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血山中阵阵的呼啸让山外留守的院长商诚有些坐立不安。从生徒们进入血山,已经过了两天了。而他事先预备好的一千名校工,也已经陆续分配进血山各处,负责各地情报与紧急事态的处理。
他坐在藤椅上。
血山中走出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
商诚看着他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么?”
青衣男子走近了,商诚才发现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柄蓝色的剑。商诚疑惑,“为何把雷灵剑拿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凌血脸上的笑容仍没有任何变化,只道,“师尊,我看到了一条龙。”
“龙?”
凌血点头,一扬手,雷灵剑化作一道闪电,倒冲向天际。这是它的来处,这天空就是它的剑鞘。
凌血回到商诚一侧,“是龙,血山居然有龙?我还是第一次发现。”
商诚笑道,“血山神秘莫测,有什么我都不会意外。有条龙也不必大惊小怪?怎么你跟龙交上手了?”
凌血笑着,“我伤不了它,它的皮骨太硬。”
“什么?”商诚不由动容,几乎要站起来,“雷灵剑伤不了它?你那九天叱雷道也试过了?”
凌血点头。
商诚不由大吃一惊,“九天叱雷乃天地雷电之母,你的雷灵剑也是举世神剑,这龙到底是何来历,竟然你都无法伤之分毫?”
凌身微笑,“不止是厉害,这条龙还会说话,自称普尊。”
普尊完全没有把月满楼放在眼里,正欲挣脱空间束缚后再吃掉她。猛然间龙晴一变,一股铁壁般的力量扯住它,硬生生将它扔到十丈外。
刹那间巨响如天崩地裂,它的脚爪死死地扣进地面,倒划出一条三尺深的沟壑。
有些意外地稳住身子,普尊抬头,重新审视面前渺小如蝼蚁的黑袍少女。月满楼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着想要继续合在一起积聚灵力,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维持不了,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普尊轻蔑地从鼻孔里嗤出一团白雾,伸出一只精铁般的手爪,四枚黢黑油亮的指甲尖竟有道道光芒凝聚。
现在是该解决这个纠缠不清的小丫头了。
爪间的电光刚凝聚,它大如满月的眼睛突然一震。
那线猫眼般纤细的瞳仁一凝,它如山的身躯霍然拔地而起,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紧脊椎,弓成一只虾米。它四肢连地面都抓不住,巨大的双翅挥舞在前,脊椎骨在后,被无形的手死死拽开几十丈远。
普尊暴吼。
这一定是腹中的那个小鬼又在对它做手脚!
这个小鬼当然不是疏影,此刻的他在黑暗中上吐下泻,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疏影搜肠刮肚地吐了一番。吐得没了力气,脚下打滑,向着更深的地方跌落。
滚着滚着,疏影心里悲伤至极,今天这是滚第几次了啊?停下之时,他眼前豁然开朗,似乎进入一个门里。勉强起身看着面前的景象出神。那是一座大殿,金碧辉煌,一眼望去,从前到后十二条盘龙玉柱支撑起整个深陷的穹顶。门两边都是摆满兵器的橱窗,角落里还有一列青铜编钟。
最引人注目的,是殿中央离地五尺的翡翠承露盘,碧绿的盘上托着一颗大如栲栳的紫色水晶。疏影盯着这水晶看了一瞬,便觉得心旌恍惚起来,他似乎看到了水晶中心飘浮着一张古老的王座,王座上隐隐绰绰的坐了一位孤单的王者。
王者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僻。
这块水晶如同牢笼,将他紧紧束缚。
王者的威严却倏然将这块水晶化作太微阊阖,銮殿金池。疏影恍然看到一扇扇厚重镀金的大门从这紫色身影所坐的王座前开始,陆续阖起。
一道、又一道、向他逼近。
每当两扇门合起的时候,门的边缘,都会互相撞击出让人心脏血管剧烈跳动的恐慌。
疏影睁大了眼睛,双脚动弹不得。
‘砰、砰、砰……’关门的声音越来越急。直至最后两扇矗立在面前的门关闭,疏影的目光猛然沉淀。
这到底是什么?
齐唰唰地,所有的门霍然洞开。
一道紫色的目光如同炽阳高照,穿透重重帏账,穿透一道道厚重的金门,化作一柄锐利的紫剑,向门下的少年怒飞刺来。
这柄剑倏然刺入他的眼睛,从眼球的筋脉浸去,直贯脑海。
永远,永远都无法自拔——
知道,什么是孤独吗?
知道,什么是永恒吗?
知道,什么是困惑吗?
一连串鬼魅般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
疏影一个寒栗清醒,所有的光影统统散去,几十道门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仍旧是那座空旷的大殿。他心有余悸,暗骂普尊,人狗不如的东西,不知廉耻的土绅。蜗牛也不过背着房子,你居然在肚子盖了栋宫殿?还编钟,蛮享受?
宫殿颇为宽敞,灯火通明。他在门口站稳身子,一眼望穿整个大殿,一切尽收眼底,就看到了一手按在大殿后墙上的白衣少年。
川烟将手从墙上放下。
他回过头,身前是苍白的王座。
隔着十多丈的距离,他冷冷注视着突然闯入的少年。
普尊之所以会被掀飞,就是因为他刚才方才全力推动王座后的那堵墙。他全力以赴,那堵墙纹丝不动,倒是感觉整个宫殿晃荡不安,天旋地转。
这宫殿真是牢不可破!
