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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时明月已成霜 四(1 / 1)

靖雪正自出神,那蓬被三人目光所注视的树叶突然耸动起来,接着一个白衣少年从中直摔下来。他坠落的时候,眼神是绝望的,不可思议的。树上数千条红线轻柔地缠绕上他瘦削的身躯,但这孱弱的丝线又如何能够阻挡住他下落的趋势?

落叶纷纷,红线花开了满树,被他牵动,一阵颤栗。

这少年携红带绿,一声不吭,头下脚上栽入土中。

树上的王鑫低头看了看,刚才他还是忍不住松了手。他见老大倒立如一木桩,赶紧将头缩回去。

靖雪愣了愣。

难怪他们都看向那里,原来里面藏了个人!

灵泽祭司似乎早有预料,抢先护在她身前,转头看向一边的白袍女子,恭声道,“请灵梦祭司处理!”

白袍女子回头看向灵泽。

面纱掩面,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从她的眼神里,靖雪读出了一些不屑与轻蔑。这二人之间莫不是有什么纠葛,或者说是隔阂?

靖雪觉得皇泽十三祭司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

灵梦没有多说,向树下的少年走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嘶哑,似乎是长期没有开口说话导致语言能力退化。千结树下,那白衣少年默默倒立,与千结树绯红的静谧相映成趣。这一幕出奇的滑稽,但并没有一个人笑出声。

灵梦面无表情,抬起宽长的雪白衣袖,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袖中滑出,她的五指却更加细长,苍白的食指指尖上竟还缭绕着一只蓝色的魂魄。这魂魄不知从何而来,但当它出现的时候,树下的空气骤然就是一冷。

魂魄在白袍女祭的指尖飞舞。

像一只被禁锢的蓝色精灵。

它挣扎着,嘶叫着。

它的嘶叫是无声的。

但靖雪却切实地感受到它的痛楚。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祭司的灵魂之力?

祭司又被称为灵魂术师。

相传他们的灵魂力量异常强大,冥想静思,便可与三界内的孤魂野鬼沟通。甚至他们可以上通九宵仙府,呼风唤雨。而在信奉神明的王朝里,他们成了神的信使,聆听传达上苍的旨意。

祭司们手中掌握着强横无伦的力量。

王朝中久负盛名的皇泽十三祭司,个个超凡脱俗,一袭纯色的白袍与一头长及脚踝的黑发成为他们统一的标志。听说十三祭司的领袖,才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那是灵魂术师一界的霸主,被称作大祭司。

靖雪足不出户,却也听说过关于祭司们的故事。印象最深的,要数两年前,大祭司换位之事。

前任灵矢大祭司猝死,原因不明。

剩下的十二位祭司开始疯狂争夺大祭司之位。

而到最后脱颖而出的新任大祭司,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是从龙帝王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事。因为那个少年太年轻了。靖雪向随行的灵泽祭司提起此人的时候,她能够看到灵泽眼睛的敬畏与不甘。

这些祭司,个个都是很奇怪的人。

看到灵梦与灵泽之后,靖雪就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

灵梦站在红光掩映的千结树下,她的长发乌黑浓密,几乎垂到地面上。她的白袍一尘不染,宽大松落,她看着树前那倒立的白衣少年,开口道,“如果将你的灵魂冰冻。你,也不肯说……你,是谁么?”

似乎每说一个‘你’字,她便会停顿一下。

也许就是口齿不清,才会一直沉默!

倒杵在树下的少年全身缠满红线,忽然摇摇晃晃地摔向一边,又猛地翻身坐起。

灵梦看不清这少年的模样,少年额前的头发稍微有点长,遮住了半张脸。灵梦纤眉微蹙,瞳仁边浮出流动的七只黑色幽影,瞳孔里却有三只白色影子,这是灵魂瞳纹。三只白影,象征天、地、命三魂。七只黑影象征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七魄。她俯身,纤长的指尖慢慢点向这少年的眉心,指尖上的蓝色灵魂来回旋绕。

这只灵魂渗出彻骨的寒冷。

像是一柄由千年寒冰打造的利刃,刺向疏影的眉心,疏影一个哆嗦,猛然叫了声,“大胆!”

