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已经过半。
趴在桌子上,梨潼木讷着抬头看向乐阎的座位,他的圆珠笔安静的躺在他走之间摆放的地儿,他没回来过?他没回来过。
而讲台上的地理老师已经注意神游的她很久了,抬了抬眼镜,矮胖男人鸭叫般伸出左手指向靠窗的位置:“梨潼同学,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小潼,小潼”看着已经完全放空的梨潼,牧禾急忙往她的大腿上掐去,“快起来回答问题!”
“在!”看着不停挤眼的牧禾,梨潼冷汗直冒的揉着大腿猛得站起来。
“你回答下地球上生命存在的条件。”鸭嗓男人有些胜利在望般笑了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雪白门牙。
合上书本,梨潼吐了口气,便如同念天书般哇哇的吐着字,“一是稳定的太阳光照条件;二是比较安全的宇宙环境;三是因为日地距离适中,地表温度适宜(平均气温为15度);四是因为地球的质量和体积适中,地球能吸引大气形成大气层(氮、氧为主);五是形成并存在液态”
听着可圈可点的回答,地理老师曲起右手食指抵了抵鼻梁上的镜架,狡黠的目光一沉,“坐下吧。”
话音刚落,梨潼就烂泥般瘫在了桌子。
“谢谢。”用手掌将书页捋了捋,梨潼微笑着低声说道。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你别就管我了。”脸贴着桌子,梨潼噘着嘴叹了口气。
“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不是额头痛?”
“没有。”
“那是手腕疼?”牧禾继续问道。
听着牧禾不厌其烦的询问,梨潼将脸歪向一侧,低低开口:“对不起”瞳仁往下低了低,随即正视着牧禾,“是我不会说话,尽说些不经大脑的话,你别生气”
牧禾拿着书本,不动声色,只是紧紧盯着。
转了圈眼珠,梨潼更加低声:“其实我不太会道歉”
拿起书本抚上眉间,牧禾轻轻一笑,带着些许含蓄的挖苦:“没想到梨潼道歉这么有水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凑合凑合?原谅你吧!”
好一会儿,两人相视而笑,然后这一节课就在声若蚊蝇的喃喃中悄然到了尾声。
“听说乐阎也抱过你?”凑到梨潼耳边,牧禾自说自话的抱起双手,作祈祷状,“真羡慕你如果哪天乐阎可以抱我一次,我就算死也甘愿了”
“为了一个抱,就愿意去死?你真是没骨气!”看了眼地理老师离去的矮胖身影,梨潼将书桌上的地理书整理进抽屉,心里犯起嘀咕:拥有国际学校的一级教授授予,书法一流,还对中国的大好河山了若指掌这个男人,除了喜欢挑刺、讥讽、为难学生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
“在帅哥面前连理智都没有了,还管什么骨气不骨气”
“你啊”
“你就告诉我,你和乐阎之间的秘密嘛!我都死缠烂打那么久了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告诉我”
听着牧禾自诩的死缠烂打,梨潼表示这简直是无比准确的自我认知,心里泛起顾忌后叹了口气:“你啊过来,我告诉你。”
看到梨潼终于松口,牧禾高兴坏了,赶忙将耳朵凑过去。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闺蜜情结吧,就如同她和央中,前一秒还撕着头发喷着脏话,下一秒就若无其事的坐在沙发上优雅的抿着不加糖咖啡,然后再悉数喷出,全无形象可言的用手指刮着舌苔。
将不长不短、肩膀下方一指长度的整齐黑发捋起,套上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梨潼抵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湛蓝晴空、葱茏的草木和那树上不知疲惫的蝉,微笑放空。
上午一过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梨潼就急急忙忙乘地铁往打工的“ntlean”咖啡店跑去,刚到路口,领班的电话就如同死神般突然降临。
“领班”迅速划开手机,哆嗦道。
