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从侧面将小脑推到一边,留出三叉神经和展神经之间的空隙,用吸引器吸出肿瘤外面包裹着的囊液,这样可以减小肿瘤的体积,方便他的牵引。
因为不能把肿瘤弄破,所以要把它整个摘出来变得十分困难,谢克只能尽量将可以分块切除的地方先切掉,然后把肿瘤吸拉出来,就像当初吸囊虫一样。
把囊液都弄干净之后,谢克欣慰地感受着缩小了一大圈的肿瘤,用电凝刀把肿瘤包膜上的血管切断并止血,离断部分基底,明确好肿瘤边界,然后切开肿瘤包膜,准备进行囊内切除。
谢克接过器械护士递给他的裁剪好的棉片,放在肿瘤和神经之间,这是为了增加张力,有助于分离。
找到肿瘤可以说手术成功了一半,切除的过程中最要紧的是不能刮穿包膜,谢克的手上动作很细微,然而却十分稳当有力,但是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膜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文旭东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谢克的手。
他们难道还期待这个手术会成功?怎么可能?在文旭东看来,失败是肯定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谢克的表情看上去那么镇定,那么聚精会神,可是谁知道膜下到底怎样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毁掉后组颅神经和小脑了吧,说不定里面都被捣烂了吧。
可是麻醉师还没有提示患者危机,所以文旭东只好继续等待。
谢克将肿瘤向内略微牵开一些,在肿瘤基底与附着区硬脑膜之间用双极电凝烧灼后一点点逐步切分,直至肿瘤基底完全游离。
没有破!
太好了,谢克把肿瘤向前上方提起,分离肿瘤下极与后组脑神经的粘连。第七和第八对颅神经,也就是面听神经,在肿瘤的腹侧,谢克在脑干处找到它们并把它们向远处游离和保护。
游离完肿瘤下极,谢克用同样的方法游离肿瘤上极和三叉神经。一切都很顺利,索性庞福没有骨质增生,所以没有给谢克的操作空间带来更大的压力。
然而当他把肿瘤的外围和神经全部分离完之后,却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小脑前下动脉被肿瘤包裹住了!
谢克试了一下,发现这部分血管和肿瘤无法钝性分离。既然无法保留完整软组织,那就只能锐性分离了。但如果是一般的脑膜瘤的话,谢克也许会残留一部分肿瘤组织,而选择保存血管的完整性。
但现在这个却是癌肿!
谢克加大感知力度,膜下的情形更加清晰地通过他的指尖传递到脑海中,小脑前下动脉的襻后段!
他记得纳特教授在讲解该区域血管的供血和不同节段损伤可能导致的后果的时候曾经说过,小脑前下动脉的襻前段绝对不可以牺牲,但是襻后段必要的时候却可以。
谢克用电凝小心地切割血管并止血,终于将肿瘤弄了下来。
因为谢克的精神高度紧张,他需要把所有的感知能力放在指尖以确定膜下的各组神经、血管、小脑和手术工具的位置,所以非常吃力。和他搭档惯了的护士,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手术中流汗,愣了一下后才帮他擦掉。
谢克闭了一下眼,手中的动作一个停顿。
手术室里响着滴滴的仪器记录声音,所有人都看着谢克,等他宣布结果。
谢克:“分离成功了,开始牵引。”
呼——
小霍激动地在旁边准备好生理盐水,一旦谢克把肿瘤拉出来,全面止血后,就可以冲水清洗然后关颅了!
可以说,手术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因为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本来,要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把肿瘤从各种脑组织的缝隙里拉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谢克连前面更加不可能的入路和分离都做到了,对他来说后面的牵引几乎不算什么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如果说原本大家还抱着赌一赌,或者即使失败了也是谢克负责的心理在进行着的话,现在的气氛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黎明前的等待,而肿瘤被谢克牵拉出来的那一刻就将是第一丝光辉降落的时候。
就连文旭东,也不能再认为谢克一定会失败了。
谢克一点点地加大力度,用镊子和吸引器一起将瘤子慢慢拉出来。
终于!从那道正常的蛛网膜的切口处,瘤子渐渐显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然而此时,它已经再也造不成任何危害了。
小霍快速地冲洗术区,手术成功了!
