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铺天盖地的杀气倏忽消散。
无论是他,还是川烟,两个人的杀气都在这一刹那消失。
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在那两个少年男女身前恭敬俯身,“我是你们的新同学疏影,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这句话是个收尾。
漫天幻境陡然震散,有火焰卷起,虚构的世界就如一张画,霎时焚烧起来。那漫天画卷一点点剥落,扬起,飘散,一片片飞离,像浩劫里飘飞的尘埃与灰烬。而现世里的青青密林、幽幽小路、蓝蓝天空、苍苍牌楼、也一片片出现。
等这世界完全焚灭。
一切就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月满楼与川烟就这么看着疏影与他们擦身而过。只是疏影掠过他们身边的一瞬间,像散在水里的一滴墨,转瞬散得渺无痕迹。
牌楼上,白衣少年悠哉游哉地坐着,双腿摇动如木桨,这是他一开始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沉默不语,甚至不再看身下的两人。
月满楼眼神惊惧,这个少年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按着川烟的手,“我们先去报名,不要节外生枝。”
刘蟾千辛万苦跑到了高阳山,一路跑一路抱怨。
死老爷子,你就不能给点路费?他妈的,这有多少里地啊……
他仍旧一身绫罗绸缎,衣饰华贵,色彩斑斓,身材臃肿。疏影觉得他像是一只肥美的野鸡。
当刘蟾还未走过小路的时候,疏影决定与他开个玩笑。
所以刘蟾看到这样的疏影。
咦,这少年在做什么?獐头鼠目的样子。嗯,居心叵测!哦,他居然在刻字?看来是个小毛孩,小毛孩就只会做这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无聊透顶。应该好好读书啊,将来作个商人也可富贾一方啊!
不行,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他惋惜地叹口气,上前拍拍疏影的肩膀,“小朋友,你刻字应该刻在显眼的地方,这样才有气势啊!”
疏影嘴角扬起一抹深邃的笑容,随手牌楼划两刀,洒脱地将小刀送给刘蟾。然后对学院里徘徊的校工喊了一声。
校工来了之后盯着刘蟾手里的小刀,又看看与玉柱下的字,“这是你刻的?”
疏影举起双手,“我作证,是他做的。”
校工一脸杀气,唰的拔出了剑,剑光却晃花了自己的眼睛,等他重见光明之时,却发现那个胖子已不见了。刘蟾是滚过去的,他身材浑圆,在地上一边滚一边暗想,居然一进学院就被人摆了一道,我是个聪明的人啊,怎么会受这样的污辱?
夕阳之下,刘蟾蹲在牌楼前,泪流满面,“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疏影神情肃穆,“不,你并不倒霉。”
刘蟾捶胸顿足,“我这就要被学院开除了我?”
疏影一脸正气,“我们要做时代的引导者。”
刘蟾快疯掉,愤怒地看向疏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惨,我刚逃过校工的追踪,又被你推到院长身上去。都是你,叫什么有人要刺杀院长,然后就把我推出去了,我多冤啊!”
疏影愤慨万分,指着身边的来衣少年,“王鑫,你要懂得,你并不倒霉,你要做时代的引导者,别人看不起你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看得起你自己。”
王鑫听得热泪盈眶,“老大,我还以为你是在说那个胖子呢,原来你是在教诲我,谢谢老大的关心。”
牌楼下蹲着三个少年,他们像三只狗,一只肥胖的彩狗,一只瘦瘦的白狗,一只灰狗。一个贵族少年走过牌楼,看着因为撕扯打斗,搞得衣衫褴褛,萎靡不振的胖子,鄙夷地‘嘁’了一声。
那三只狗忽然同时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贵族少年。贵族少年心里发毛,怕这三条狗群涌而上,一人不敌三狗,好汉不吃眼前亏,拽着步子扬长而去。
王鑫悲愤欲死,他也是贵族好不好?
