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莲华琉璃灯就此从民间消失。这件宝物从此只存在于开州府百姓的口口相传之中。有人说它最后归于了国库。可毕竟再也没有现世。
这一年这一夜,是老菜扬眉吐气的时候,也是这件宝物唯一大放光彩的时候。
事后,程灵慧曾问老菜后不后悔。毕竟那是他们郑家祖传之物,是他守护了半辈子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拿走了。老菜摇头:“不后悔。在哪儿放着它都是俺们郑家的东西。”
于是,这一年的元宵会。人们没有记住谁输了,谁赢了;也没有记住诗词文章出了几个新秀。人们只记住了老菜的灯,那尊叫做‘九重莲华琉璃灯’的宝物。这种记忆,一直延续到许多年后。直到淬炼成一个神奇的传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铭记,一种成功呢?
从开州府回来,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对于女娘们来说,这次经历,足够成为她们一辈子炫耀的资本。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不开心的。那就是常继文。他从开州府回来就阴沉着脸。一进家门就钻进屋里不出来了。他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生气了。
程灵慧安顿下老小,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索性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程灵慧对于这个越来越孩子气的丈夫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可怜她连常继文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在她使劲温柔手段,把常继文安抚下之后。才知道这人又吃醋了。这次是吃吴末名的醋。
程灵慧想想都觉得好笑。她和吴末名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要不是两人身份背景悬殊,定然是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的。真难为常继文竟然能吃他的醋。
常继文也是服了程灵慧的粗线条。吴末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却因为老菜一个求助的眼神而向人解释。傻子才看不出他的心思。可程灵慧竟然毫无察觉。
但是,转念一想,常继文又高兴起来。要不是程灵慧从小缺少女儿家的细腻心肠,也不能体会不到孙兴隆的口是心非。恐怕两人早就成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对儿,还有自己什么事?所以,他暗自庆幸的同时,决定以后绝不这样吃醋吃的这么明显。这不是给她提醒,有人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吗?
想明白这一点儿,转而又十分感激老天爷让程灵慧生成个女儿家,才能让他娇妻在抱。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要拥她在怀的心思呢?
大约是从她在学堂的角落里哭泣的时候,这种心绪就萦绕而起。那时候,因着未婚妻的缘故,少年是把她当成小兄弟,出于真心的爱护。这种爱护,是出于他对懵懂的爱情的体现。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淌。经历了无数世事的艰辛。当这种爱护,变成颠沛流离中一点温暖生命的光亮时,不知不觉也就变了滋味。尤其是,当那个曾经寄托了他夭折了的,懵懂的爱情的男孩儿,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女娇娥的时候。那种感情在混乱中勃然迸发,令人惶惶无措,而又莫名惊喜。
他逃避过,痛苦过,但最后终是无法抗拒的孤注一掷了。为此,他不后悔。
夜色中,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忍住不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只想轻吻她一下的,谁知有什么汹涌而来……
程灵慧浑身酸软的躺在丈夫的怀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自江南归来的常继文本来终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扭捏之态,不知何故忽然旧态萌发。这大概可以说明他内心的伤痛痊愈,但是,自己的清静大约也要就此大江东去,永不回头了。
过了二月二,农人们也就开始准备春播。
自元宵会后,陆晓晓就每天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意无意的在街门口晃悠。她虽然没说,但程灵慧知道,她在等陆廷翰夫妇‘路过’程家庄。
不知不觉都半个月了,可还是不见陆廷翰夫妇的身影。说不沮丧那是假的。
在二月都快过完了,陆晓晓一颗心都等得快要成灰的时候。陆廷翰夫妇终于来了。
父女、母女三人,从见了面就开始落泪。一直哭了半天才将将把泪水止住。陆廷翰要常继文带他到各处走走,留了母女说话。
不意山长和他早就是认识的,两人在知初堂门口相遇,就去谈天说地去了。把学堂里的孩子扔给常继文照看。常继文虽然读书经年,教学却是头次。
那些孩子因着程灵慧和常之洲的余威,在他面前并不敢造次。显得格外的天真可爱,聪慧可人。常之洲这一教竟然上了瘾。以后隔三差五,只要有空闲就要去学堂里转转。
山长和陆廷翰两人年纪相仿,政见相通,自然比和常继文这个后辈聊得来。两人一直从晌午聊到掌灯时分,还是意犹未尽。山长就邀请陆廷翰留下来住两天。这一下正中下怀。
俩老头儿也不回家,就在知初堂住下了。
陆夫人多少年没见女儿了,巴不得不走呢。
这老两口在程家庄一住就是半个月。住到后来,陆夫人都想家里的孙辈了,陆廷翰还不想走呢。
老两口对常继文这个正牌女婿无感,期间倒是无数次望着程灵慧叹息。虽然没说什么,可程灵慧也明白,他们是遗憾自己为啥不是男的。
对于陆晓晓,程灵慧心里总有一些歉疚感。每每看见老两口叹息,只能更加尽心的殷勤侍奉。这让常继文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好像自己眨眼看不见,程灵慧就变成别人的‘女婿’,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现在的情况是,粮行二哥在打理。政途上,一是有个总是‘惦记’他的苏同,二是他自己也没那力争上游的精气神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整天无所事事的。
他和陆晓晓之间本来就很微妙。不像夫妻,像俩争风吃醋的老婆。现在,程灵慧一睁开眼就围着陆晓晓父女、母女仨人转。这让常继文心里很是不舒服。
可他一个大男人,好赖也是功名在身的。总不能当着陆廷翰两口子的面,和人闺女争那莫名其妙的风,吃那莫名其妙的醋。
常三爷心里冒酸气,夜里就使劲折腾。程灵慧可就倒霉了。白天累一天,晚上还不得安宁。后来看见房门心里都哆嗦。干脆找理由陪奶奶和母亲去了。
把个常三爷给气得,卷起铺盖住寺沟了。
他干啥不回转水城,去寺沟盖天铺地去?