谢克把肿瘤和扔在托盘里,放下手术工具,走到一旁休息。
他真的累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并且高强度地使用自己的指尖。这让他有一种窒息感,不是呼吸上的窒息,而是神经上的窒息。
麻醉师在一堆仪器前面观察,小霍和其他医生在做术区处理,护士们忙着检查工具。
文旭东突然出现在谢克身后:“你怎么了?”
谢克睁开眼看看他,“我没事。要准备关颅了。”
文旭东:“你觉得他能醒过来吗?”
谢克明白文旭东的意思,现在患者的生命体征什么的一切都很好,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是谢克是在膜下进行手术的,而那片膜是灰白色不透明的。即使有强光打着,大家都以为有点用,但这个有点用那也真的是只有“一点”而已,想要看清楚血管神经什么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虽然现在谢克把瘤摘出来了,但是手术完成度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
文旭东倒不怕谢克说谎,术后ct可以说明一切问题。从术中监测来看,暂时没发觉什么不妥,但谁知道谢克有没有损伤到小脑或是脑干?又或者,谢克有没有残留肿瘤组织在脑内?
其实文旭东知道,就算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谢克也不必承担责任,因为他已经超常发挥完成手术了。但是谢克没有问题的同时,他舅舅边顺源的问题也就会浮现出来。
文旭东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希望患者醒过来还是不醒过来。
醒过来的话,一定会追究边顺源的责任。而不醒过来的话,就是谢克的鲁莽所致。但是即使没能醒过来,谢克也只是做了一次失败的手术而已,外科医生哪有次次成功的?不过如果没醒过来,至少遭受非议的不会只有边顺源一个人了。
谢克现在脑子里其实还乱乱的,但他不愿意在文旭东面前示弱,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疲态,所以他只是简洁有力地回答:“能。”
文旭东眼角一跳。
这么自信?
作为主刀的人,即使眼睛没能看清楚膜下的手术情况,但通过他手上的感觉的确是可以知道有没有切坏不该切的地方。但这只是感觉而已,再敏锐的感觉也不能让人这样坚定地回答“能”。
文旭东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谢克,这到底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有所凭持?
谢克的头有点疼,在耳朵上方的颞骨这里,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一样,不断地想要撑破自己的脑袋。由于手术室的无菌原则,他不能用自己的手去揉抚,只能任由这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自己缓解。
眼前文旭东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些凶恶,就像是远古时期刻画在石壁上镇压厄运的兽面一样。在兽面和文旭东的真容不断变换之间,谢克感觉他好像随时会张开巨口咬住自己。
突然画面定格下来,兽面消失,谢克看见文旭东站在自己面前,还露出了关心的神色,问他:“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体力不支?”
而那种腥臭的气息已经弥漫出来。
谢克打了个激灵,他看见自己向前托举的双手,那根特殊的手指在乳胶手套里面不安分地不断改变着它自己的形状,幸好文旭东没什么反应,看来应该还是虚化着的。
谢克努力集中精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手指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变幻,然而它却调皮地没有理睬谢克发给它的指令。
这根手指极度兴奋。
可是它越兴奋,谢克的脑袋就越疼。
谢克干脆不去管它,反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脑袋里正在疼的地方,像深呼吸一样,用“注意力”去安抚自己的这部分脑细胞,也就是神经元。
谢克的“注意力”犹如温柔的波浪一般,包裹住疼痛的部分,让它们舒缓。
这有点像谢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指的特殊时所发生的事,幸而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他并没有太紧张。
当头部的疼痛安稳下来之后,手指的变幻也随之停止了。
谢克松了一口气。
他对文旭东说:“我没什么。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这话说得可有点重了,今天文旭东还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他面上一红没说话,不过他戴着口罩也看不出来。
谢克绕过他,往手术台走去。关颅本来可以交给文旭东做的,但谢克信不过他,所以打算自己做。
他拿起针线打算缝合,却看见器械护士脸色惨白。
护士:“谢医生,再等一下。”
谢克问她:“怎么了?”
护士有点崩溃,带着带着点哭音:“棉片少了一片,怎么都找不到。”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