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振威将军杨大帅接掌第二军,旅顺日军闻风丧胆、全数撤出!来远舰驻泊军港!”一个赤脚报童在吴淞路上为数颇多的罗圈腿、木屐、和服或者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不善的目光中呼号叫卖,不时殷勤地小跑向买报者,手脚麻利的收钱、给报,同时还不住的叫卖。
外套黑呢大衣,内穿西服,脚踏皮鞋,脑后没了辫子,额头处却依旧亮堂的时钧叫过报童,掏出一枚崭新的龙洋要了一份报纸,操着混杂着山东腔的官话道:“小兄弟,剩下的钱别找了,去买双鞋穿,天冷了,别冻坏了脚。”
报童千恩万谢离去后,时钧一边看报一边行向路口的“大成缫丝厂筹办处”。大成缫丝厂是官督商办华盛机器织布总局新任总办杨宗瀚力主筹办的新厂,筹办处所聘职员大部分是江苏、浙江人,时钧是唯一说北方话的职员,却位处襄理之职。不过,这位襄理平时是不管事儿的,反倒对租界的股票、地产生意兴趣浓厚,每天上班点个卯就溜号,成天在公共租界、法租界各处溜达,今儿居然下午还来筹办处?难得啊!
杨总办对此睁眼闭眼,别的职员也只能私下猜测,时某人乃是京师某权贵的亲戚,来此就是混日子的。
襄理室里,时钧双脚搁在办公桌上,展开《申报》细细阅读,看到报上格致学堂和约翰书院的学生们联名发出的公开信之后,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叮叮叮......”桌上的电话响了,时钧接了电话一听,绽开笑脸道:“哟,黄先生,总算记得给兄弟打电话了,哦,哦,好的,我马上到。”
时钧出门叫了人力车直奔法租界公馆马路的总巡捕房,在门口对面的树下找到一个长衫马褂,身材高大壮实,圆脸大嘴,大眼睛却满脸麻子的青年汉子。这麻脸青年就是总巡房的包打听黄金荣了。黄金荣向时钧使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不远处的一个戏台子。
时钧明白王处长要自己结交这个黄金荣的目的。从目前来看,这家伙颇有眼光,似乎已经猜到时某人的身份,扒开两人故意保持的那一层面纱,也颇有些巴结大成缫丝厂筹办处襄理的意思。
黄金荣寻个僻静的角落,叫了茶水糕点付了帐,左右看看确信没有可疑者后,才露出微笑说道:“时先生,您要我办的两件事都妥当了。乐善堂确有在旅顺口开分店的打算,负责的是一个叫黄伟进的人,年纪有四十多岁,瘦瘦小小的,个子挺矮,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外滩大马路南面那几块地皮也打听清楚了,工部局是要在一带修路,哈同先生已经在那一带买了好几百亩水田、洼地。“时钧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乃是东方汇理银行开出的500法郎现金本票,也不避人,径直就从茶桌上推了过去。
“这,这……呵呵,替时先生办事就是爽气。”黄金荣扫了一眼票面,快速将支票收好。两人已经有过几次交道,彼此熟悉了办事拿钱的这一套程序,配合极为默契。
“卖报,卖报!今天的《申报》,杨大帅接掌第二军,日军闻风撤出旅顺!”一个报童进了戏台子,喊着报社派报时教会报童们几句话,也就是今天《申报》的看点了。
“过来,来一份!”黄金荣摸了一个铜元出来丢给报童。
“黄先生有没有意思与时某合伙做生意?”
“那好啊,只是……”黄金荣脸色的兴奋很快暗淡下去,犹豫了片刻,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道:“黄某提升包打听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兜里可没几个银子。”
“我出钱,黄先生出力。”
“什么生意?”
“买地建屋。”
“那可要大本钱呐!跑腿的事儿,黄金荣绝不含糊。”
“家兄准备投资三万两银子到法租界的地面上,就看中大马路南边的水田和洼地,买田的事儿,黄兄再仔细打听打听,最好能弄到工部局筑路的设计图纸,看清楚了咱们才好下手。我问过了,那些上好的水田也就三十两一亩,洼地没人要,租界范围内的洼地给工部局十两银子一亩的价钱就不错了,上海县那边的价钱还要更低,我来搞定。主要是筑路的路线设计图,不能咱们前脚花银子买了地,工部局后脚就把路修在咱们的地上,赔偿的那点银子,我是看不上的,反倒嫌麻烦。万一法国人耍横,老本都可能赔进去。这事儿要是办好了,黄兄,咱们开个地产公司,你占两成的股子!”
