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阿诺德那淡蓝色的两颗眼珠往外凸起,干涩而毫无光泽。??左右晃动的眸子总是蒙着白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就像是一只土狼死去多日后的腐烂眼球。一旦被这双眼珠子盯上,全身的血液就会立刻凝结、身体如同掉进冰窟窿一般。再也没有比这种感觉更令人感到恐怖,就像是自己被宣判以喂狼的形式执行死刑。
不过,此时的奥州将军瑟隆塞尔正在被另一个东西的巨大眼球所震慑。
他刚才一直以为阿诺德只是不着边际地说疯话,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级机库的半地下空间入口处。黑乎乎的洞窟之内,一个庞大而恐怖的身影趴在那里,又长又丑陋的头颅从暗雾中伸了出来,鼻锥上的光电装置正如巨型眼球,死死盯着前方。
那就是百日鬼之母、天火飞车。确切地说,中央大6的百日鬼工程正是这怪兽的浓缩版本。
瑟隆塞尔认识它,曾经的所谓“奥州救星”。
甲午年大战中期,奥斯特里亚战局急转而下,西海岸防线崩溃如摧枯拉朽。那时候,骇人鬼母展开宽大的羽翼,飞临战场。军队士气亦为之振奋,人人都认为它至少能遏制敌人的进攻势头。
不过,武器从来就是用于播撒死亡。
它的诞生不是为了拯救,而是毁灭。
第一个牺牲品是奥斯特里亚皇家海军舰队。仅仅因为大型战舰被水雷和潜艇封锁在达尔文军港内,为了避免基地失陷后落入敌手,“奥州救星”从空中展开了对舰队和港口设施的连续轰击,顷刻间便将整个基地烧成一片火海。吨位稍小的护卫舰和巡逻舰几乎是拦腰熔断崩解,大型补给船则被灼热射线炙烤出红热的大洞。海水滚沸,蒸腾出巨大的气泡和腐蚀性白烟。水面飘着无数尸体,无论生前什么人种、什么肤色,这会儿全被漂得惨白。
只要有可能被敌人占领和利用的设施,无论军用民用、甚至包括医院在内,都遭到了“奥州救星”的天光火雨洗刷。西奥作为最前线。被烧得惨不忍睹。
疯狗阿诺德站在旁边,用一种前后大幅摇动身体的形式来表达点头动作。下巴高扬着,嘴角笑起来几乎咧到耳朵根,那副得意的样子像是展现什么珍藏起来的动物腐尸。喉咙深处,泥沼气泡般的腔调冒了出来:“毁灭才是真爱,这就是我的信念。”
“好的,那好的。我明白了。”瑟隆塞尔转过身,背对着阿诺德和这恐怖瘆人的级武器。虽然这些都是他俩计划内的事情。但鬼母的外貌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家伙打定主意,一旦自己重返奥斯特里亚,立即得处理掉这只疯狗。
“我完全地信任你,一切都照计划实施吧。”他说完,迈步便往外走。
“诶呀,为什么那么着急呐。”阿诺德的声音听起来让人非常难受,像是用钢片拉小提琴,“还有小甜点呢,那是你的老朋友亲自赠送的。”
瑟隆塞尔站住了。肥肥的后颈开始有些冒汗,嵌金线的白色丝绸衬衣都贴在了身上。他现在不关心什么甜点,倒是更怕被阿诺德咬上一口。在瑟隆塞尔眼中,阿诺德和疯子只有半步的距离。他基本就是全疯、甚至应该反过来说他只是近乎人类。这家伙说是邀请吃甜点,鬼知道会拿出什么东西来。既然未来计划已经得到阿诺德的保证,这次会面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瑟隆塞尔恨不得立即拔腿离开。可是。他又不想惹恼面前这家伙,天晓得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的老朋友?呵呵,在我流亡南美的时候,可没听说有什么老朋友。瞧瞧现在的奥州,荣誉、理想,啧啧。利益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只能算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但不是正确的。老朋友是用来回忆的。别再提什么老朋友了。”
“喔呋,我要说,你有个称职的老朋友,他为你做的小甜点,能够勾起你一段非常特别的回忆。一段,你每天睡前都会温习。却从不与人分享的回忆。”
“我认识的人?那个人是谁?”