灵梦一惊收手。

只见树下的白衣少年满头红线,头发乱糟糟的,他神神叨叨地一阵喃喃,忽然爬起,盘膝趺地而坐,“尔等何人,来此树何事?吾乃高阳子是也,吾在此千年,你们这些凡人为何扰我清修?”

高阳子?

躲在树上的灰衣少年听得目瞪口呆,暗想,老大果然是人间奇才啊!

靖雪也怔住,看下树下的那人。这少年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从千结树上而降。她想走上前看看那少年长什么模样,就被一只苍白的手臂拦住。灵泽在她身前摇了摇头,靖雪心里一阵叹息,不再言语。

父皇让他跟随自己,也许,就是为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疏影此时心急如焚啊,他不敢拿出流光剑,因为那两个高深莫测的祭司让他捉摸不定。这次大难临头,无计可施,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装作冤魂附体,谁也不看,却目光深邃,故作高深,“有事请说,无事退朝。无话可说,吾先走了。”

见无人提出异议,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一回头,直挺挺撞在树上,怪叫了声,“你挡我路做什么?”

王鑫就觉得千结大树微微摇晃两下,缩在树里听得心惊胆战,以为疏影要把他也给拉下水。疏影踢了千结树两脚,回过身来,指着被两边灯幢照亮的道路,哈哈一笑,“还是此路光明,待老朽打此走过。”

靖雪与灵泽,就挡在路口。

想走那条路,就必须经过他们二人。疏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就见一个白袍男子缓缓走上前拦截住他。这男子笑容清淡,言词冷漠。

“站住!”

疏影置若罔闻,硬着头皮,一往无前。灵泽丝毫不以为意,一柄通体紫色的法剑从他的手中,先滋生出剑柄,再生出剑刃。这柄剑竟是从虚空中摄出的!疏影眼睛发直,似乎被吓到了。

灵泽眉头浅皱,眼白泛着蓝色,自言自语,“这柄剑叫作魅伤,我很少用它。”

随着他出声,魅伤长剑上陡然一阵波动,火焰从剑格后开始蔓延燃烧,这火焰呈现诡异的跳跃幅度,被剑刃上的紫色辉映,妖冶万分。

“因为祭司的剑,不是用来伤人的,而是用来与神灵交流的法器。”

疏影离他已不足五步。

长剑霍然一震,紫焰爆涨,灵泽一手执剑立于千结树下,他傲岸,凛然,厉声道,“我给你一步的时间求饶。”

看着那柄奇怪的长剑,疏影眼神轻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求饶。他抬起了左脚,即将踏入下一步。灵泽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忽地闪现出三魂七魄的灵魂瞳纹,魅伤剑上的火焰再度狂涨,几乎将他整条右臂的衣袖都卷入其中。

杀气怒卷如狂涛。

靖雪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她却听到灵梦发出的一声叹息。

这是否意味着,灵梦知道,灵泽祭司已动了杀心?

然而那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踏出了那一步。风吹来的时候,千结树上百万红线拂动,似乎要覆盖到他的背上。

灵泽冷笑,挥出了那一剑。

千结树附近的空间一阵扭曲,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天地间似乎被撕裂了无数条缺口,从缺口中飞舞而出的是一只只厉啸的孤魂。这些苍白如烟的孤魂迅如闪电,伴随着他那一剑轰然怒斩,带着炙热的火海迅速铺遍疏影的视野。

魅伤。

这把紫色的长剑,是鬼魅的伤痛。

这伤痛不知连绵了多少年,天地初开之日,万物生长之时,人类崛起于日月之下,生者为人,死者为魂。

自有人之日,便开始不断地有人死去。

所以这伤痛承载着千万前的过去,日积月累,渐渐深刻。

白衣少年没有动容,也没有出手反击,只是怔怔地看着紫色的剑芒斩在身上。

灵泽轻轻地抬起了脸。

他俊郎的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沐浴在千结树绽放满天的绯光下,沐浴在魅伤那一剑的滔天紫焰之下。

紫焰将疏影单薄的身躯吞没。

灵泽看着眼前的火焰,轻轻自语,“魅伤剑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却会灼伤你的灵魂,让灵魂承受十八重炼火之痛,那是你至死都无法理解的痛楚。一般人中了此剑,灵魂会逐渐焚烧寂灭,你能忍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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