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宫内宫外的一团乱麻,慈宁宫中倒是一派祥和景象。周老太后此时正坐在罗汉榻上吃着糕点,眼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太监在跟她讲故事。
这太监虽然看着年轻,可也是一身真青绯袍,上绣金虎补子,内里衬着素色丝衣,头戴黑沙冠,这一身衣服在宫里来说只有二十四监的掌印太监能穿,其他人连梁芳和金宝也穿不得。
“这么说御膳房最近了妖魔邪祟?”
“奴婢不敢这么说,只是最近御膳房中确实经常有吃食失窃,也不多,有时候就是几块糕点,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个鸡腿,三个鸡蛋。奴婢带着人蹲了好几个晚上却又什么都没抓到,所以就有了这说法。可能是哪个贪嘴的小辈儿不守规矩。”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一口吃食而已也不必太过苛责,没抓到也就罢了,真要是那一天抓到了说几句也就是了。”
“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替那不知死活的小辈儿谢过娘娘恩典。”
此时金宝从外间走了进来,走到周太后的身边耳语一番,周太后点点头,对着眼前的乌东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太后娘娘万安,奴婢告退。”
待到乌东安退了出去,周太后叹了一声,对着金宝道:“这孩子还是心眼儿太善,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一个奴婢而已,还真作了自己的姐姐不成?”
周太后话虽冷漠,但实际上眼中却有仁和笑意。
主人?奴婢?
别人或许在意这些规矩,可她实际上是不在意的。若要说理由,眼前的金宝便是了,以己度人,如果有一天金宝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恐怕她豁上一张老脸不要也是要开口保他的。
金宝笑道:“娘娘,皇上那边为难的紧,怀恩又在一旁压着,您真不去帮他拿个主意吗?外廷那群大头巾看样子是不肯罢休了。”
“还是不去了。”周老太后摇摇头:“这个主意还是得皇帝自己拿,老婆子只是一个后宫的妇道人家,回头帮他收个尾也就是了。”
“只怕。。。”
“先看看吧,就算要去,现在也不是时候”周太后不以为意,拍拍手将手上糕点的残渣抖落:“刘吉到了,万安呢?”
“倒是还没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乌东安从慈宁宫里出来,脸上的笑意更甚。如今他贵为尚膳监的掌印太监,地位尊崇,当初一起内书房出来的同窗他算是混的不错的,只是他仍不满足,说到底不过是个后厨掌总,地盘也就尚膳监御膳房那一亩三分地儿,论实权甚至连司礼监的一个行走也算不上,他自认不弱于人,哪里会甘心情愿?
现在好了,汪芷眼看着要倒霉,不管这一关她是生是死,西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自己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说不得这位置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乌东安这样想着,回尚膳监的路上脸色越发的阳光灿烂起来:“今晚看看可要好好琢磨几道好菜,让太后娘娘吃的开心才是。”
转过一处宫墙,尚膳监已经遥遥在望,而再近些的位置,一个有些格格不入的小院当先映入了眼帘。
这里是当初徐孝天的居所,也是小皇帝幼年的住处,更是他名义上的天门门主徐宝的地方,这些乌东安也都是知道的。不过这几年小皇帝继位后一直住在慈宁宫,徐孝天和徐宝又下落不明,这院子也就成了空宅。
隐约听说小皇帝似乎经常会在晚上来这小院子就寝,乌东安一念及此不觉有些嫉妒。他一直看徐宝不顺眼,自小便是,也说不上个为什么,就好像前世的冤家对头一般的感觉。
小时候跟着李玄主要就是为了跟徐宝作对,可后来李玄跟了徐宝,如今成了东厂的提督,而他却只能在尚膳监里边儿当个“伙夫”。李玄倒是曾邀请他一起进东厂,可他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恨屋及乌,他看曾柱和楚橘也不顺眼。
“徐宝都已经死了,皇上还这么念念不忘的,他有什么好?”乌东安翻了个白眼,心念一动,下意识的就往那小院走去,也没别的,就是想进里边儿去看看。
走到小院门口,抬手便要推门,忽然间觉得不对,耳边厢好像听到里边儿有什么声音,很难形容,“嗯嗯”的强忍痛苦一般,同时还伴着“砰”“砰”的声音。
“谁啊这是?”乌东安推门就进,目光左右一扫,愣了。
梧桐树下,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男子看不清面容,正用脑袋一下一下的撞着树干。力道应该很大,因为这梧桐树被他撞得一下一下的晃动,落叶纷纷。
乌东安下意识的“啊”了一声,那男子忽然转过头来,猩红的眼眸看着他,随后只一瞬间便到了他的面前。
乌东安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大力打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喉头一甜,猝不及防之下眼前一黑,当场就闭过气去。
东直门外
万安终于来了,乌泱泱跪的一地的官员,最前边儿的一排除了刘吉和刘正阳以外又多了三个人:刘健、谢迁和李东阳。
不似刘吉之前的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万安却只是安静地走过人群,然后撩袍跪倒。
身后不时地有人戏谑嘲讽:“不想万首辅也来了?”
“不得不来罢了,六个大学士来了五个,他好意思不来吗?”
“也是这个道理,哼,不过来的这么晚,还差他一个?”
万安也不理会他们,只是瞥了一眼身旁的刘吉:“约庵兄(刘吉号约庵),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本来还有些怕,不过万眉州既然也来了,那老夫也就不怕了。”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梁芳从东直门里走了出来。也没理会眼前这一众官员,而是走到了万安刘吉他们几个人的面前躬下身子:“几位大学士,陛下已经有决断,明日早朝便会宣布,几位大人先让他们退去如何?东直门外跪门憾哭实在有伤朝廷体统。”
梁芳说着话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往身后的宫墙上指了一下,几人抬眼看去,共墙上隐隐约约几个人影,其中一个矮小些的正是小皇帝朱佑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