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桥上村总不能接了孩子就走吧。少不得和自家大嫂说说话。
常大奶奶却没什么心思,不住的长吁短叹。程灵慧一看这架势,这名显是心里有话,就等着自己问呢。那就问吧。
大奶奶憋着一肚子话呢。把程灵慧好一通教训。常大奶奶也是好口才,从三从四德到三纲五常,从草头百姓到命妇皇妻,说得程灵慧一愣一愣的,硬是接不上话头。
程灵慧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是这位大奶奶的妯娌媳妇,要是儿媳妇,早就让大奶奶给休回娘家了。
数落完程灵慧大奶奶的话题又转向了二奶奶。连声骂她是个窝囊废。这让程灵慧十分的惊讶。像常大奶奶这种大家小姐出身的人,平常骂人也不带脏字的。这么红口白牙的骂人‘窝囊废’,程灵慧还是第一次从大奶奶嘴里听到。
程灵慧怕自己行差踏错再招来大奶奶的数落,也不敢问。
常大奶奶大概是看她态度还算不错,对于她和常继文的事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慢慢和她说常二奶奶的事。
常二奶奶是富户人家的女儿,娘家最多算个小地主。心性又高,常日里的做派就不说了。可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一连生了四个丫头才得了常之钰一个儿子。如今还弄得娘儿俩都病病歪歪的。
前些日子常大爷到省城去,自然少不了到兄弟那里坐会儿。回来时带回来一个丫头不说,最让大奶奶生气的是常二爷话里话外竟是要休了二奶奶,把他那个叫荣娘的妾扶正。这个荣娘就是常之芳的生母。每次常二爷回来都跟着那个。据说娘家还是个官宦人家,也不知怎的就嫁给了常二爷为妾。
乡下人家还不能容忍这种有了新欢,明目张胆的休弃发妻的行为呢。你看程灵慧的父亲现在在村里的处境就知道。更别说常家还是沙溪县一带的大户人家呢。这宠妾灭妻的事一出。常二爷是常年不在家的,他不在乎。可余下的子孙名声可就臭了大天了。这让以后的子孙还娶不娶媳妇?
可常大爷呢?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从省城带回来的丫头,看样子是常二爷给他灌好了迷魂汤。他明显是是偏向着二爷的。常大奶奶不生气才怪。这不,都被气得说脏话了。
毕竟分了家的,二爷要是不服常大奶奶教诲,常大奶奶也没办法。她只能悄悄让人去告诉二奶奶,让她心里有个底。别到时候太被动。这二奶奶可好,不但不相信,还以为常大奶奶这是要离间自己和丈夫,挑拨自己是日子。
她也不想想,就她现在那日子的过法,还用别人调拨?也就常大奶奶好涵养,换了别人管你死活?
程灵慧回来的路上,心里就沉甸甸的难受。又气二爷凉薄,又气二嫂小肚鸡肠。转念又替常之钰伤感。摊上这样没良心的爹已经够倒霉了,偏偏还遇上那样一个自以为是,拎不清的娘。这要二奶奶真被休了,这孩子还有活路吗?
常继文也是一筹莫展。得亏他现在辞官了,要是没辞官,就二哥这做派,他还不在一众同僚面前颜面尽失。
程灵慧这次出远门的后遗症还是有的。那就是常继文辞去了姑苏书院的事物,一心在家教导常之洲的功课。反正他有的是钱,横吃竖吃也吃不穷。
闲暇之余就抓着程灵慧给她描眉画眼,美其名曰效仿前朝画眉之乐。但是,他那手艺实在不敢恭维。经常画的程灵慧羞于出门。
她准备重新开工盖房子的事因此拖了好些天。还好常继文不算太笨,终于能让程灵慧敢于把鼻子、眼带出来。
盖房子的砖石木料早就准备好了。再开工也容易。程灵慧想趁着盖房子给村里人个吃饭的地方,所以,请人也尽捡着本村的人来。
二进院子的楼房本来就盖到一半了,再接着盖也快。
二姐和五妹轮流来帮忙。带着村里的妇女们给盖房子的爷们儿烧水做饭。程灵慧把贺昆留在这里照看。自己并不常来。她问过二姐和五妹,她们也说不清四妹到底为什么生程灵慧的气。
程灵慧和常继文去了一趟孙家庄。孙兴隆并不和父母住一起,他自己在村头儿起了青砖黑瓦的大宅子。不知道为什么,程灵慧一看见孙兴隆和四妹的家就想起了姑父和姑姑。
姑父也是带着姑姑自己盖了房子居住。
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四妹的日子过得不错,果然如孙兴隆所说,穿的是缎子,戴的是金银首饰。还用着使唤丫头。俨然一个地主家的少奶奶。可是,四妹看到程灵慧,连个笑脸也没有。只冷冷的说了两句话就催促:“要是没事,你就走吧。以后少来俺家。”
换了别人,就算是自家姐妹听了这话也要恼。可程灵慧一直用父兄的胸怀疼爱着几个姊妹,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她小孩子心性。就跟孙兴隆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嫉妒自己罢了。这事也就揭过不提。
二院的楼房完工的那一天,程灵慧打算请大伙儿改善一下伙食。她特地让陆大头买了一口大肥猪。夫妻俩也一早就赶了过去。正在大家兴高采烈的围着大锅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村民大叫着:“不好了,翻车了。”
大伙儿呼啦啦围了过去,站在程灵慧家门南边儿的大路上就能看见东岭。东岭的坡道半腰上果然翻着一辆马车。大家伙儿一看这情景,放下碗就涌了过去。
程灵慧过去时,有跑得快的已经把压在车底下的人抬了出来。程灵慧挤上前,人已经不行了。她蹲下身,叫道:“虎子。”
虎子的眼皮动了动,最终没睁开。程灵慧眼里一下子就噙满了泪水。旁边的一众乡亲也都跟着红了眼圈。
虎子是六爷的大孙子,今年只有十九岁。那时候的人成亲早。跟前已经有了一个丫头,媳妇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六爷一辈子不容易。老伴儿去得早,给他留下三嗷嗷待哺的孩子。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成了家。朝廷征兵,俩儿子一去就没回来。那几年天灾不断,俩儿媳妇熬不住起身改嫁了。又给他留下两男一女仨孩子。好在还有个小儿子帮他支撑着。
谁知这大孙子刚刚成亲没两年,又出了这事。留下那老的老,小的小,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整?
