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闷酒下肚,汤育坚放下杯子“大哥,你应该感到怪,这家店叫六尘斋,怎么那么多人在这儿喝酒?”
蒙击有点晕晕乎乎,今天着实喝了不少。??舞池光影迷乱,音乐怪异嘈杂,四周仿若群魔乱舞。
汤育坚叹了口气“这家店啊,其实是出家人前来放松的地方。也许我这样说不合适,可这世道,让谁都透不过气。原先,过不下去了还能出家当和尚;可现在,连和尚都过不下去了……”
“嗯。”蒙击听汤育坚边喝边谈,他此刻还猜不透汤育坚到底要说什么。
此前在机场的遭遇确实让蒙击感到,经过战争碾压后的天守镇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但尚不足称为人间地狱。毕竟这大白天也不过是几个小流氓耍耍威风,倒也不至于满地鬼怪出来逛街。其他人都还是普通人嘛。
“可这些普通的人,但凡经历了那场战争、竟能活下来的,谁能清清白白?谁又问心无愧?”汤育坚又顺了口酒,“很多人战后想要出家,本打算修得自己内心清净也罢了,谁有那善愿功德去度别人?纵然有,一场空袭下来,这尸山血海你又怎么度?而且那无亲无戚、或满门破灭的,该着饿鬼地狱?”
蒙击点点头“也许吧……”
汤育坚此时突然伸手朝后一指“蒙大哥,你看那边打碟的小师父我之前还认识。本地人,我听他讲,这做和尚也没让他获得安静,索性……”
“兄弟,咱怎么管得了别人?”蒙击开口了,“路不平咱能铲,但那得是阳间的路。内心过不去,只能靠自己!这可指望不了别人。”
“不!不,不!”汤育坚也有点喝多了,舌头打着弯儿,“蒙大哥,你不明白吗?天守镇需要的不是信仰!而是一个英雄!”
“英雄?”
“没错,这里所有人都需要一个英雄!”
蒙击遂问“谁?”
“不是谁,而是谁来当,怎么当。”
“哈哈哈!”蒙击伸手一拍汤育坚的脑瓜,“扯淡!英雄是造的?英雄是装的?”
没想到在这时,坐在一旁的洪度叶伸手拉住蒙击的胳膊“唉欸,蒙先生,话不是那么说。不管英雄是造是装,天守镇需要一个英雄。”
蒙击站了起来,双掌按在桌面“那我问你们,你们又凭什么决定天守镇需要什么?你们又凭什么管这里的老百姓信谁!”
洪度叶一时语塞,把头一点一扭,没做声。
在这时,没想到酒过愁肠,汤育坚忽地双眼圈红,正当眼角泪珠饱满正欲下滴的时候,他一扬手猛地抹了把脸“大哥,勿怪,恐怕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这一幕全被蒙击看到了,他坐下来拍拍汤育坚的肩膀“抱歉,刚才得说是大哥的不对。我想你肚子里也有不少话,今天统统倒出来吧。”
“不可能的,大哥,”汤育坚此刻双目微阖,确似有不少心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已经来不及了!政府军的总攻还有几个小时要展开,我也得走了。”
“你说什么?”蒙击问道。
“大哥,你这次接手刺杀斯波义仁的任务,具体怎么刺杀,做弟弟的我也不好多问,你自有你的办法;面对天守丸号,我想哥哥更是不在话下,这狗东西还叫金刚号时挨过大哥一痛揍。再过几个小时,大哥你得出了吧,我别的没有,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蒙大哥赶快答应。”
“说吧。你的事是大哥我的事,万死不辞。”
“大哥,”汤育坚十分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答应我,马加入我们政府军。”
“你说什么?加入政府军?”
“是的,马加入,事后不行。”汤育坚离开桌子,向蒙击前进了两步。
“为什么?”
