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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的哀乐奏起,在一众死人齐刷刷的注视下,陈嘉琛和他的新娘卢秀芳相携着走到了台上。

他们都穿着艳红色的中式喜服,面色苍白,唇色青紫,僵硬的尸体就装在台前的棺木内,而他们俩则手牵手笔直笔直地站着。新娘长相秀气,新郎也是春风得意。陈嘉琛挽着卢秀芳的手,笑容满脸地冲台下的所有宾客笑了笑,接着幽幽地开了口,

“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十年了,小芳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牵挂。今天我在大家面前郑重起誓,我陈嘉琛一定会对卢秀芳好,好一生不够,下辈子也要好,生生世世都要好……”

话未尽,下面的死人都哄笑了起来,大伙儿一边鼓着掌一边大声地喝彩着,表情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几分艳羡。杜茯苓和柏子仁一起在下面坐着,有些感慨地看着台上的这对新人,对于他们能最终走到一起也感到由衷的祝福。

……

陈嘉琛和卢秀芳的故事并不漫长,但是对于他们俩说来,这场爱情却跨越了他们的一生。

他们相识在十岁那年,那一年y市钢材厂职工集体乔迁新居,陈技术员一家和卢技术员一家很巧地成为了邻居。

两家人都是老厂的职工,之前虽然也认识,但是不算深交。这次住到了一起,按中国人的传统,自然要上门聊聊天,拉拉关系,彼此增进一下邻里的感情。

而就在这一天傍晚,刚刚满十岁的陈嘉琛一放学就被妈妈使唤着去隔壁阿姨家送了一篮子草莓。

去之前,陈嘉琛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因为原本,他是和两个同学约好了要去一起踢球的,但是临出门他却被自己的妈妈叫住来跑腿,再加上过来之前,他老娘千叮咛万嘱咐,拎着他的耳朵反复说了好几遍让他注意礼貌,进门要叫人,不要冒失等等等等的话,这不知怎么就触发了陈嘉琛内心那一点叛逆思维,于是当此刻,他捧着一篮子草莓站在这位新邻居家的家门口时,他的嘴撅得差一点就可以挂上一只酱油瓶。

“叮咚——”

踮着脚按了下老式门铃,隔壁人家的女主人听到了动静过来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这个小男孩时,立刻露出了和善的表情。

“啊呀怎么啦小晨晨?吃晚饭了吗?”

“阿姨……我妈妈让我给你们拿点草莓过来,很……甜的。”

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管是多外向的小孩子看到大人还是会有些怕生。卢技术员一家前几天搬进来的时候就见过陈嘉琛一次,自然知道这是邻居家的儿子,再看他一副害羞的表情,女人当下便笑了起来。

“快点进来,快点进来,阿姨给你那东西吃,真是谢谢你妈妈了,怎么这么客气啊……”

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陈嘉琛的头,卢技术员的妻子笑着就要把他往屋里带,陈嘉琛还记得他老娘之前的警告,绝对不能拿别人家的东西吃,当下便摇着手后退了一步。可是这一退,他左脚跘右脚的直接就一屁股刷在了卢技术员家门口,而很未等他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陈嘉琛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笑声。

那声音没有什么恶意,带着点忍俊不禁,是属于女孩子的那种娇滴滴的笑声,听进耳朵里还挺舒服的。

陈嘉琛这般想着,抬起头看了眼。那个笑话她的女孩就站在女主人的后面,她穿了件红色的小裙子,白色的皮鞋,头发长长的,眼睛圆圆的,看上去就像个画报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这个女孩就是卢技术员家的独生女,卢秀芳。在今后的十几年里,陈嘉琛生命里唯一也是最深爱不过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从十岁到二十岁,从邻居到恋人。

陈嘉琛和卢秀芳每天一起背着书包上下学,下雨天撑同一把伞回家,隔着一个阳台互相喊话,知道对方的生日和所有挨爹妈打的时候闹的笑话。

在学生时代,任何一个敢凑到卢秀芳面前卖弄的臭小子都被陈嘉琛打破过头,一直到他们彼此长大成人,陈嘉琛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他卢秀芳面前,说出一声喜欢。

而闻言的卢秀芳也只是笑了笑,接着轻轻地亲了亲他烧红的脸颊。

——傻小子呵护着他心爱的女孩长大,成为了漂亮的大姑娘。

——姑娘说她也爱他,让他把她娶回家。

陈嘉琛和卢秀芳相爱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家庭相仿,从少年时,他们就对彼此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而当漫长的青春期过去后,他们也没有将这份好感抹去,反而是将这份感情愈发地升华,爱的越发的坚定而坚持。

认识他们的所有人都说,陈嘉琛和卢秀芳是天生一对,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双方的家长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陈嘉琛毕业之后做了律师,卢秀芳则是个小学老师。两个人好了这么多年,也没红过脸,闹过别扭。陈嘉琛疼媳妇就像疼宝贝,什么事都不舍得让卢秀芳受委屈,而当有一天,双方的老人试探性地提出让他们结婚时,他们俩只是愣了愣,接着齐齐地点了点头。

是呀,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可不是就差一场婚礼吗?

从此以后,便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吧?