“前两天你没来上班,我看在你在这里工作那么久的份上,大发善心给你机会,一直等着你电话,结果呢?电话和短信一个没有!店里的人都以为你不做了!现在几点了?已经12点半了!今天又不打算来了?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了!我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不是领班,你听我解释”
“嘟嘟都”
还未等她说明已经让小文帮忙请假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请假,我十一点半就从学校出发了,原本十二点可以到达的,但是来的路上碰到地铁发生紧急状况中途停了一段时间,我现在已经快到店里了,真的很对不起,请原谅我吧电话那头已然挂断。
攥着手机,梨潼茫然靠在咖啡店外的墙上。在这家咖啡店工作了半年,她太了解领班的性格,现在进去解释无疑是自讨苦吃,还要当着一店铺客人的面再挨一顿狗血喷头的骂。
半个小时内想了几十种认错道歉的方法,透过窗户望向领班发臭的脸,她也只好放弃。
看着路边最爱吃的雪糕,眼馋的摇摇头拖着无力的身体向地铁站走去,站在“乐神”门口,躺在多功能教学楼一侧的林荫小道,闻着弥漫在风中的白玫瑰的香味,梨潼掏出书往脸上一盖。
:“希望一觉醒来,一切如初。”
另一边,乐阎正翘着脚在“ntlean”的偏僻角落里喝着第五杯黑咖啡。
和梨潼第一次遇见时,从小不离身的项链便不知所踪,把学校,家里,马路全部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他也只好尾随她,呸!是监视她来寻找项链的下落。
以往总是第一个准时到店的钟点工,现在一点二十分了,竟然还没有到店铺?难道是早晨说的太过分让她生气了?摸了摸黑色腕表,乐阎脸上浮出一丝焦虑,整理着有些褶皱的白t恤起身。
“结账。”从牛仔后口袋里抽出蛇皮质地的长款咖色钱包,乐阎干净利落的拿出一张金卡。
“好的。”收银的服务员看见赫然印着“无限”字样的金卡,双眼顿时大放金光。
“怎么了?”看着迟迟不动的服务员,乐阎微微前倾身子问道。
“没事”望着眼前身高一米八多,一头黑色短发,额角饱满,嗓音干净舒服,五官精致分明,还手握“无限”卡的男人,服务员心里大呼走运,竟然可以让她遇见这样的顾客!欣喜之余还不忘拉扯一旁忙碌的女同事观望。
将钱包揣进口袋,乐阎表情凝重的往门口走去,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驶来,车门拉开,乐阎低腰踩上手工缝制的羊皮地毯。而咖啡店里的服务员们张望着高大帅气的梦中王子消失在街道后,叹气声,惋惜声,议论声随即而起。
“少爷,少喝点咖啡吧。”戴着咖色真丝手套,管家一边开车一边叮嘱道。
“嗯。”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乐阎有些心神不属的答应道。
“以往您每天准时六点早起跑步,中午十二点午睡,晚上七点练习散打,八点进修钢琴,现在可好,午觉免了不说,固定到那家咖啡店就是三杯黑咖啡,晚上睡不着”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打断管家的滔滔不绝,乐阎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开车的管家透过镜子看见皇太子怒火渐升,赶紧闭嘴。这皇太子啊,真是喜怒无常!就算跟着他五年,还是摸不透他的一举一动,推了推金色镜架,管家猛地踩了下油门。
空无一人的“乐神”,正午的太阳越来越大,不时吹来的风里夹杂着强烈的热晕。
在靠椅上像烧烤架上的鱿鱼不停翻身,梨潼认命了猛的坐起:“好热啊”呜咽了声,又猛地躺下。
“这么热的天,怎么躺在这里呢?”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来着?不容她回想,声音已然贴上脸颊,“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包?很痛吧?”说着,一只手轻盈的摸索了上去。
“不要碰我!”二话不说,梨潼直接打落了这图谋不轨的手。
“这才多久不见?脾气见长啊!”
“你不要假惺惺了!怪让人难受的,不是看着难受,而是光听声音就觉得够了!”
人儿蓦的收起笑,表情漠然道:“既然你不在乎我这关心,我还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还有,昨天的经历让你的朋友央中应该很难忘吧?”
