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上的青石板路被踏得坑洼不平,散发着青笞的潮味儿。
小贩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走过,悠长的叫卖声狭长的巷子里回响。对面的漆器小店里有两个男子正在挑选货物。光着屁
屁的小娃娃欢呼着从一间糕点铺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糕点。
老百姓的日子,知足而常乐。
青鸢看了半晌,突然秀眉一拧,好奇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捕快?”
“前两天龙王祭的时候,有两个人被杀了,还在抓凶手。”站在树下盯着她的紫衣侍随口说。
“哦……”她若有所思地垂下长睫,掐了一片绿叶,在掌心摆弄醣。
这是一个好机会!
若她能引得捕快们的注意,让他们纠缠住紫衣侍,她就能借机逃跑了。高陵熠已去了两天,再不走,真怕他会回来。
“夫人还是下来吧。”紫衣侍催促道。
青鸢不理他,扶着树枝站起来,伸手去够枝间的一只鸟窝。高陵熠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鸟儿没办法接近这个小院,这两天来她一只小鸟也没见着。
鸟窝里有几只圆滚滚的蛋,她捧着鸟
蛋看了半晌,眼看捕快们到了对面的小铺子里,冲着外面大喊起来:“官爷,这里有杀人犯……”
紫衣侍一惊,飞身跃起,伸手就去捂她的嘴。
青鸢瞅准时机,把鸟蛋在掌心捏碎了,直接抹上他的眼睛。趁紫衣侍闭眼之机,她用力推了一把紫衣侍,把他推下大树。
街上的捕快被惊动了,飞快聚拢,往她站的方向跑。
“哪有杀人犯,哪有?”
带着小十玩的紫衣侍跑回来了,一把拉扯摔在地上的紫衣侍,有人跳上来,把青鸢从树上抓下来,有人去前面挡住捕快。
青鸢和小十被紫衣侍推进了房间,从外面上了锁。
外面的吵闹声很大,青鸢猜得到紫衣侍的反应,他们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会想办法安抚捕快,让他们尽早离开。
她把小十抱在膝上,勾了勾她的小鼻子,笑着说:“小乖乖,和娘做个游戏好不好?”
小十吮着一块糖,笑眯眯地点头。
“那,我们和外面的叔叔们躲
猫,我们躲起来,让他们来找我们好不好?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会给小十买好多小鱼干呢。”
小十眼睛一亮,丢开了糖,连连点头。
青鸢伸出手指,柔声说:“我们打勾勾,不能发出声音的哦,如果被发现了,有三天不能吃小鱼干呢。”
小十立刻露出害怕的神情的,白软软的小手指勾住青鸢,用力摇了几下。
青鸢匆匆换了一身暗色衣裳,推开后窗,把小十的一只鞋丢了出去,再抱着她钻进了大大的木箱里。这里面堆满了给小十和她的衣裳,柔软冰凉的丝织物盖在身上,呼吸时都是这些冰凉的味道。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捕快们冲进来了!
青鸢把小十抱紧,亲吻她的小脸蛋,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乖小十,不能出声哦,我们要小鱼干,好多好多的小鱼干。”
小十缩在她的怀里,兴奋地点头。
一岁多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呢?她甚至看不出高陵熠的恶意。
不,或者高陵熠对所有人都有恶意,但他总在半夜青鸢睡死过去,而小十开始闹的时候悄悄抱起她,去院子里玩。哄睡着了,再悄悄放到青鸢的身边。
在小家伙的心里,这个常常半夜里陪伴她的人,就是她的爹爹。哪怕他有时候会很凶地对待她,也无法替代他每一个星空下的陪伴。
青鸢很心酸,她怎么能责备这么小的孩子呢?她和焱殇把她置于这种险地,从在娘胎里时就没有过太平日子,她能平安健康地到来,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捕快们在拍打上锁的门,大声嚷嚷,“这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这是夫人的房间,夫人不在,所以要落锁。”紫衣侍赔着小心,小声应付。
“夫人?就是树上大喊有凶手的女人吧?赶紧打开,我们要检查!”捕快粗着喉咙,大声威吓。
小十瑟缩了一下,要往柜子外钻。青鸢马上抱紧她,小声说:“小十乖乖,和娘一起赢好多好多小鱼干。”
箱子里太黑,小十有些害怕了,搂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问:“我们去找爹好不好?”
青鸢知道她在说谁,但她还是点点头,小声说:“对,我们去找爹。”
焱殇就在大元皇都等着她们母女,一切都要回到原点了。
外面的叫嚷声渐小了,紫衣侍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各位官爷,其实我们夫人有病,老爷怕街坊知道了,不来买我们的米面,所以才把她关在院子里。这是小小心意,请笑纳。”
“病?”捕快狐疑地问。
“是啊,疯了,还有
肺痨。”紫衣侍长吁短叹。
你才有肺痨,你全家都是……青鸢又好气又好笑,大男人说起鬼话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紫衣侍给了这些人多少好处,那些人居然走了!