汤育坚目光坚定,表情严肃“为了让你的成功有意义,为了让你成为真正的英雄。”
“这是什么话,成功是成功,英雄是英雄。”
“不,你的身份得不到政府认可,你的成功对这个政府没有意义,这个英雄立不住。”
“笑话!”蒙击也站了起来,拍拍身子,“我用得着谁认可,功过自有其评断。”
“大哥,现在真的来不及了,先答应我,行吗?”汤育坚脸爬满了焦急。
蒙击微笑着晃了晃头“不可能的……我的事情,也是一言难尽……”
在这时,洪度叶快步挤来“队长,现在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我看能否考虑这样请蒙先生暂时先加入政府军,等消灭尾张组、宰了斯波义仁后,蒙先生想回国可以再马退役,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你看,蒙先生能否接受个……一日衔?”
汤育坚走前来,双手紧紧抓住蒙击的臂膀“对!大哥,一日衔,答应我。”
“好……好吧!”虽然蒙击不太明白汤育坚到底卖的什么葫芦药,但拗他不过,便暂时应下再说。只不过,毕竟是对自己兄弟的承诺,蒙击心里觉得,既然答应了得认,反正一天。
“那好!大哥。我们也得去准备,很快政府军主力要到了。”
“好……我可能得在这里等一会儿,”蒙击苦笑道,“我预订的电子吊舱还没到,没它不行。”
“好吧,那我们先走一步。”汤育坚回到座位,把杯酒一饮而尽。
蒙击也喝尽整杯,突然对洪度叶问道“欸?这位洪度叶兄弟可不对,你怎么一点酒没喝啊。”
“我可不行,我可不行,”洪度叶连连摆手,“我飞机前滴酒不能沾。不了你这醉舞白练的名号。”
“哈?我的这笑话,都传到南洋啦?”蒙击笑问。
“传到南洋?大哥!这叫传遍南洋!”汤育坚边整理军容边大声笑道,“这回,我们再次同心携手,醉舞南洋!”
“哈哈哈,说得好!”蒙击也开怀地笑了起来。
临别时,蒙击和汤育坚、洪度叶分别相拥“咱们战场见!”随后汤育坚一行四人便朝外走去。临行前汤育坚不忘提醒道“大哥,这酒货真价实,以您的量我估计还能应付不少。刚才酒保送来的薄荷叶是用来泡酒里提味儿的。不过,喝酒可要当心!这里有小偷,专在别人酒里下迷药……”
“放心吧,放心吧!”蒙击笑答,“我当心点儿也是了。”
又是一番道别。蒙击遂坐回座位,拿酒瓶给自己又满一杯。酒馆里的椰花酒虽然酸馊,但确实没有头的感觉。
端起酒杯,瞧瞧空空的桌子、一个青芒果,一碟薄荷叶。蒙击回想起大战时与汤育坚并肩破敌的日子。想着想着,舞曲告一段落,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池人也四散归座休息。
蒙击眼见一人朝着自己的桌子走过来。看去是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身材结实,短短打扮。穿藏蓝印花袢天小袄,领口敞开,外露的皮肤和脸都有些日晒的黝黑;身着一条极短的白色短裤,两条白皙的长腿倒显得好像在光。左臂还缠挂着个潜水用的游泳镜。
看打扮,蒙击知道她应该是当地的海女,主要靠徒手潜水捕捞海螺扇贝一类的为生,潜水时不用任何辅助呼吸装置。这职业非常古老,因为受机械捕捞影响,海女在战前其实已经基本消亡。不过战争结束后,因为资源匮乏,各地类似“海女”这样的古老职业又再度复兴起来。
沉思之间,那名海女打扮的女子已经走到近前,往蒙击的桌子一撞,然后瘫坐在旁边椅子,口喔哩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蒙击看着她,倒没说话。虽然对方可能是酒醉后跳舞,一时头晕转错了桌子。但他想起了刚才汤育坚的提醒,提高了警惕,心想让她坐一会儿也没事,小心点儿是了。
那女子趴在桌,脸贴着案台,然后一扬手抓起旁边杯子送到嘴边。那是刚才洪度叶的杯子,洪度叶滴酒未碰,杯子还满满的。只见女子伏案半仰头一咕噜,那酒半杯进肚半杯泼脸。
女子缓缓抬起头,睫毛挂着酒珠子,微翘朱唇一努“你!谁啊?”声音随舌头打着卷儿。
“姑娘,你转错桌子了。”蒙击回答。
“别叫姑娘!臭男人。我叫小草生,你叫啥,告诉我呗。”
“你告诉我你几号桌,我把你送过去。”蒙击仍旧保持着警惕,但也不方便完全不搭理。毕竟人家也未见歹意嘛,自己也不好不礼貌。
“说呗,叫啥。这还不好意思,真没劲!”