盯着眼前的水一,梨潼不禁捏紧拳头。相比于乐阎,眼前的水一更让人捉摸不透,让她不由自主的泛起恐惧感。是的,他总会给人出其不意的新体验?让你怀疑之前对他的所有认知。
不想再和他纠缠,梨潼起身往学校门口走去,她走的越快,后面的脚步声越清晰,一股脑跑起来试图甩掉身后的脚步声,却被一只伸出的皮鞋猛的绊倒。除了痛,还是痛,全身上下的骨头似乎都快碎了。费劲的抬起紧贴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脸,鼻子像塞了几根朝天椒,刚一碰到,鲜血就喷涌而出,想要大骂,深入骨髓的刺痛便袭来。
“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水一优雅的单膝跪下,拿出手帕擦着她满脸的血迹:“人要知道退缩和求饶,这样才能生存下去。知道吗?”
“我只知道很多人的心已经被这社会养坏了。”甩开脸侧的手掌,梨潼哑然失笑。
水一盯着这笑,却不以为然,悠然的将手帕丢向一旁:“有时候过度的单纯反而更加让人觉得虚伪呢。”
“我是挺虚伪的,但我至少还摸着良心虚伪。”
话音刚落,学校的钟楼响起迟钝的报时,两点了。
学生开始陆续进入学校,摸着满脸的血,梨潼吃痛的撑着胳膊爬起来,是的,她要做的是尽快逃离这里。一跛一跛的往教学楼挪去,而水一并没拦她。
看着慌不择路的身影,水一谄笑,正欲抬脚离开,胳膊却被猛地扯住。定神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幼礼憎恶的面容。将幼礼的手结实拿开,水一微笑回应:“下午好!学生会会长!”
对于水一的笑容,幼礼不予理会,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下意识的望向水一的皮鞋鞋尖:“你觉得我要不要把你做的事情上报给代理董事?”
水一仰起一脸的疑惑,上前一步贴上幼礼的呼吸反问:“什么事情?哦!不对!应该是什么小报告?”随后确认了下点头:“嗯,是小报告,是什么小报告?”
“需要我说明吗?不会觉得尴尬和羞耻?”
“哦!”水一像是突然被点醒一般,曲起左手的中指往右手掌上一抵,脸面浮起歉意,“对不起!对不起!上次把你母亲是小三的事情说出来真的是我不小心!而且乐阎也向大家澄清是因为你记我一次过,我对你作出的报复不是嘛!幼礼你大人有大量就忘了吧?饶了我吧?”
“幼礼和水一打起来啦!!!!!”
刚费劲挪到教学楼门口,一声尖叫便响起。猛地回头,原本稀稀疏疏的广场瞬间围满了人,幼礼和水一就在人群里?犹豫再三,梨潼咬牙向人群跑去,而脚上和脸上的疼痛已经开始麻木。闯入密不透风般的人群,眼前的一幕让梨潼一惊。惊的不是躺在地上鼻子已经流血还强装镇定谄笑着的水一,惊的是没有收回停在半空颤抖着拳头的站着的幼礼。
此刻幼礼的表情,脸上的愤怒,握紧的拳头,以及带着血丝几近恐怖的眼神,无比陌生,以至于她需要回想之前幼礼抱着她时的面容,在教室里关心她的面容,来对比眼前的脸面,才确认他是幼礼。
“怎么?这次敢自己动手了?看不出学生会会长幼礼还有愤怒的时候?”擦着不停涌出的鲜血,水一一跃而起,提起嘴角的完美弧度朝周围的人群扬起一个迷人的命令:“可以拍照,发sn、微博、微信、face!不用憋着!我水一允许你们!”随后一拳结实的挥向幼礼。
对眼前可上新闻头条、堪比三线明星的场面,四周的人头开始攒动。如果皇太子在场的话,亚洲两大金融巨头公司的公子再加上皇太子传说中的情人!那简直就是一线明星的画面了!人群蠢蠢欲动,手握手机的人愈发急不可耐。
幼礼有些吃力的接住拳头,迎上水一的目光:“如果网络、新闻上出现今天的场景,想必大家都知道后果吧?我想应该不会是退学那么简单!”
