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他的目光,吴婴仿佛被火灼伤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眼神,脑海陡然响起年轻太监无不尊重的一句‘真怂’言语。
心头无端升起了几分恼意,她定了定目光,没有避开那眼神,心绪微微紊乱,将这三字在唇瓣间无声的滚了一遍。
察觉到了其中韵味的她,那双暗沉眸子里忽然多出了几分笑意。
屈篱鸣……取你命!
他当真是为她而来的。
真好……
年轻太监捕捉到了他们家这位太子殿下快要绷不住面色的表情,嘴唇似有上扬的征兆,心中顿时无力。
只好低咳一声,提醒她莫要太得意忘形了。
吴婴眸光闪烁,收敛住了即将变化的神色,面色又恢复了以往淡淡的寡凉:“你故意让她离开的。”
捂着胸膛的手掌之下,不断有鲜血溢出,浓烈似酒的血腥味刺鼻的铺满在了风雪之中。
陵天苏一双变幻莫测的眸子在掀起间,沉寂幽宁,望着天空之上的重云疏狂,他虚弱的面容间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若是不走,是要给人当成食饵盯上吗?”
吴婴眼底微诧,似是没有料到他竟能如此敏捷。
天光幽然,大雪苦寒。
尾音落定,一直藏于云层之中的那个事物翻涌了一下。
惊天云变,铅云之间忽然多了一层血色,宛若浸满的鲜血快要溢出重云,在天空云层之后,拓印出一抹猩红的天光。
“嗡嗡嗡……”
宛若万千飞蝇虫振翼的嗡动之声,组合在了一起,竟似有着震破人体骨膜的可怕音波力量。
可是天空之上,只有一对肉翅从厚重的云层中招展出来,薄透晕黄如某种虫类的翼倾泻着冷寒的流云,沉闷而急促的振翼声如千万虫蝇飞扑过来噬人间,又似天雷敲击重鼓,宛若一场狂风暴雨不断逼近。
人们瞪大双眸,看着天空之上的那个巨大怪物,隐藏于云层之中,时而流露出大片漆黑坚硬如铠甲般的外壳。
竟是看不清全貌。
云层被一个巨大的蝎尾破开一洞,蝎尾的针尖之上,不仅仅闪烁着幽寒的毒芒,还站着一人。
那人镀金黑色神袍,黑氅斗篷,眉眼桀骜英俊,眼神极致嚣张的青年。
他手指间,夹着一条长长的金色光鞭,抬手便是一鞭抽空云层,重重落在云层之中那个巨大的怪物身上。
坚硬如铠甲的外壳顿时裂开,宛若被一把锋利的神兵劈开一般,露出其中湛湛的血肉。
怪物嘶吼,却不敢发怒,恐怖的嘶吼音波将厚重乌云与寒雪尽数逼退。
而那怪物,同时也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只巨大漆黑的蝎子,每一根足截长满了锋黑的倒刺,晃动之间,搅散着天地风云,带起了一阵阵恐怖骇人的惊雷之声。
陵天苏目光在那巨大蝎子背后的肉翅上停留下来,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幽沉危险。
神界蝎灵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也有这一个致命的不足之处,那就是蝎灵不论修行到了多么高深的神境修为,终身都无法腾云飞行,唯有依靠主人的神通道法,方能一同畅游天地间。
可是,此刻蝎灵却载着主人,以翼飞翔。
那一对肉翅,陵天苏竟是看不出其来历。
但也知晓,那一对肉翅,是它的主人强行为它安装上去的。
蝎尾上的神族青年眉眼间带着冷意:“没用的废物!让你藏好了,竟然还能叫三个蝼蚁凡人看破气息,我留你有何用。”
陵天苏长眸微眯,在鲜血的刺激,眼瞳一阵酸涩刺痛。
竟有三人察觉?
除了吴婴与他,还有何人能够捕捉到神族的气息?
青年神族居高临下的看着陵天苏,冷冷呵笑:“凡尘蝼蚁,竟然也能够有着诛杀少冥之能,看来你身上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目光审视,不为人知,却可为神知。
他想要探索的秘密,从来不会在泥沙中深埋太久。
陵天苏深深吸气,体内枯竭的五道昊天气窍疯狂地吸纳着天地间的元力,药魂星宫再度亮了起来,淡淡的药香悠远而深长。
体内足以至死寻常长幽境的沉重伤势,正在缓缓修复。
口中不断上涌的腥甜血气也逐渐压制下来,胸膛间的血洞也随之止血,结痂。
饶是神族出身的那名青年,也不由诧异连连,震惊他的修复能力。
咽下口中苦涩的腥甜,陵天苏看着天空之上宛若巨大怪物般的蝎子,皮开肉绽的甲壳亦是如融铁般修复愈合。
一双如鲜血般浓稠深远的眸子远远凝视着他,眼瞳之中疼楚的凶戾之意尚未散去,使得它此刻不像是一名神族的坐骑,反倒更像是一只从深渊魔窟中爬出的巨大魔物。
陵天苏不再看那个可怕的怪物,只是眼帘压低,睫毛铺下一层阴影,淡淡道:“风神式津,久仰大名。”
黑袍青年缓缓蹙起了眉头,桀骜的剑眉压得极低,掠出几抹锋意来:“你竟然连我都识得?”