这回蒙击没继续回应了,话接不,和醉鬼也没什么可互对的。
“没效果啊……没效果啊。”自称小草生的女子喃喃道,“都说喝了这南洋梦幻酒,眼前的臭男人会消失,完全没有效果啊。”
听她那么说,蒙击鼻子一哼,心里笑。这是叫自己消失吗?不过他没打算离开,这里本来是他的位子,又没碍着谁。
“喂!没名瓜!”小草生伸直手趴在桌子,冲蒙击嚷嚷。
“你叫我什么?”蒙击问。
“没名瓜,没名瓜!”小草生扑腾着双手,“问你名字又不说,准是没有!呆瓜!没名呆瓜!”
蒙击心里又是一笑,刚才险险听成“没命瓜”,正要作。可想想也算了,这女子也许感情路不顺吧。
“没名瓜!把薄荷叶递给我。”
“在那儿,你自己拿吧。”蒙击答道。
小草生接着扑腾手“我够不着呗,没看见呀!”
蒙击吸了口气,真是无奈,可又不想让这醉女人闹起来,便伸手把装着薄荷叶的碟子推了过去。小草生伸手抓起一把薄荷叶往自己的杯子里扔,老样子绝大部分薄荷叶都撇桌了,也两三叶进杯子。
放完薄荷叶后,小草生一仰脖灌了口酒“哇!好多了。”
蒙击看着小草生,心里琢磨她为什么非要薄荷叶?难道薄荷叶有什么蹊跷?可这薄荷叶倒确实是桌拿的,沾叶酒也喝了、叶子还吃进去一片,按说应该没问题。但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总没错,自己可千万不能碰这薄荷叶。
“没名瓜,你不会喝哇!”小草生开口了,“教给你多少次了,加薄荷叶才是梦幻酒,不加是鱼缸水!”
这回蒙击倒是笑出了声,这酒的馊味儿确实有点像鱼缸水。
“喏”小草生又伸手从碟子里抓起一把薄荷叶,“没名瓜,给你!”
蒙击一摇头,拒绝了。虽然小草生是从碟子里抓起的薄荷叶,但有可能刚才她伸手给自己抓时,把下过药的薄荷叶扔进去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蒙击是不接。
小草生这回生气了,歇斯底里地桄榔桄榔摇桌子“加呗,加呗,加呗……”弄得四周的人全往这边看。
蒙击苦笑着摇摇头,小草生递来的薄荷叶他是绝对不会加的。但又不想在这里惹人注目,于是蒙击手握杯子一回身,从柜台拈了两片薄荷叶。他个儿高手长,不用起身能够着。
再转回身,小草生已经是双腿直立,肘撑桌案,半趴于看着自己。蒙击低头一看自己手握的杯酒,无澜微沫,和刚才一样。便把柜台拈来的两片薄荷叶放进去,晃了晃。然后轻轻喝了一口,鼻子里都是薄荷香味,口的馊骚感觉也没了,确实刚才好不少。
蒙击点点头“唔,不错。”
“再喝,再喝。”小草生兴奋起来,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
蒙击举杯再饮,在倾杯吞酒的一瞬间,他忽然现杯底有尚未溶解的晶体!“啊你在我杯子里放东西了!”紧接着啪一声重敲将杯子砸在桌案,腾地起身,挥手要抓住小草生的衣领。可这时只觉一股热流冲脑,蒙击顿时觉得四周麻亮麻亮地一片斑斓。
“你!你……”蒙击此时手脚难以自控。
小草生也醉眼迷离地望着蒙击“对啦,对啦,这才是南洋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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