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霸州文安县外。
被夜幕笼罩的清军军营除了偶尔可见几根火把照亮巡逻警戒的兵士之外,多数营帐都是黑漆漆一片,看样子都熟睡了。
远处,卢象升手执镔铁大刀坐立于马背上,遥望着对面的军营。月光洒下来,照亮了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兵。为了发动夜袭,所有人都将马蹄包裹,提前熄灭了火把,摸黑潜入到清军军营正面两里之内,眼下就等卢象升的命令下达了。
旁边一名心腹部将小声询问:“制台,正白旗的鞑子攻陷了文安县城,为什么大军不驻扎城内,依仗城墙防御,反倒在城外扎营,是否有诈?”
卢象升右手持刀,左手捋须,缓缓地说:“鞑子善骑射,不善攻坚,也不长于守城。固守城内,虽然有城墙作为屏障,但也束缚了马军的手脚,不能发挥来去如风的长处。再说了,鞑子入寇的目的是劫掠财物和壮丁,所以他们每攻下一个州县,并不会盘踞,多半是继续前行,这次如果不是分兵劫掠顺天府其他各处,以文安县为中军据点,恐怕早就离开去祸害其他地方了。”
“那咱们这次夜袭,是多杀些鞑子还是直接奔着多尔衮去?”
“鞑子势大,即便分兵,这文安县城内外七八千建奴和蒙古人还是有的,凭借我们万余兵马,无法一口吞下,所以,我们的目标主要是奴酋多尔衮。”卢象升目光炯炯,“他是左翼大军的统帅,只要除掉他,光凭岳托撑不起这两路大军,鞑子这次入寇就会土崩瓦解,群龙无首之下,只能仓皇退出关外,途中我们可以乘乱追击,只要其他友军襄助,运气好的话,斩杀几千甚至上万真鞑都有可能。”
他对左右吩咐:“记住,不要和鞑子散兵游勇纠缠,直接找多尔衮,一旦得手就撤退,免得被其余各处闻讯赶来的清兵围困,陷入苦战。”
“遵命!”
卢象升举起左手,朗声下令:“儿郎们,进攻!”
无数骑兵在夜色中齐声发出吼叫,驱动战马往敌营奔去,隆隆的蹄声响彻半空,大地都在颤抖。
巡逻的清军似乎吃了一惊,慌乱地示警。各处营帐外接二连三点燃了灯火,有步甲匆匆举着兵刃赶到拒马和栅栏前准备迎敌,太过仓促,有些人连盔甲都没批,甚至还有人**着上身。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清军对此次夜袭没有丝毫防备,以有心算有心,袭击成功的希望很大。疾驰中的天雄军骑兵精神大振,半个晚上摸黑行军的艰难和苦闷一扫而光,高声呼喝着举着兵刃朝仓皇的对手冲了过去。
很快,大队骑兵与敌人接触,冲在最前方的骑兵被拒马挡住,摔落马下,然后被守候在后方的清军步甲扎死,但更多的骑兵仍然凭借局部的人数优势冲开了拒马和栅栏,奔入了营地内,举起兵刃开始砍杀。
火把摇晃的光亮照射下,清军士兵纷纷从营帐里钻了出来,很多人来不及上马,马甲们只能挥舞兵刃和步甲一起就地抵抗。天雄军占据了速度和高度的优势,跨坐于战马之上,居高临下挥刀劈砍,像一股洪流冲得清兵军营七零八落。
卢象升挥动沉重的镔铁大刀,大喝着将一个又一个清兵斩于马下。他虽是文官出身,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锻炼出了一身战阵上的本领,比起许多世家出身的武将也不遑多让,很多清兵在仓促应战的情况下,不是他一合之敌。
砍翻了四五名清兵后,卢象升身边十步内暂时没有了敌人,他抽空四顾一番,发现军营已经被己方搅成一锅粥,清军仓促迎击,却被分割成一个个各自为战的散兵团体,难以发起成建制的反抗,更别提有效的指挥了——那些牛录章京们都找不到自己的人马。
他兴奋地举刀高呼:“儿郎们,乘胜追击,找出奴酋多尔衮,取其项上人头者,本官定为他请功,官升三级、赐良田百顷!”
本就处于上风的天雄军骑兵们闻言更加激动,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猛虎下山的势头让清军节节败退。
文安县城楼的灯笼被点亮,多尔衮和正白旗的将领们出现在城头。听着城下军营里卢象升的喊话,多尔衮微微一笑:“身为大清的睿亲王、正白旗旗主,本王的人头就这么不值钱?这卢象升出手还真是寒酸,怎么着也得黄金千两、良田千顷才对。”
一名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的年轻武将大声说:“睿亲王,卢象升落入咱们的圈套中还这么张狂,请准许我出战,取其首级而归。”
多尔衮看了看他,颔首赞许:“鳌拜,你身为一等巴牙喇纛章京,愿意身先士卒,精神可嘉。本王准了,你去吧,会合埋伏的援军将卢象升拿下!记住,能活捉尽量活捉,本王要带着他去明国的京师城墙下巡视一圈,让所有人看看敢于抵抗大清铁蹄的人之下场。”
“遵命!”鳌拜提起自己的狼牙棒,大踏步走下了城墙。
领着嫡系人马出了城门之后,鳌拜举起狼牙棒大吼一声:“正白旗的勇士们,跟我来,宰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尼堪,让他们知道我大清巴图鲁的厉害!”
在鳌拜的带领下,大队清兵呼啸着奔向城外的军营。
卢象升这边也听到了动静,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骑兵,再看看忽然亮如白昼的城楼,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事情好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清军能在城内藏着这么一支部队,留有余力,说明对夜袭并非毫无准备。
接下来的峰回路转彻底粉碎了卢象升的侥幸,鳌拜的人马还未靠近,城楼一声炮响,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无数清军仿佛凭空从夜色中冒了出来,从不同的方向围了过来,接着月光一眼望去,四周的平原密密麻麻到处是人,无边无际。虽然深夜看不清对方具体有多少人,但可以肯定,绝非之前预料的“七八千鞑子”,两三万人总是有的。天雄军夜袭未成,反倒落入了被包围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