“你认识老约翰吧,约翰弗朗西斯。”
“嗯,怎么不认识呢,他确实称得上是我的老朋友。弗朗西斯,实力远比外表更可观。”
“你对他的记忆,可不止是这些吧。诚实点,诚实点,把你内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们之间可以交流,不是吗。”阿诺德摸了摸对方的肚子,怪异的笑容浮到脸上。
奥州将军嘴里闷哼了一声,像是冷笑。他此时的表情变得古怪而难以琢磨,丝毫不比阿诺德显得更正常。胖家伙摆了摆肉乎乎的脑袋,变了腔调,像是故意压低嗓子,“说得没错。那家伙真正出名的是,他的妻子非常漂亮,前乌克兰人,你明白的。嘿嘿嘿,我听说她曾是个芭蕾舞演员呐。”说话时嘴角坏笑着,带有凶狠,像是炫耀什么了不起的功绩。
阿诺德仍旧双眼直盯前方,继续朝前走。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整个唇颚再次咧开:“呃,嗯哼。你还记得她的容貌吗?老约翰的妻子,乌克兰芭蕾。”
瑟隆塞尔没有回答,他忽然间愣住了。
黑夜之中,远处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影,像是徘徊的鬼魅。
夜晚静谧无声,旧时的记忆却像洪水一般冲刷着瑟隆塞尔。
绝对不可能,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为什么又站在眼前。这是时光倒流,还是记忆的回闪已经烙印在了自己的视神经上。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他整个人都痴呆了一般,张开了嘴,一口气都喘不出来。
阿诺德低头笑着,语气阴森恐怖:“呃呵呵,那个乌克兰芭蕾的女儿,在我的羊圈中。现在,我打算把这只肥美的小羊羔交给你,算是这趣÷阁交易的附赠品。如果你弄坏了,不用退还,呵嘿嘿。”
“像。确实像的。”奥州将军无意识地呢喃。他其实根本看不清前面那女子的面庞,就连身姿也模模糊糊。瑟隆塞尔认出来的并不是人,而是自己由此被唤起的记忆。
远处,弗朗西斯家的大小姐正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人慢慢朝自己走来。
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凌晨的雾霭刺得眼睛又酸又疼,艾莉茜蕥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个时候眼泪半点用处都没有,甚至不能让自己的愤怒平复。
那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其中一个沉闷而软趴趴的脚掌拍地声让自己产生了某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记忆的深处存留有同样的印记。她就只听过一次这个脚步声,梦中却在反复回响。
艾莉茜蕥的心在剧烈跳动。她咬紧两排牙齿,卷卷的头几乎要在怒火中悬空飘起。心中暗自计算,自己后腰内的贝瑞塔nano手枪弹夹内上满了六颗子弹,枪膛内还有一;在飞机上已经打出去了四。
仅剩的三9毫米鲁格弹,足够了。她要全部射在对方正脸中央。就像这个人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一样。
屏住呼吸,脚步声放慢,昔日的魔鬼就在面前。瑟隆塞尔已经改了模样,但狰狞而古怪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正是这幅表情。成为了自己童年的梦魇。近了,他逐渐逼近了。这个人脸上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向外不停地溢着贪婪。
大小姐的意识忽然像是被卷进了黑白色的万花筒,无数杂乱的画面扭曲旋转着,在脑海里一一划过。母亲的尖叫声、女佣慌乱而傻呆呆的样子、瓷器的碎片,枪声、光焰,紧接着就是这张狰狞的脸。还有熊熊烈火,将童年生活的地方烧成断壁残垣。小时候,她还一直不知道这些可怕的记忆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把头用被子蒙住,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这个人已经走到面前。脸上露出的面孔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时是冲着自己的母亲,现在是对自己。
当时妈妈为什么不反抗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向上帝起誓,我绝不会像妈妈那样沉默忍受,我要让这贪婪的猪付出代价,再不能让他继续做恶。”
艾莉茜蕥感到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涌,太阳穴处的血管跳个不止,几乎要爆开了。但她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距离还不够近,手枪可能会射不准。而且阿诺德就站在那只猪的身边,这会儿掏枪是不明智的,那只疯狗可能会把瑟隆塞尔推开,也许还会把自己的枪夺走。仇人就在眼前,但操之过急就会前功尽弃。
渐渐地,她感到越来越难以自抑。为了见到这个仇人,她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艾莉茜蕥强迫自己按照心中所想的计划行事,一定要到了万无一失的时刻,才动手杀他。
她怒视着对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横溢着的脸慢慢逼近。
阿诺德笑得非常古怪,对艾莉茜蕥假惺惺地:“弗朗西斯家的大小姐,这位就是奥州将军,你一直想要见的……呃……人。呵哈哈哈。”
瑟隆塞尔毕竟是老人了。他虽然和年轻时候一样,看到漂亮的女人便非抓到手里不可。只不过颠沛不堪的流亡岁月让这家伙学会了伪装自己。他双眼直视着艾莉茜蕥,就像当年面对她母亲一样,抬起她的右手轻吻手背:“见到您是我莫大的荣幸,弗朗西斯家的大小姐。”
“我也一直想见你,奥州将军瑟隆塞尔。”她保持着基本的礼仪,慢慢抽回自己的右手。
“我是您家族的朋友。您的容貌长得非常像您母亲,很纯净、很美,正如冰冷的清月。我是最后见到您母亲的人,对于她的离去,我感到万分遗憾。”
艾莉茜蕥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这肥乎乎的东西。她在等待阿诺德离开、等待瑟隆塞尔放松警惕,等待最万无一失的时机。
阿诺德此时得意洋洋,像是在欣赏一场自己编排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