也不知是谁给六爷报的信。程灵慧站在半坡上,就看见六爷佝偻着背跑来,一头扎进人群里。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时,浑身都在颤抖,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仰着头,张着嘴,两手向天。泪水顺着黑黄的褶皱往下淌。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下一刻那根弦就会断裂。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他,没人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慰他老人家。
“老天爷啊……”六爷终于哭出了声音。所有悬着的心都稍稍落地。
“老天爷啊……”六爷像个孩子似得嚎哭着,满头的白发随风乱舞。一如程灵慧这时的心境,乱糟糟无所适从。
“他爹啊……”东岭对岸的村口,传来女人的尖叫。不用看也知道是虎子的媳妇。虎子的媳妇比虎子大一岁,也才二十。平时腼腆的小媳妇此时仿佛发了疯的母虎。好几个妇人都拉不住她。
这媳妇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说不好是个遗腹子。古时候,没有儿子相当于绝后。虎子已经没了,他前面只有个女孩,肚子里这个可不能出事。
程灵慧大步迎了过去。这里,也就她能去拦一拦那苦命的女子。
程灵慧的力气要比好几个妇人加起来都大。她步伐也快。常继文一错眼的功夫,她已经迎上了对面村口的斜坡。不由分说就把那小媳妇抱在了怀里:“你要难过,就哭吧。”
那小媳妇没见到虎子的人,本来心里还存着点儿侥幸。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仰天长嘶:“啊……”要不是程灵慧抱着她,她早仰面倒在了地上。
旁边一婶子急道:“虎子媳妇这样可不行啊,弄不好那肚子里的可就危险了。”一边又伙着傍边几人劝慰她。
可虎子媳妇叫了这一声,人就跟傻了一样。瞪着眼仰头看天。
程灵慧慌了,晃了晃她:“虎子家的。”
那媳妇听到虎子俩字,顿时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扑打着程灵慧:“你放开俺,俺要去见俺当家的。”完全不顾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程灵慧想也没想,抬手一掌就把她打晕过去。惊得那些劝慰的妇人们一阵尖叫。
程灵慧二话没说,抱起虎子媳妇就回了村儿。二姐一眼看见她脸上挂着血痕,心疼道:“这是怎么了?”伸手要给她擦。程灵慧偏头闪过。径直把虎子媳妇抱进自己的房间。
二姐秉承了母亲九分的性格。外面再大的事她都不好奇。别人都往外跑,她自己在家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程灵慧把那苦命的女子放到了炕上,她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虎子媳妇。这才后知后觉:“出事的是虎子?”
因为程家庄特殊的地形,出村的路都很难走。偶尔就有翻车的,村民们对此类事件并不是很稀奇。程家庄大部分人都习武,身手矫健。即便是翻车也没有出过像今天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也是二姐不是太关心的原因。
程灵慧心里乱,不想说话。站在炕前,看着炕上被自己打晕的女子。任凭脸上被虎子媳妇挠出的伤口往外淌血,也感觉不到疼。
二姐找了干净的手巾过来,想给她擦一擦。她偏头躲过:“你出去,让俺自己待会儿。”
二姐一向是没什么脾气的。闻言就放下手巾出去了。程灵慧关上房门,把那些跟着自己而来的妇人全关到了门外。
虎子媳妇并没有晕很久。慢慢缓过劲儿来,躺在炕上嚎啕大哭。程灵慧就在一边儿守着她。
常继文推门进来,轻轻叫了一声:“三慧。”
程灵慧抬头望着常继文,吐出四个字:“俺要修桥。”
常继文一愣。
程灵慧道:“就算你不同意,俺都要修桥。俺不能让村里再发生虎子这样的事。”
常继文握住她的手:“好。修。”
程灵慧一下子投进他的怀抱,默默地,许久都没有作声。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但是,常继文紧跟着的一句话,让程灵慧心里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他说:“反正我说不让你修,你也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