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拉感到很沮丧。
真理院拥有王国西部最大的图书馆，一座大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塔楼。根据去年的统计，馆藏的独立文本已经超过了十万册。
尽管不是天生的书虫，但与这么多承载着故事、思想和知识的书本共处一室，还是让她产生了一股混合着敬畏与渴望的感觉。
所以莫伊拉每周在图书馆里消磨的时间，几乎和她上课的时间一样多。她对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无论历史、哲学、社会学、神秘学、诗歌、小说，还是被称为“齿轮学”的自然科学类书籍，只要她从书架上拿下来，就一定会坚持读完。
她相信所有图书馆书架上的所有藏书，都有值得一读的地方。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天真愿望很早以前就破灭了。在那之后，她依然坚持读完自己看中的每一本书，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挑选书本的方式，变得比以前更谨慎了一些。
此时此刻，莫伊拉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再做些调整……也许她应该采纳一下其他人的建议？
她面前堆着十几本神秘学著作，外加好几本密码学著作。几张草稿纸上是她根据回忆写下来的密文，全部出自费拉里教授的研究笔记。
她已经试过了六种常见的加密法，以及它们各自的变种。然而费拉里教授似乎不只是个神秘学教授，他在密码学上的造诣也非常惊人。
莫伊拉不止一次感觉自己接近了答案，却在最后一刻无功而返。有时她设法把某些句子翻译成了通用语，却没法在任何一本神秘学书里找到相应的解释。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毕竟教授的笔记就是一堆完全不着边际的梦呓，而且还充斥着各种拼写错误。
不，不行。你要相信自己，莫伊拉，你对文字的记忆一直都很出色。
密文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破译和解读的方法上……也许你应该拿着密文里的片段，去询问那些更有经验的学者。
真理院并没设立密码学的课程，因为这是一门用途不太多的学问，而且通常只有少数人才会用到。
但既然学院里有这么多教授和学生，总该有人对密码感兴趣吧，对不对？
她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看到管理员摇着铜铃走过不远处的书架。这是十五分钟后闭馆的信号。
不知不觉中又要闭馆了，又一个毫无收获的日子。莫伊拉放下笔，在位子上伸了个懒腰，接着将面前的草稿纸团成一团，收进自己的手提包里。
她从不把草稿纸留在图书馆里，尤其是那些上面写着密文的草稿纸。
“你知道，闭馆之前你得把那些书都放回书架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莫伊拉转过头，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在朝自己微笑。他就像那些话剧里描绘的学者一样，身材瘦削，面容清秀，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眼镜后面的双眼中总是含着笑意。
“我当然知道。”她回答。
“无意冒犯，小姐，我只是觉得你拿的书似乎有点多。”他的语调很文雅。
莫伊拉看了一眼堆在自己面前的神秘学和密码学著作，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眼中该有多奇怪。
“好吧，确实有点多。”她耸耸肩。
“如果你把这么多书拿到柜台，管理员会暗暗记下你的名字和容貌。然后，恭喜，你上了她的黑名单。从今以后，只要你出现在馆内，她就会时不时地跑来提醒你，不要一次从书架上取下那么多书，因为那会显著增加她的工作量。”
一想到那副场面，莫伊拉忍俊不禁，“多谢提醒，但我不会把书拿到柜台的。因为我记得每一本书原本的位置，离开之前就会把它们全部放回原处。”
“真的吗？”他似乎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跟着我一起去还书。但是你得帮我推车。”
“我还真的很想见识见识。”他咧嘴一笑，接着凑上来，帮莫伊拉把她面前的书放在了书车上。
看到那些神秘学著作时，他朝莫伊拉投来好奇的目光。看到那些密码学著作时，他已经开始啧啧惊叹了。
“你是神秘学系的吗？”他好奇地问。
“不，我是历史学系的。”莫伊拉回答。不知为何，在他面前这么说令她感觉有些骄傲。
“哦哦！我一直以为历史学系的女学生都是梳辫子戴眼镜的学究，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啊。”他的语气听上去几乎不像是在恭维，但莫伊拉依然感觉很受用。
“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推车了？这位……”
“叫我兰迪尔就行，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莫伊拉雷纳迪。”她回答。
“我得说……你的兴趣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雷纳迪小姐。”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我肯定和希琳相处太久了，莫伊拉心想，居然染上了爱脸红的毛病。“我只是在做一些兴趣研究。”她昂着头说。
我这是怎么了？在她心中，有颗名为困惑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莫伊拉虽然不是真理院的社交名人，但对于和异性打交道这件事并不陌生。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人面前脸红，他根本不是女孩们想要成为恋人的那种人，更像是想要成为朋友的那种人。
“肯定是些非常有趣的研究。”兰迪尔笑着说，接着推动书车朝书架的方向前进，“咱们该往那边走？”
莫伊拉指了指他们右边的通道，“走这边，我来带路。”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图书馆只有在闭馆前的这段时间中允许人们在走动中谈话。兰迪尔自称对历史系的课程很感兴趣，但莫伊拉知道他只是在假装，因为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她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话题转到了她对神秘学和密码学的兴趣上。兰迪尔似乎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对这两个与历史无关的领域感兴趣，而莫伊拉则发现他的好奇似乎不是装出来的。
“你是在研究些什么吗？”他们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时，他若无其事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无意中看到的刚刚闭馆的铃声响起时，你正在把揉成团的草稿纸收进手提包里。而在那之前，呃，你一直在那张纸上写写画画。”
“这么说，你一直都在观察我？”
“啊，你抓到我了。”他举起双手，冲她笑笑。
莫伊拉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咱们应该还没熟悉到那种程度呢，兰迪尔先生。”
“的确，抱歉，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他立刻回答，“我可不是那种‘以为帮你推了几分钟的书车，就能和你成为朋友’的乐观主义者。”
“成为朋友倒是可以考虑，但你还得再多努努力才行。”莫伊拉耸耸肩。
“好吧，我肯定会继续努力的。明天见怎么样？你应该不会这么快忘了我吧？”他歪歪脑袋，“我的意思是，你刚刚已经展示了惊人的记忆力，而且成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莫伊拉又脸红了。
嗯，一定是受了希琳的影响。
他们一起离开了图书馆，拿着铜铃的管理员看到两人结伴而行，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有什么好吃惊的？她心想，我不过是交了个新朋友而已。
她沉浸在某种飘飘然的愉悦之中。等他们分开后，莫伊拉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是哪个学院的学生了。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因为毫无疑问他们明天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