这些都在青鸢的意料之中,若几个捕快都摆不平,他们也不配做高陵熠的手下了。
锁打开之后,紫衣侍涌了进来,空荡荡的房间,大敞的后窗,让紫衣侍大吃一惊。
“糟糕,跑出去了,赶紧追。”
“这里有小十的鞋。”
“这么高的墙怎么出去的?”
“难道是绕到花园去了?赶紧找!”
脚步匆匆散开,渐渐听不到了。青鸢长舒一口气,小心地推开箱子盖,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况,这才推开了箱盖跳出来。
“走,找你爹买小鱼干去。”青鸢抱出小十,跳过了后窗,往后花园里绕。
紫衣侍在花园里没搜着,又从前面绕回了屋子。此时青鸢已到了后门处,躲在一株凤凰树后看在门口张望的侍卫。她心里很着急,小十已经忍不住兴奋要叫那个人了!
“屋子里也没有,赶紧去追。”这时有人大叫了一声。
她赶紧猫下腰,把小十的嘴紧紧捂住,紧张得浑身打颤。
侍卫们跑出去了,她当机立断,抱着小十就往外冲。她也不去别处,直接冲进了对面的一间小铺子。
“夫人要买点什么?”小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哦,我随便看看。”青鸢挑了一样糕点塞到小十的嘴里,摸出几个铜板。
这些钱都是她趁紫衣侍不备,从他们的钱袋里偷的,每次不敢多,怕被他们发现,所以也没多少。
小十乐滋滋地咬着糖糕,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娘,找爹爹。”
“走了。”青鸢走到门口,小心地观察外面的情形之后,抿抿唇,笑道:“小哥,能不能借茅厕用用?”
小伙计热情地点头,指引她们母女去后院。
青鸢谢过小伙计,看他去了前面的铺面,马上抱着小十跑出了后门。
这回总算自由了吧?
焱殇,在家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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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
一驾马车缓缓进了小镇,停到了一家客栈前。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跳下马车,犹豫了一下,转身伸出了手。紧接着,一只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腕,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大皇子,王后,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就能进南城。”冷青牵着马车往一边走,指着面前的客栈小声说。
“走吧。”卫长风神情有些紧张,大步走进了客栈。
“那表哥他们在哪里?”许雪樱扭过头,看着冷衫问。
“应该到南城了。”冷衫小声说。
许雪樱摁了摁心口,轻声说:“哎,一年多未见着表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先进去吧。”卫长风催了一声。
许雪樱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只叫了几间上房,没有像在别处一样包下整个院子,以免引来别人的注意。晚膳也由伙计送进了房间。
月光落在小院中的青石井台上,像镀上了一层银粉。卫长风缓步走过去,盯着青石板看了半晌,长长地叹气。
“怎么了?”许雪樱开门出来,绕到他的身前,关心地问:“是不是头痛?”
“不是。”卫长风摇了摇头。
“我给你按按吧。”许雪樱马上就挽袖子。
“不必了。”卫长风赶紧后撤几步。
“按按。”许雪樱往前近了两步,固执地把冰凉的手指摁到了他的额头上。
卫长风尴尬中带着不自然,拉着她的手腕往下摁,“真不必了,你这一年来照顾我,我很感激……”
许雪樱的脸慢慢涨红,盯着他的眼睛说:“怎么,以为找到了阿九,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你知道不可能的!”
“你……”卫长风有些不悦,但也不想和她争执,转身就要走开。
“喂……”许雪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你……你知道太后的心意的……太后想让我们在一起的……”
“那是太后,你不必……”卫长风没说完,许雪樱绕到了他的身前,踮着脚亲吻住他的嘴唇。
卫长风大吃一惊,慌乱之中,居然没能及时推开她。
“我们都在一起过了一年多了,我给你……擦身子……给你喂水喂饭喂药……你的心是铁做的吗?”许雪樱的脸越涨越红,喃喃地说:“全天下都知道我和你过了一年多了……我喜欢你……你能不能收收心,也喜欢我呢?”
卫长风不知说什么好,她一个女孩子,黄
花大闺
女,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些不该她做的事,她怕别人做不好,都做了。
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挪不开。
“我们试试,好不好?如果你还是不行,我就走开,远远地走开。”许雪樱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央求道:“我都二十二了,年华都走了,这一辈子也就敢这样大胆一回了。”
卫长风的喉咙动了动,没能说出半句话。
恋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种感觉多难受,他太明白了!