水一嗤之以鼻:“幼礼竟然学会威胁人了?呵呵,让我刮目相看啊!还有什么我水一不知道的,没有见识到的?都可以使出来!”说罢,水一抬起左脚往幼礼的肚子发狠踢去。
幼礼松开拳头,艰难躲开:“怎么?不怕你爸妈生气了?又想像上次那样跪在教室门口等我喊你起来吗?这次再跪下,我想我应该不会再给你起来的机会了吧?”
水一不怒反笑:“是吗?我想上次如果不是因为乐阎,你应该已经被我打断鼻梁骨了吧!你和乐阎的关系难道还有谁不知道的吗?你的真正本事还有谁没有见识过吗?”
什么关系?什么本事?梨潼表示听的满头雾水。有严重幻想癖的她现在竟然可以忍住脑洞什么都不去想?也让她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惧怕的反驳,我可以原谅,我向来没有你身上狐假虎威的品性,我打你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不过看你现在的表情,似乎很想打回来?”声音停顿了下,潮热的风吹来,幼礼眼神中隐隐闪过的自卑被额前的发线轻轻盖过,角落躲着的梨潼只是一瞬的怔动,远处的高大身影便携着舒适嗓音缓缓走来,“我可以不反抗,但是你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向梨潼道歉。”
水一慢慢握紧拳头,朝发愣的梨潼意味深长的一笑:“没问题。”
水一的嘴角的坏笑让她顿时渗出冷汗,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幼礼已经将她牵起至中央:“我也希望在场所有人都不要将我的话曲解,身为学生会会长让‘乐神’的学生受到这样的伤害,是我的失职,对于动手者我并不想声讨和处罚,毕竟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而往往被害者也并非要纠缠不休,可能一句简单而真诚的道歉便可以去原谅。但是,有些事情往往又很现实,比如迫害者的傲慢?所以会有刚才一番让大家议论纷纷的话。”
听着幼礼的长篇大论,水一玩味的舔了下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等一下。”却被梨潼突然的一声中音叫停。
如果用一句话来表达对幼礼的膜拜?刚才幼礼的解释简直无懈可击!让她找不出一丝破绽和幻想的点。但是为什么她觉得幼礼在撒谎?为一个叫梨潼的人去声讨迫害者而作出的谎言?对于突然站在几百号人中间的恐慌可能还不及对幼礼的一丝抱歉,梨潼挣开幼礼的保护退后两步朝两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需要水一你的道歉,我更不需要幼礼你为我受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想法,我都不需要。”
看着此刻的场景周围的人潮中顿时响起笑声,对于这含义种种的笑声,梨潼攥紧拳头,眼神中浮出妥协。
“你说不需要就不需要吗!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本以为自己不动声色的离开会让这场闹剧终止,看到水一猛地冲向幼礼,她才明白原来正如水一所言,她太把自己当回事。
一开始幼礼还会出于本能的伸手抵挡,接着便放空般任由水一发疯,望着被狠命的一脚猛地踢到地上的幼礼,旁边的人潮有人叫好,有人唏嘘,有人求饶,却无人阻拦。
“够了!别打了!”可能她此刻能做的就只是扑到他身上为他遮挡一些拳脚吧,以为水一会有所收敛,让她几近吐血的一脚蓦地踹来。
——你问我是什么感觉?
此刻的梨潼无法想象几天后她会云淡风轻的朝央中丢出七个字——像来大姨妈一样。
脸面扭曲的回头望向快要断掉的后背,幼礼的双手正抵着那一脚,转过头,面对幼礼鼻青眼肿的搞笑面相,她的眼底却突然发烫。
——从陈世美被打成武大郎的即视感?哈哈哈!不觉得好笑吗?
此刻的梨潼更加不敢相信几天后她会板着脸瞪向央中恶狠狠的质问——好笑吗?
幼礼似乎意识到她的内疚,淡然一笑:“没关系。”
而她眼底的潮热却突然滚落,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没关系?明明就很痛,痛的想要挠墙抓地,怎么会没关系?放弃吧,别挨打了”
“习惯了,没关系。”他望她,眼睛中如水的温柔便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