川烟看到了大殿门下的少年,一眼就认出了疏影。川烟眼中杀气骤涌,手中凝结一柄冰剑,冰剑瞬间扩长十余丈,从大殿后端,刺向大殿的前门。他要杀了这个少年,因为这少年曾伤害过月满楼。
冰剑生长飞刺,川烟的瞳孔忽然惊愕。
从他手中生长的冰剑快如闪电,剑柄还在他手中,剑尖已从疏影的胸口透过,再往后蔓延。
但是……
川烟低头,胸前的白衣被鲜血浸渍,一柄寒芒闪烁的利剑正刺在他的胸口上。他眉头紧紧皱起,虽然没有躲开,但是他看清了。仅仅是一个瞬间,一个连眨眼都不及的瞬间。门下那浑身血污的少年从身边的橱窗中取出一柄长剑。
时间对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一般,长剑脱手掷出,在空中如行驶中的车轮般,头尾来回转动,划过十丈的距离,最终将剑钉入他的胸口。
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的一剑!
两个少年一交手就两败俱伤。
川烟心头一紧,这个叫疏影的少年,实在深不可测。
那白衣少年喘着气,用掌缘将胸前的冰剑砍断,眼神复杂,“川烟同学,也不必准备这样的见面大礼。”
川烟眼中闪过惊讶,“你到底是谁?”
一股幽谷般淡薄的气势从疏影全身上下散放出来,虽然衣衫破碎,鲜血淋漓,但此刻他的气质,却由内而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怒,不喜,不悲,眼神坚定不移。如同夜泊酒家的少年,瀺灂轻微,醅酒香醇,而他站在其中不饮不食,只淡淡看着,将酒色看入心底。面对酒食的利诱,不卑不亢,因为他没有食欲,只是想站在这里看。
看着酒楼人间的炎凉。
脱离了尘俗,却归隐不了山林。
因为软红翠碧无穷无尽,将他牵扯。
“我——”那少年将残留在胸中的冰棱拔出,鲜血喷涌到眼前,他的目光却穿过蓬散的鲜血,微笑,“我是疏影啊,川烟同学,不过几日,你就忘记我的名字了么?看来你很健忘呢!”
川烟眸子定住,看着疏影胸口巨大的伤口。那个少年微笑着,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崭新而粉嫩的肌肉覆盖原来的伤痕。
川烟为之动容,也将心口的长剑拔出,他胸前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只是比疏影愈合速度更快,更利落。
看到对方效仿,疏影嘴角浮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脸上尽是洞悉一切的了然,“缔造者,我终于找到你了。”
缔造者?
川烟的眼角燃烧起光芒,而整个大殿的光线陡然随之一黯。
疏影仍旧信步走来,悠然自得,“永生,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难怪全世界的术师会对你群起而攻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封印。”
川烟眉头皱紧,斥问,“缔造者?封印?是怎么一回事?”
“你很紧张吗?”疏影走近王座,眼底的光越来越深,凝视着川烟的瞳孔,似乎是企图从那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很多东西,你不愿意相信,甚至从心底排斥,但是不管你再怎么排斥,都无法改变。”
这个说话越发神秘的少年徒步走上丹砌朱墀。
川烟被他气势所迫,竟下意识后退,身后却是一堵巨大的高墙。他压抑住心中的震动,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你的确切来历?”
“来历?”
“我们可以交换。”疏影循循善诱,额头几缕松散的发丝垂落在眼前。空空荡荡的大殿根本没有灯火,唯一的光源就是中心那一粒如天空月盘般大小的水晶。疏影站在王座前,身后便是灼热的光芒。
但是这光芒隐约成为他的羽翼。
他注视着王座后的川烟,两个白衣少年一个站在王座前,一个站在王座后,王座成为一道沟壑,将两个少年分割。
疏影笑道,“你凭一已之力,也很难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开诚布公,告诉我一切,我们帮走出去。”
“若是我不想知道呢?”川烟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流露出讥诮,手中再度凝结出一把晶莹的冰剑,冰剑宛如被横持手中的透明钟乳石般,剑尖有新生的利冰破开原来的桎梏,迅速生长,不断获得重生。
犹如不断生长的钟乳石笋。
疏影本来胸有成竹,也被这一句话击溃。
川烟不会受人要挟,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牵挂,只要她没有事,他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要挟。他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弧度,打量着那个神秘的白衣少年,又道,“你曾把剑指在楼的面前!所以,我要杀你。”
“可你杀不了我。”疏影镇定自若地望着川烟的眼睛,一股绵绵泊泊的杀气猛然向他压过来,隐约窒息。疏影一个纵跃,身形闪电般退到大殿门边的橱窗旁,迅速从琳琅排列的兵器中抽出一柄古拙的镔铁长剑。
他刚回头,一道冰剑宛如闪电直击而来。
王座后的川烟身随电走,冰剑伸缩不定,频频攻向疏影。他冷笑出声,“我们的先哲不是说过,要不断地尝试……如果我杀你,就代表我有机会杀掉你。如果放弃杀你,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冰剑与铁剑交击。
大殿里飞扬出无数的冰晶。
川烟的笑容里弥漫开一抹嘲弄,不断瞬移攻向疏影,“即使你与我一样拥有永生的能力,不过,我也想知道所谓的永生,它的极限在哪里?是不是化为齑粉,化为灰烬,仍然能够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