陵天苏道:“为神者,不正是为了让凡人供奉敬仰,颂念神名以歌的吗?诸天万界,神明无数,而人间九州之上,亦有设立神庙,专以供奉。”
他抬起眼眸,淡淡扫了一眼那黑色的巨蝎:“风神式津,不爱以神鸟为骑,以蝎灵淬剑灵,一为坐骑,二为神兵。”
式津哈哈大笑出声,目光似有赞誉:“你倒是不错。”
“不过……”神明天生以来无情藐视的眼神就这般扫了下来:“圣土非你平庸凡辈所能够拥有的,你已碰过不可视之物,便为人间大罪,看在你眼界不俗的份上,若是能够自主献上,我留你一条全尸轮回路。”
此言一出,场间所有人面色大变。
心道此女当真是越国的瘟神,杀了国师天冥不说,竟然还成为神族口中的大罪之人。
也不知,是否会牵连越国,牵连他们这群无辜之人。
亦有人蠢蠢欲动,打量着重伤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昏迷的陵天苏,心道若是能够在那高贵神明出手之前,就将此子拿下献上,是否能够沾染一丝神道天机,获得一缕飞升之资呢?
神明简单一言,便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让数十道视线同时停留在了陵天苏的身上。
陵天苏冷笑道:“若你是为圣土而来,何以不直接向少冥出手夺要,怎么神明也会坐收渔翁之力的吗?”
蝎尾上的青年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森然的白牙在日光下晃晃如刀:“看来你,是真的很想被碎尸万段,碾碎轮回啊。”
陵天苏淡淡道:“你尚无资格,来断我轮回。”话语微妙一顿,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讥诮微笑:“即便是你的主子,也无资格。”
黑袍青年扯了扯领口,也不知陵天苏这一句话触怒到了他哪一根线。
他的微笑陡然扭曲下来:“骨头当真是有够硬的,今日,我便叫所有人为你殉葬!来看一看,我究竟有没有这资格。”
突如其来的神怒让场间所有人失了颜色。
当即就有人出声道:“风神大人明鉴,此女非我越人,何以一人犯错,要举国为其陪葬!”
“她贪婪成性,试图霸占天冥宝物,引来天罚,分明可以交出宝物平息战戮,却不知死活挑战天威,当真是无可救药,风神大人稍安勿躁,我等这就为你拿下比人!”
此刻他们哪里还想着能够去表现自己,从而获得天恩,此刻能够在神怒之下明哲保身就不错了。
趁着陵天苏重伤,几人飞驰化影,四面八方朝着他围杀过去。
白唯终于看不下去了,刀雷绽放,直接将数人掀飞开去。
美眸冷意十足:“谁敢上前一步,先问过我手中的刀吧!”
“滚开,区区刀越宗,也还挑衅我越国皇权吗?”
“恬不知耻的臭女人!得了她一点刀魂好处就这么急着舔别人的鞋子,你家师长怎么教出你这种没有骨气的弟子!”
白唯被这群人的无耻气的面色通红。
而巨蝎之上的那位年轻神明自恃尊贵身份,懒得看这一出人间丑恶的闹剧。
不肯在多看一眼,冷漠凌云于九天之上,反手一掌,镇压而下。
天,忽然就变暗了。
一座巨大的山,从式津头顶上方凭空出现,轰轰坠落。
那是一座散发着星辰神辉光芒、绝不属于人间的山。
风神式津,竟是一口玄黄气下,生生将虚无界域的神山搬了过来。
而那座神山,也是风神毕生灵气养成栖息之山。
想来,陵天苏那一句试探之言,当真是逼出了他的真火怒气。
这一山落实了,莫说陵天苏,整个越国将会彻底消失在这历史的洪流之中。
陵天苏眼中精光大胜,正欲有所行动。
神山之下,砰然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帷幔之下,那道身穿太子玄袍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那里。
陵天苏闭眼一瞬,拭去眼睛里的污血与幻视。
当他重新睁眼,天空之上那朵悄然盛放的,哪里是红花,分明是一把鲜红如血的旧纸伞。
伞下,吴婴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撇了式津一眼:“灭我越国,谁给你的狗胆!”
伞缘忽然淌落滴着无数的鲜血,血珠成串,分明已历经万年,鲜血仍旧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