黄金荣眨巴了几下眼睛,心中揣测着从时钧嘴里冒出来的“家兄”是哪路神仙,嘴里却道:“时兄对得住我,三万两银子砸进来,我占两成股子,等于白拿了六千两银子,如此恩情,如此提携,我黄金荣也就没啥好说的,一句话,知恩必报,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黄兄言重了。”
黄金荣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时兄,还有一件事儿,昨天下午我在乐善堂外面看到两个人,一个洋鬼子传教士,一个假洋婆子,好像与时兄前番在一起喝过酒的那位粤省来的郑先生有些勾连。莫非,时兄是怀疑那位郑先生……才让黄某注意乐善堂的?”
按理说,黄金荣收了钱就不该多问的。不过,现在两人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关系不一般了,故而黄金荣忍不住些许好奇多问了两句,也想借此摸一摸对面那年轻人的底子。几天前,广东惠州有会党暴动了!黄金荣不想在此时沾染上麻烦,也不想让财神爷时某人沾染上南边来路不明的人,以免万一出问题,绝了一条大好的财路。六千两啊,对小小的法租界巡捕房包打听黄金荣来说,简直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凭着和时某人的几次“合作”,黄金荣虽然搞不懂为何时某要拉自己,却明白人家一定有拉上自己一起发财的理由。比如说,黄某人与巡捕房的法国督察官关系不错;又比如说,黄某人在法租界人头熟,地头熟,三教九流的人物还能吆喝得动。
时钧留上心,却没有一丁点的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的摇头道:“郑先生在惠州淡水开了药堂,与洋人和乐善堂有交道很正常嘛!”
黄金荣故作恍然道:“噢,原来也是开药堂的。”
其实,他内心里压根就不相信这个理由。时某跟郑某的关系不差,时某要黄某盯住乐善堂,郑某与洋教士和假洋婆子颇为熟悉,洋教士和假洋婆子正好不好出现在乐善堂,与那个日本老头儿的熟稔亲热程度还不一般。巧合?天底下真有如此的巧合?!
黄金荣脸色的狐疑之色一闪而过,却被时钧收入眼底。
王处长要在上海铺开情报网,可军中能挑选出来的人手大多是北方人,在南方行动很是不便。故而,负责上海情报站的时钧就必须设法在苏浙本地人中发展情报关系,黄金荣是巡捕包打听,又是王处长指名道姓要发展的人,以合伙做生意的手段建立与目标的共同利益,也算是一种情报工作手法吧!?
“黄兄,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想!不过……时兄,你可别说出来吓死小弟啊。那样的话,不如不说。”
“我不是搞暴乱的会党,如果是,官督商办的织布局,我能进去当襄理?”
“那,时兄是……““黄兄忘记时某上次托你打听的事儿了吧?”
“常熟李家。”
“对,家兄如今已经与常熟李家在天津合作买卖了,我也不瞒你,开了一间军用被服厂,承包了三十万新军的被服供应。”
黄金荣顿时明白了几分,人家果真是有来历,有实力的,带着几分巴结的奉承之意,他故作惊色,乍舌道:“那可是大买卖啊!”
“一年也就是几百万两银子的进出,算不得啥。”
黄金荣差一点被这句话震得趴在地上了,一年几百万银子的进出还算不得啥?哟喂!那啥生意能算作大买卖呢?这年头能巴结上朝廷和官府,做个生意取一成利润不算多,一年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呵呵,上海机器织布局,够大了吧?火灾后重建也不过是一百万两的资本,人家做军用被服生意的,两年、三年的利润就能建一个机器织布局了!
指点了《申报》头条的那个名字,黄金荣小声问道:“时兄的兄长,应该与这位……”
“呵呵。”时钧笑了,发笑的同时给了黄金荣一个赞赏的眼色。
妈呀,奶奶呀,祖奶奶呀……黄金荣在心里暗暗大叫,他是有心上进,平时爱看报的人,这一年来在北方发生的事儿,能在报上看到的几乎都知道。杨格,一个年纪比包打听黄金荣还小一些的防勇,早已成为大清国的一个传奇!子爵爷、秩一品双眼花翎总兵、第二军司令官,手里实际上捏着第一、第二、第三军十多万人马,声势比当年李中堂手里的淮军还大了许多!前番大婚,皇帝赐婚、老佛爷代为下聘、皇后以及大清国数得着人物都去捧场,没能去的都送了大礼、拍了贺电,就连洋人公使们都是如此……那,该是多大的面子呐?
能够在杨格手里拿下军用被服厂,一年几百万两银子进出的生意,时钧的老哥想必就是杨格身边的人、身边极为亲信的人!可惜,北方军界最近一年来的人事变动实在频繁,新锐军官又实在太多,大多都不会在报纸上看到名字。嗯嗯,跟在这样的人屁股后面,想不发财、发达都难呐!难怪时钧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就能在官督商办的厂子里当襄理。
疑惑尽去,黄金荣立时下定了紧跟时某人发大财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