三人在牌楼下依依不舍。
刘蟾就不明白了,老爷子不是说好他会打点好的么,为什么自己还是被开除了。还有疏影也撞那院长商老头身上了,为什么他不开除疏影,偏偏开除他?
疏影一把鼻涕一把泪,顺手将鼻涕跟泪抹在他衣服上,泣不成声,“同学,你不知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死了爹爹死了娘,家里无米又无粮,从小营养就不良,买不起像样衣裳。终于天见可怜,见了院长,被他收养,院长怜我一生多迷茫,便给一次机会使从良。”
能把这么惨的事说得这么顺溜实在丧心病狂!
刘蟾上天不行,入地不能,只好认栽,“你小子是院长养子,有后门可以走。此后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就此别过。”
商诚院长坐在绿色的丹藤椅上,他身材佝偻,胡须雪白,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从身前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然后开始沉吟。
这是不久前从帝都送来的信。
署名吴风。
风帝。
吴风御宇中原,家喻户晓。
高阳学院精英荟萃,得王朝鼎立支持,与王朝相扶相生,据说若没有高阳学院,龙帝王朝的整体实力起码会丧失三分之一。
看着信封上弟子的名字,他长叹一声。
高阳学院广纳贤才,七十岁那年,年迈的他还坚持不缀,对门下生徒倾囊相授,希望能够为国家尽绵薄之力。
如今他已辞退讲席之职,不再教授弟子。
传道、授业、解惑。
他不知道他当初有没有做好讲席的职责。
当年吴风还只是个少年,现在竟已位居一国之君。他仕途顺遂,一路扶摇直上。不知道可还曾记得他的教诲?
吴风仁厚爱民,政策明落,行动大刀阔斧,比老辈果断,比年轻人沉稳。登基短短数年,王朝在他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四夷宾服,百姓富足。
毋庸置疑,他称得上为一代明君。
没有衣锦还乡,就已光耀门楣。因为他,高阳学院大放异彩,前来拜师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商诚看了信封半晌,才抽出一纸信笺。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这男子极为英俊,满脸微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从院长手里接过信,他只是随意看了两眼。信中提到一个叫疏影的少年,这疏影是何许人也,为何受一吴风器重?这些,他都不关心。
商诚老院长看着他的脸色,苦笑,“凌血,你深居简出,不知道自你师兄即位开始,龙帝王朝早已天翻地覆,日新月异……”
凌血沉默点头,微笑。
他的笑容犹如一道被神剑劈开的漆黑深渊。任何的目光都看不到底。
开学典礼上,疏影也许是因为吴风的缘故,竟然受到商诚院长的邀请。于是有了一次震惊全院的演讲。
那时台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疏影目不斜视走上讲台,双手猛拍台案,先声夺人。马上他开始痛哭流涕。有些生徒正瞌睡,被他惊醒,一时白眼纷纷如刀飞向讲台上的他。
疏影脸皮厚如盾牌,把飞刀悉数接下,他得寸进尺,居然反击了。
他此刻的眼神是诚挚的,一个凝固就是岁月变迁,一个流动就是壮志蹉跎,一个微笑就是百鬼夜行,一滴眼泪就会群妖乱舞。
他说,“出生的时候,我们在学会笑之前,就已会哭泣。学步的时候,我们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就已摔倒在地。上学的时候,我们在学会写字之前,就先学会握笔。恋爱的时候,我们没有得到幸福之前,就已会悲戚。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会不断地颠沛流离。所以我们没有学会团聚,就已品尝到分离。所以我们没有看到下雨,就已看到了云翳。”
全院师生听得痛哭流涕。
“我出贫寒,看多了白衣苍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一身空空荡荡,只望用一腔热血胸膛,撑起一片天堂。我还记得,那年那月那日那时,冬天的阳光姗姗来迟。我叫疏影,来自穷乡僻壤,年幼时的我蜷缩在富丽堂皇的商店旁,呆呆地凝望着橱窗里的衣裳。我穿着单衣瑟瑟发抖,别人穿着棉袄——精神抖擞。”
全校师生听得精神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