苏同让他修承恩寺呢。他不能明着和程灵慧闹,还不能拐着弯闹?
承恩寺塌成一个坑了。除了半坡上那口井,连一丝寺庙的踪迹都没有了。常继文虽然是奉旨回来盖庙,可他也知道苏同不过是找个理由把自己打发回来。这么长时间,根本连一锨土都没动。常继文让人往那里搭了个庵子。自己白天挖土,晚上就睡在里面。
等陆廷翰两口子走了,他也不回去。
程灵慧没办法,就扛了锄头和他一块儿挖土。
看到程灵慧天天和自己一起挖土,形影不离。常继文忽然开窍了。怎么样才能让程灵慧的心思不忘别处用呢?那就是让她跟自己一块儿干活儿。只有这个时候,程灵慧才会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才是真实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所以,常继文就更不回家去了。有时候两人干的天晚了,就一同歇在寺沟的庵子里。
陆晓晓当然知道常继文这是为了什么。她现在生活最大的乐趣,除了教导程之松就是给常继文添堵。时不时的过去转一圈,每每把常继文气得两腮鼓鼓,她就能高兴好几天。
常继文也不是榆木脑袋,一看这样还是没多少用。白天的时候,一边儿干活儿,就一边儿琢磨怎么能让程灵慧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往更远离陆晓晓的地方去。
别说,还真给他想出来了。
沙溪县虽然近邻这大沙溪。可因为地势的原因,根本用不上大沙溪的水灌溉。这样也就算了,但是,到了涝季,大沙溪的水一旦涨起来,首当其冲受威胁的就是沙溪县。
常继文想的办法就是,他要勘察河道,治理大沙溪。
这事不光耗费人力,更耗费物力,关键是坐起来需要的时日长久。
要是以前,光凭常继文一人之力,把常老爷留给他的家底都用上也不够。可现在他不是有一趣÷阁不菲的,吴末名的卖身钱吗?不花白不花。
至于承恩寺,他根本就没想修。苏同说等承恩寺建成了,他亲自过来参加开光典礼。让他等着吧,这一辈子都别想。
当然,这两口子也没白在寺沟忙活。他俩带着家下人,把寺沟平整了一番。就地取材,用承恩寺塌陷后,散落下来的青石,沿着沟沿儿垒起了层层梯田。
开垦出的地少说也有八九十亩。
这得多打多少粮食?
常继文把心里的想法跟程灵慧一说,果然,程灵慧对于这种能惠及乡里的事还是听赞成。但同时也有些担忧。
苏同再怎么说都是皇帝。这么和他拧着来能行吗?万一他要翻了脸,雷霆震怒,可不是说着玩的。
常继文胸有成竹:“没事、我有完全的把握。”
两口子这么说定了。自然要跟家里人说。山长闻言,十分的赞同。连忙写信告诉了陆廷翰了。陆廷翰见信,以帮他们两口子照看家小为由,把老妻给送来了。
言下之意,要不是他身为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他自己也回过来的。
陆夫人这次是搬家过来。可不像先前只是串亲戚那么简单。家下人等呼啦啦来了好几十个,还带了俩孙少爷和一个孙小姐。这下,陆晓晓原先盖的女学堂可派上用场了。
程灵慧安顿下家小,就和常继文一块儿踏上了勘测、治理大沙溪的路途。
立时半年,终于把大沙溪勘测完。决定在上游修筑一条堤坝,旱时用来蓄水,涝时用来阻挡洪峰。在堤坝两侧的山体上开凿沟渠,用来灌溉和分洪之用。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真不是一朝一昔能成。况且,在大沙溪上大动土木,要是开州府和沙溪县都不知道,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开州府和沙溪县都知道了,苏同自然也就知道了。
但是,官府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由着程灵慧两口子折腾。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做成了利国利民,做不成大不了还跟以前一样。
治理大沙溪的工程,就在两地官府心照不宣中动工了。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一年。过了年大坝就能合拢。但是,这个时候母亲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