“阿九是很好,我也很好啊……”许雪樱见他有所松动,往他的怀里依了过去。
“雪樱,你别弄错人……”卫长风僵直地站着,心乱如麻。
“我知道你是谁!”许雪樱仰头看着他,坚定地说。
他代替焱殇南下巡
视,脸上有改骨针,是焱殇的脸。但他和焱殇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啊!他温柔,温和,不带任何侵占性。他长情,痴情,专情,不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心意。许雪樱和他朝夕相处一年多,心思早就动了,但她一直不敢说,怕一说了,他就会远离她。
现在不一样了,可能马上就能找到阿九了,等阿九回来,她可能就再没希望了,她想努力一把,像阿九一样努力地抓住自己的爱情……
卫长风的呼吸越来越紧,想拉开她,但她却越抱越紧,不停地说:“我们试试……你昏睡的时候也抱过我的,感觉没什么不同对不对?你当我是她也好,我们来试试……”
“雪樱……”卫长风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双手垂了下去,任她紧抱着。
他从未想像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子如此喜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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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对面的一间客房的窗子悄然关上,俏小的身影紧抵在窗子上,半天不动。半晌之后,身影踉跄着走开,烛光落在窗纸上,纸上赫然有一团湿痕。
这是青鸢的房间,她傍晚就带着小十进来了,昏昏沉沉睡到刚刚,准备趁夜离开。哪料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焱殇是来了,但是带着许雪樱!
他们在院子里紧拥,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青鸢掩着脸,颓然坐下。现在要出去吗?一年多的时光,会不会已经改变了他的心?不然他为什么要抱住许雪樱?
她的腿发软,站不起来。
她的心痛得像被什么紧拧成一团,呼吸都能带来剧痛。
她觉得自己的坚持突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她和焱殇还能回得去吗?她和高陵熠在一起这么久,他还会不会相信她和高陵熠之间是清白的?
小十在床上翻了个身,小胖腿蹬开了被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笑意,许是又梦到了小鱼干吧?
她俯下去,把额头抵在小东西的肚皮上,无声地落泪。她想出去叫他,但她又没办法面对两个女子相对的场面。完整的爱情里,已经有了第三个人的痕迹,这是一根刺,她怕刺扎太深,三个人都痛苦。
“啪……”窗子开了,她飞快扭头,只见一抹高大身影跳了进来。
正要出声,那人已如箭般射来,捂住了她的嘴。
“真会逃啊。”高陵熠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她不出声,眯着眼睛看他,眼泪疯流。
高陵熠楞住了,慢慢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地说:“哭个
屁,自己逃了还敢哭。”
青鸢倒下去,喃喃地说:“让我死了吧。”
高陵熠的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向睡熟的小十,低声说:“那就一起死好了。”
青鸢拉起被子,蒙头盖上,“我睡会儿,别吵我,吵醒我,那就一起死好了。”
心灰至此,真是痛到无法诉说。
高陵熠的俊脸有些扭曲,站在榻前,盯着她看了许久,重重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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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一角,戏班子正在收拾行李,往马车上面搬运行李。四姑娘正把自己的包袱往马车上丢,一阵香味钻进了鼻子里。
她扭头看了看,高大的凤凰树下站着一道黑影。
“我有点事,帮我收拾。”她拉过小八,叮嘱几句,快步走开。
“四姐你别走远了,快回来职。”小八赶紧说。
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跟着那道黑影往前走。拐了两道弯,二人进了一个小院。院子里铺着青石的小路,两边长满了兰花。不时有萤火虫飞起来,从她眼前慢悠悠地飞过。
“什么事让你亲自来了?”她停下脚步,轻声问。
男子猛地转过身,盯着她问:“为何要擅自现身?擅自杀人?”
“你说什么?”四姑娘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反问。
“你为何要擅自现身与焱殇接触?你在刘府中杀那
个人是为何?现在大批大元军正在悄然围住这里。”男子低沉的嗓音里透着透意。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你不想让他回云罗,我也不想。”四姑娘浅浅一笑,故作镇定。
“蠢货,我要血咒秘密!”男子往前逼近了一步,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刀锋般的眉角上扬着,满眼凌厉。
时光和经历能改变一个人,它们改变了君耀然!
“耀王,你要明白,我们是合作,我不是你的仆人。我才不管你的血咒秘密,我要回到他的身边,把顾阿九赶走,最好杀了最好。那个顾倾华,我也不会放过她的。”四姑娘梗着脖子说。
“这就是高陵熠亲手调
教出来的人?难怪他会失败。”君耀然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四姑娘气得柳眉倒竖,盯着他问。
“擅作主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高陵熠听闻风声,一定会加快脚步,提早回云罗。他神出鬼没,让人捉不住踪迹。而你却自作聪明,学着他的手段杀了那个女人,想以此引起焱殇的注意,让他夺回阿九。”君耀然脸庞扭曲,盯着她缓声说:“你真蠢!蠢到无可救药!这烂摊子,我给你收了,但你记住,以后再敢擅自作主,没人能保护你。我会传消息给高陵熠,让他知道这是你做的。你猜猜,他会怎么对你?”
四姑娘的脸色猛地变了,胸膛急促地起伏,盯着他看了半天,勉强说:“知道了,你有什么安排,快说吧,我以后会照作。”
“拿着!”君耀然把一封信丢给她,漠然地说:“把信送给焱殇。”
“送信?这里面写着什么?”四姑娘想打开看。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的话?”君耀然一把摁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你得明白,你现在就是我的狗。我给你一张完好的脸,我给你一口饭吃,你再与我对着来,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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