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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上期很多人都在自己制作自荐书。自荐书的制作过程就是一个绞尽脑汁为自己搜罗优点的过程,各种证书、发表的豆腐块文章统统派上用场。校门口的打字店生意开始兴旺起来,打印一张彩色封面要8块,正文的a4纸,打印一张1元,复印一张5毛,可见制作一本自荐书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有人把别人的证书拿来,用白纸条盖住名字,再粘贴上打印好了的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复印,出来的证书就改头换面成了自己光辉历史的证明。包装后的自荐书光彩夺目,连自己看了都喜出望外,感叹不当国家领导人真是屈才了。
老张打算毕业后回老家当老师,最好是进县一中,据说那是重点中学;小行想跟着他老爸做生意,但我们看他那“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又对他的经商才能深表怀疑;我想做记者,但如果一定要我当编辑部主任,我就坚决不干;小毛整日气定神闲地看闲书,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强兄和老李面临考研,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在寝室里显身。各人的人生轨迹开始显露出大致的轮廓。
寒假回到老家。父母翻阅我的自荐书非常高兴。包装精美的自荐书仿佛一碗饺子,昭示出不饿肚子的光明前景。母亲用布满老茧的手喜悦地翻看,检阅着一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的光辉历程。
我叮嘱母亲,要把我当年的小人书、小枕头、小毛巾乃至小尿片统统妥善保存,以备我当上国家领导人后布置故居之用。
母亲问:“你那些不及格的成绩通知单呢?”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全部销毁,不留痕迹。”
不留痕迹的意思就是不露马脚。我带着自荐书去找工作却露了马脚。县里某个企业的负责人看完了自荐书,不紧不慢地问我:“你这么能干,怎么想到我们这里来?”“你们企业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潜力很大。我来你们企业可以大展雄才,拯救你们。”当然,这个话是在心里说的。
现实中,我客客气气地说:“贵公司重视人才。远近闻名,没有理由不来!”
在另一个单位,我又对人事部经理说:“贵公司的文化背景和人文氛围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我觉得自己还有一定能力,愿意道贵公司打拼!”“打拼?”人事部经理双腿搭在桌子上,一边剔牙齿,一边不屑地哼了几声,“你跟谁打拼?你想打谁?我就最见不得你们年轻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不学好!”
出了这家公司,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它那摇摇欲坠的招牌,纳闷现在无赖流氓满街都是。
事实上这两家单位我都是抱着试试的态度,真正瞄准的是报社。但老家只有一家县委机关报,整天不是这里病虫害防治,就是那里送文化下乡,让人索然无味。父母劝我考虑在家乡找工作,乡里乡亲熟人多,办事方便。
我硬着头皮去找县报总编。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他悠闲地翻阅着我实习时的新闻作品,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我暗想,大功告成,只可惜以国家领导人的才华屈居在这小报。
他抬起头,和风细雨地说:“我们这家报纸关注国家大政方针,具体到本县,重点就放在区域经济发展上,换句话,我们的格调是很高的,倒不是你写的东西格调低,而是确实太狭小琐碎了。你不合适应这里风格的。”
我立刻一跃,扑上去把他掐得直翻白眼。当然,这也是在想象中完成的。
投奔县报失败让家里人很失望。人在失望中总会拼命捕捉救命稻草。很快,一根救命稻草伸过来了——通过一个亲戚介绍,教育局一退休副局长愿意帮忙,因为这个县报总编以前是他的学生。
一天夜里,在这个亲戚的带引下。母亲和我提着几瓶好酒到副局长家。副局长老伴和儿媳妇在家,见我们来了都知趣地退到卧室。
副局长姓张,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依次和我们热情握手,一个劲儿地埋怨:“你看看,来就来,送什么东西?”
亲戚笑着说:“来见老领导,表示一点心意。”
我们坐下和开始闲聊。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五光十色的节目,说的是难懂的粤语,下面显示的是中文字幕。
老局长亲切地询问我学业情况,时不时也靠在椅背上看电视屏幕,脸上带着笑眯眯的神情,好像我们揪心的事情在他那里小菜一碟。
他问:“你喜欢当记者?”
我说:“是的。”
亲戚补充,“志高是我看着长大的,中学时作文经常得奖,写作能力强。人又老实,吃得苦。”
屏幕上出现几只丹顶鹤,纤细长腿,四处走动。
老局长眼睛离开屏幕,亲切地看着我,嘴里应和到:“不错,不错,关键时要吃苦,我有几个学生吃得苦,又聪明,这不,一个是地区林业局副局长,一个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到邻近一个县当副县长。”
亲戚赔笑,“当然,都靠老局长的栽培。”
我母亲听到老局长这么一说,脸上浮现出欢欣的表情,好像我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屏幕上画面一变,出现几个大屁股外国女人在台上搔首弄姿来回走动。
老局长看着屏幕,继续说:“现在这个社会不比我们以前,处处要讲关系。有能力没有关系,或者不会处事,都是要碰壁的…要碰壁的…。”
老局长突然走神,喃喃重复着。屏幕上一个穿短裙的长腿女人转了两圈,动作夸张,短裙都要飞起来了。
我们都虔诚地望着局长,拼命理解吃透他说的每一句话。在他停顿的时候,我们也充满敬意注视他,等待下文。
老局长盯着屏幕,突然魂魄归来,意识到我们都在看他,悻悻地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小王的事情我来办,想想办法弄进去。”
握手,赔笑,告别。刚刚和母亲回到家,亲戚的电话就来了。她在电话中急促地说,刚才老局长给她来电话,表示需要点经费去活动关系,因为送烟吃饭都要钱。我母亲问多少,亲戚说不多,只要一千块。母亲考虑了半小时,连夜把钱送到亲戚手中,托她转给那位为教育事业贡献了一辈子心血的老局长。
令人失望的是,此后的半个月,那位喜欢看大屁股女人的老局长再没有和我们联系。在母亲再三追问下,亲戚充满歉意地说,报社满员,老局长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实在没办法。
我想,实在没办法的老局长却有办法为自己敛财,真是老而弥“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