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槐杰被关押在某一幢木楼下面的地窖里。
天马部落有许多这样的地窖,是贮存肉食的地方。
乌孙人作为主世界游牧民族的后裔,保持着一年两季集中宰杀牛羊的传统。
他们虽然牧养着无法计数的牛羊,但并不随时宰杀,也不是随时都能吃上新鲜肉。
只有重要的节庆活动和重要宾客来临,他们才会临时宰杀牛羊,大摆宴席,吃醉酒的人甚至彻夜狂欢不休。
乌孙人聚居的“万圣大山”,处于狼域初级试练地的亚热带地区,四季并不分明。
夏季最热的时节,气温约在摄氏四十度,冬季最冷的时候,也在二十度上下。
一般情况下,他们在天气最热和最冷的前几天,会集中宰杀牛羊,就如同主世界汉族人的收割季节一样。
集中宰杀之前,要上神庙祭祀祈祷,举办庙会活动,以感谢神灵的保佑。
集中宰杀的肉,会集中分配,由各个机构运回并保存,这便是乌孙人之后半年的吃食。
为了保存大量的肉食,几乎每座大帐篷和每幢楼房地下,都开挖了地窖。
地窖温度可全年保持在摄氏十度以下,不至使肉食腐烂变质。
关押郭槐杰的地方,就是这种地窖……
昨天上午,郭槐杰被五花大绑,任由高大威猛的卫士簇拥推搡着,来到了祖宗奶奶居住的木楼前。
老首领在别人的搀扶之下站在小楼门口等候。
“你……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老人挣扎着睁眼看向郭槐杰,声音打颤地问道。
她混浊弱视的眼睛,已不适应强烈的光线,不仅无法睁大,而且不停地流出泪水。
“老首领,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
我一直忠心耿耿为部落民众服务,也为你这个乌松人最高首领服务,你为什么派人抓我?”
郭槐杰语气生硬地质问道。
他满腔怨气,脸色铁青,声音洪亮,完全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色。
“郭……郭祭司,你……你当年昏死在茫茫无际的草原,被黄鼠啃食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要不是我乌孙人救了你,又给你最好的医治,十条命都没了。
我自问对你最为信任,既让你担任神庙祭司这一最受人尊崇的职位,又让你负责天马部落所有外交贸易事务,可谓有职有权啊。
你现在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乌孙人,死心塌地去当‘飞龙帮’的走狗卧底?”
老人一边用枯树皮一般的手背擦试着眼睛,一边提高声音发问。
“老首领,你……你定然受人利用,才有此一问。
我与‘飞龙帮’并无直接交往,何来‘卧底’一说。
况且,你也说我在乌孙部落地位尊崇,为什么要屈尊去当什么‘走狗’?”
郭槐杰表情冷静,言之凿凿,就连周围的卫士们都暗暗认同他的辩解。
“唉,你……你倒是长了一张利嘴啊!”
老人无奈地叹着气说。
“老首领,谁说我是卧底,你现在就让他来与我对质!”
郭槐杰瞪大眼睛说。
在前面被抓之时,他就在心里估摸,八成是新来的成钟掌握了自己一些蛛丝马迹,便让老首领把自己抓起来诈问。
据他判断,他们不可能拿出真凭实据。
他郭槐杰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别人三言两语诈出底牌。
果然如他所料,老人欲说无言,在那里发了半天愣。
“好好……我心中已然认定,但确无证据,此事咱们暂且不论吧。
我再问你,你唆使乌孙联盟五十万男子进入禁地,一去不回,可是事实?”
“哈哈哈……”
郭槐杰一听,竟然扬起头颅,狂笑起来。
“你……你做此亏心之事十几年,这会儿却为何发笑?
“身为祭司,只对神灵负责,神灵传下圣喻,我只能原样传达给众人。
乌孙多少男子进入禁地,都是他们个人自愿,我郭某人可曾强迫过一个半个?
况且,十多年来的情况您也十分清楚,从没见过首领大人有过一次异议或者阻拦,这等于您也同意此事啊?
今天您突然翻脸,说我唆使乌孙人,把矛盾全引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得不问一句,您五百多岁的年纪,这样作人合适吗?
你明明说的是别人的话,难道不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郭槐杰越说越有理,语气也越来越刻薄尖锐。
老人低头沉思半天,知道此人嘴硬如铁,自己远非对手,如果再这样下去,不是自己审问他,而是他反过来质问于她。
她本来还想问问老萨满离奇死亡的事情,但知道此事已过去十数载,更加无凭无据,郭槐杰断然不会嘴软,只好收场。
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眉头紧紧绾在一起,厌烦地挥着老手,让卫士把郭槐杰带走。
之后,郭槐杰便被带到了这座地窖。
地窖很大,底部约五米见方,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跟他下到地窖的两名卫士,一名为他解开羊毛绳索,一名抱着一副沉重的大木枷,套在他的脖子上,在脑后上了锁。
大木枷足足有一百多斤,压得郭槐杰脖子和肩膊生疼。
他只好慢慢挪动双脚靠近墙角,把木枷挨在墙上,让墙面帮他承受部分压力。
这种姿势果然让他好受了许多。
听着两名卫士沉重的脚步攀上简易木梯,接着是出口上锁的声音。
郭槐杰连续剧烈地打起了喷嚏。
一阵寒意从屁股底下升起,迅速向全身扩展,直至每个细胞甚至头发丝。
刚刚因为紧张和激动,出了几身透汗,现在湿湿的羊毛大氅变得像铁板一般坚硬和冰凉。
等到喷嚏稍停,郭槐杰忍不住长叹一声,一丝绝望从心头升起。
他虽然在老首领面前表现得气壮如牛,似乎真的问心无愧,但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内心深处其实非常虚弱,可以说一点底气也没有。
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一个人做事,可以瞒天瞒地瞒世人,但不可能瞒过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乌孙部落所做的坏事,也清楚地记得这半辈子过来做过的每一件坏事。
但是,他做过的事情,大多没有留下痕迹,谁也不可能抓住把抦。
所以,他总能逃脱惩罚。
他以前一直不相信“天道天理”,如果相信,也不可能做那么多的坏事。
但在这一刻,在被人强行押在阴冷潮湿黑暗的地窖里,首次失去自由的他,一直以来的观念有所动摇了。
“那个来历不明的汉族少年,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狼域的乌孙部落?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怀疑到我的身上?
难道,他真的如愚蠢的乌孙人所说,是天使吗?
茫茫宇宙,难道真的存在‘天道天理’,真的有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颓丧到了极点,思绪也变得飘摇不定,一团混乱。
地窖里没有一丝光线,睁眼闭眼的感觉完全一样,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不信,他不可能抓到真凭实据,我还没有输啊?!”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发出,先是微弱地如同蚊子在叫,然后慢慢地放大、再放大,直至猛烈地冲进大脑,冲开嘴巴。
“我还没有输啊……”
歇嘶底里的狂叫,从他张开的嘴巴奔涌而出,一遍又一遍地在地窖里回荡。
他也不知道喝叫了多久,直到嗓子沙哑,舌头上满是血腥味,浑身再次大汗淋漓。
发泄够了之后,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他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状态,任由思绪飞回那些过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