一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的婚礼就这么操办了起来,带着所有人的祝福,陈嘉琛和卢秀芳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办了婚礼。结婚的那天,同学,朋友,亲戚都来了,大家齐声祝福这对新人,仿佛在这些祝福声中他们就能白头到老,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天,陈嘉琛和卢秀芳的婚车居然会在半路翻车,司机和坐在前排的伴郎重伤,陈嘉琛拼死护住自己怀里的妻子,一直到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的时候,才把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从变形的车底拖了出来。

卢秀芳到现在都还记得在那个可怕的瞬间,陈嘉琛抱住自己的时候的情景。

她的后背被变形的车后座挤压着,但是后脑勺却被爱人护的紧紧的,身前的男人有着宽厚的肩膀,即使他的身影有些发抖,却还是在使劲地安慰着自己怀中的新娘。

“别怕……咱们马上就要去结婚了……秀芳,你快要是我老婆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卢秀芳当时哭着说自己不会后悔,可是当洁白的婚纱裙上染上鲜红,她在救护车上看到俨然已经没有声息的陈嘉琛,她还是没有忍住,大声地哭喊了出来。

“陈嘉琛!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有一个婚礼,他们还没有为彼此的爱情找寻一个证明。

十几年的相伴,最后一刻的相守,那么多存在于共同回忆里的日子,就因为这样一场飞来横祸而破灭了。

陈嘉琛用自己的生命向她证明了,他对她的情谊。

可是……卢秀芳又该怎么还呢?

失去陈嘉琛的第一个月,每一个见到卢秀芳的人都会和她说要节哀。

失去陈嘉琛的第一个年头,每一个见到卢秀芳的人都在劝她要看开。

所有人都在逐渐地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这其中甚至包括陈嘉琛的父母,他们搬离了老小区,准备去往别的城市生活,即使卢秀芳坚持要以儿媳妇的身份侍奉二老,他们也只是悲伤而怜悯地看着这个哭的伤心欲绝的女孩,长叹一口气道,

“秀芳……你别这样……嘉琛已经走了……你要往前看……你还年轻……”

每个人都在和卢秀芳说,要向前看。

他们都在用最善意的语言委婉地提示着卢秀芳不该把自己摆在一个未亡人的角色上,即使他们曾经感情深厚,即使他们本该长相厮守,可是卢秀芳今年才二十几岁,她的人生还很漫长,她不该因为一个陈嘉琛的离去就放弃自己的一辈子,更何况,人的未来根本无法预测,陈嘉琛虽然深情,但到底是个死人了,卢秀芳还年轻,难道以后还遇不着好男人了?

这种想法本没有错,但是在卢秀芳看来,她却根本没有办法办到。

她没办法漠视自己和陈嘉琛的感情,她没办法忘记陈嘉琛死去时的情景,她这一辈子最深刻的情感已经消失在了去往他们婚礼的路上,而在陈嘉琛死亡的那一刻,她的心连同她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你简直是疯了!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你知道那些三姑六婆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吗?你让我和你爸爸的老脸往那里搁?!你应该庆幸自己当时还没有和他登记,要不然你就是守活寡,人家估计还会说你晦气克死了自己的丈夫……”

父母亲的苦口婆心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卢秀芳还在每天照常的生活,工作,可是她却再也提不起一丝恋爱或是结婚的欲/望。她的心中始终着给一个人留着一个位置,即使她也明白,这种等待除了蹉跎她的青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就这样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开始父母还会催促着她去结婚去恋爱,但是渐渐的,这种声音也没有了。所有认识卢秀芳的人都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女人心底究竟埋藏着怎样刻骨的伤痛,而一直到有一天,今年才三十二岁的卢秀芳恍恍惚惚地起床照镜子,竟意外地发现自己的鬓角已经长了白发。

“陈嘉琛……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

泪眼婆娑地看着镜子,卢秀芳捂着脸低低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坚持下去多久,可是这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从十岁到二十岁,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陈嘉琛……而卢秀芳也相信,如果那一天,在车祸中死亡的是自己,陈嘉琛同样也会和如今的自己一样,即使受人鄙夷,即使遭人非议,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放弃。

……

生命来的匆忙,去的短暂。

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过马路,卢秀芳被一辆超速的小轿车撞飞了出去,当场死亡。

死亡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缓缓脱离身体,接着像是**于身体一般站了起来。她眼看着学生们围上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接着有个年轻的声音冲她打了个招呼。

“嗨,你好,有兴趣投胎吗?”

卢秀芳意外地转身,看见了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少年和另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站在一块,此刻他们正用习以为常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奇怪。

“投胎?”

疑惑地眨眨眼,平生没有相信过鬼神的卢秀芳有些迟疑的开口问了一句。她不确定现在的这些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但是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魂,那么陈嘉琛去哪儿了?他投胎了吗?

“你叫……卢秀芳?”

一边的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孩子淡淡地开了口,闻言的卢秀芳点点头,却在下一秒收获到了那个孩子一个含着深意的眼神。

“有个人在奈何桥头等了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是谁……”

迟疑地开了口,泪水却开始顺着脸颊模糊了眼眶,卢秀芳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除了那个人她再也想不到会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那么傻,那么笨。

“他叫,陈嘉琛。”

……

婚礼还在进行中,时间也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这场延迟了十年的婚礼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圆满,即使没有来自家人的祝福,对这对新人来说,却也显得意义重大。

杜茯苓本来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今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些独特的意义,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显得格外的专注。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是吗?”

望着身旁的柏子仁,杜茯苓难得有些低落地问了一句,闻言的柏子仁点点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红白交织,接着将杜茯苓的手轻轻握住道,

“你也是我的初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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