最终他自己也撑不住了,笑容里头带了几分示弱和讨好。“五岁前都是这么叫的!可后来到了要启蒙的时候,总不大好,便改了睿泽。”
说出这个名字时,明薇敏锐的察觉容臻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睿泽、睿泽……
明薇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两个字,忽然猜到了容臻失落的原因。
天光下济,睿泽曲流。衔恩未酬,居宠弥惧。
其中睿泽的含义是“皇帝的恩宠”。
可偏生容臻在容铎面前,排得上是最不受宠的孙子了吧!现在看来着实有些讽刺。
“太子妃娘娘一定是希望您聪明睿智、就如同那汪洋大泽一般,源源不绝、永不干涸!”明薇绞尽脑汁的安慰容臻:“您可不能辜负娘娘的一片期待!”
容臻眼底掠过一抹讶异,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是,倒是我想的偏了。”容臻开怀的道:“谢谢你,阿晚!”
这下不好意思的那个人轮到了明薇,她忙道:“您太客气了……”她顿了顿,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捉狭的笑道:“睿睿~”
容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看着明薇。
经过这样闹了一回,二人之间的紧张着实缓和了不少。
“殿下,您为什么送了那些东西给我?”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这些日子来她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毕竟是您辛辛苦苦攒下的产业,就这样交到我的手里……怕是有些不妥罢?”
容臻自那日从展安口中听到明薇出现时,心中便觉得宽慰不已。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明薇是个细心沉稳、聪慧通透的女子!能循着痕迹找到恒泰银楼,不动声色接下来,按捺到现在才问出口。
“哪里有什么不妥当?”容臻不想再给明薇徒增压力,他笑眯眯的道:“这些庶务本该就交到你的手上啊!莫非阿晚你嫌累,想要甩手不做了?”
明薇知道容臻有些答非所问了。
两万两银子倒也罢了,只是那些产业所代表的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着实令她心惊。明薇神色间不免透出几分复杂,容臻真的放心把这一切都告知她?
“没什么不放心的!”容臻看出了明薇所想,他斟酌着词句道:“或许把这些交给你,日后我行事更方便些!”
他话中的安慰明薇岂会听不出,只是有人愿意这样为自己毫无保留,明薇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早些歇着吧!”容臻似乎不想多说,他瞥了一眼越烧越短的红烛,轻声道:“明儿一大早就要起来,有得半日不得闲儿!”
又回到这个尴尬的话题上。
“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下,我并不能离开这新房。”容臻十分歉然。“外头服侍的人都看着,怕是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便没有容臻这样细细的解释,那些道理明薇都懂。
“可是……”明薇犹豫的道:“服侍的人就在外头守着,动静儿大一些她们便会知道。而且这儿似乎并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知道容臻体贴自己,明薇便也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可是床只有一张,东宫虽大,可到处都是眼线。太孙大婚之夜不和太孙妃圆房,这说明了什么?更可况,这太孙妃还是皇上亲封的长宁县主、又是赐了婚的……
“这区区小事也值得烦恼?”容臻运筹帷幄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小心点儿便是了。”
话音未落,容臻便起身拿过一个枕头,从床上报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竟是一副要在明薇床前打地铺的准备!
“太孙殿下,这可使不得!”明薇被吓了一跳。
便是此时正值八月,可入夜后到底天已经凉了。一共两床被子,容臻只拿走一床,他要怎么睡?铺在地上便不能盖了!这也是在东宫的悲哀了,服侍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有动作。甚至不能吩咐人多拿一套被褥、更别提换间屋子睡——
“还是妾身下去罢!”明薇急道:“晚上天正凉!”
容臻摇了摇头,他道:“姑娘家身子单薄,我身体好着呢,你不必担心!”
忽然明薇曾想到自己的一件“丰功伟绩”,在容臻跟前丢脸也不差这一回!于是明薇很快的躺下,拉过被子盖好,然后翻身一卷,整个人便被包裹在被子中,只露出泛红的脸。
“您看,妾身可以卷起被子来睡!”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时候妾身有一次从床上滚下来,偏巧裹着被子掉了下去。就这么在地上睡了一夜,什么事都没有!”
容臻在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很心疼。
连她掉到地上的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发现,想来明薇从前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明薇说过她娘只是身份低微的妾室,她身边服侍的人肯定不精心……
看到容臻流露出的疼惜之色,明薇便觉得头大。这一回容臻还真是误会了,裹着被子掉到地上是她穿越之前的事了,在现代可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可以,我也可以!”容臻把枕头塞在裹成一团的明薇头下,顺便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明薇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简直是“作茧自缚”了,她被束缚在被子里头,动都不能动一下!
“乖乖的别动!”看到明薇像一只蚕宝宝般在大床上动来动去,只是翻不开身,不由好笑道:“别把外头服侍的人招来!莫非你想让她们都参观参观,太孙妃是怎样休息的?”
慑于容臻的“威胁”,明薇果真不敢再乱动。
忍住想要亲一亲她脸颊的冲动,容臻把枕头放好,学着明薇的样子,也把自己裹了起来。
身形颀长的容臻被裹成蚕宝宝的模样,明薇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不许笑了,快睡!”容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神色毫无威慑力,便把声音又柔了几分。“明儿一早还要去皇祖父那里,还有三位叔叔、陈妃娘娘处是要走一趟的……”
原本明天要见容铎,明薇心中愤恨交加。可转过脸看到无奈的絮叨着的容臻,却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明薇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她悄声道:“晚安。”
不多时,刻意被压低的温柔男声同样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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