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梨回到皇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鸾凤宫探望了皇后。茵浓和秋水轮番侍候在侧,叶萧远日日探望,可惜,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依旧没有任何起色。
“公主,你可不知道,秋水听说越王在长宁谋反,吓得几天没睡觉。”秋水倒了杯茶,递过去,埋怨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谋反了,还偏生是在长宁。早不谋反玩不谋反,偏偏这个时候。”
“瞎操心。”叶棠梨嗔怪一句,“你呀,怎么,我不在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好吧?”
“那是。”秋水连连点头,“皇后娘娘虽说没醒过来,但是太医每日都来诊断,说娘娘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恶化。”
她说着,却是皱了皱眉,带着不满道:“可你说,那些个太医,好歹也都是咱们晋轩朝百里挑一挑出来的吧,怎么这么没用呢?”
叶棠梨听得她这话,喝到喉咙里的茶水生生给喷了出来:“小秋水啊,这话要是让公孙大人听到了,非赏你一瓶鹤顶红不可。”
秋水朝她吐吐舌头,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我说的是实话嘛,要是他不服气,大可以出来跟我对峙。”秋水辩驳道,“你看,皇后娘娘这病,多少年了。君神医一病倒,他们就没辙了。”
片刻,她又皱眉,一本正经拉着叶棠梨的手道:“公主啊,你说,皇后娘娘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怎么会跟个活死人似的?”
叶棠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连连叹气,无奈道:“秋水,你知道,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秋水立时眨巴大眼睛,望着她:“是什么?”
“魂。”叶棠梨戳了她一指头,“眼睛瞪这么大,没用。”
“魂?”秋水一个激灵,一手揉着眉心,满脸好奇,带着几分害怕,嘀咕道,“魂魄?鬼魂?什么意思啊。”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叶棠梨将茶杯递给她,“你好好照顾母后,我要去听风小筑一趟。”
听到她这话,秋水立刻面露难色。
“怎么了?”叶棠梨注意到她脸上奇怪的表情,疑惑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你,还是别去了。”秋水拉了拉她的衣角,“那里面,闹鬼。”
“闹鬼?”叶棠梨越发觉得奇怪,“谁说的?”
“安嫔娘娘说的。”秋水解释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情,闹得可大了。对了,玉禧宫那位莫姑娘,听说就是被厉鬼缠身,所以一命呜呼。”
“咳咳,这事是什么人瞎说呢?”叶棠梨听到她提起莫涟辞,不觉有些不自然。莫涟辞为了出宫寻他们,倒也的确是费尽心思。只是,不知她是如何瞒过叶萧远的。
“哪有!”秋水一惊一乍地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公主。我亲眼看到他们把莫姑娘的尸体抬出去的!当时公孙太医好多人,都去了,全部都说没救了,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你说还能有救?”
“莫非,是龟息功?”叶棠梨挑眉,在心中暗自思忖。莫涟辞身怀绝技,她虽然不确定那姑娘的武功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但一定不浅。若是会龟息功,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她不清楚在观元年间,龟息功算不算什么绝世罕见的功夫。
“如今她突然跟着你们回来了,当真把我吓了一跳!”秋水接着道,“别说我,玉禧宫的那些奴才,还有各宫的娘娘们,都吃了一惊。好像,除了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那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淑母妃向来性子冷淡,自然对这种八卦事情没什么兴趣。至于惠母妃嘛,你之前不是说,大皇兄去过玉禧宫吗?有可能她知道些什么事情。”叶棠梨分析道。
“也对哦。”秋水点头,“所有太医都说没救了,最后却是王爷把莫姑娘抬走了,说是王府上有个什么高人,可以把莫姑娘救活。这皇上还当真肯相信他的话,也不怀疑,甚至都没亲自去看过就答应了。”
叶棠梨撇撇嘴:“可能父皇也知道。”
“啊?”秋水登时愣了,“皇上也知道?”
“算了算了,不跟你瞎扯了。”叶棠梨摆摆手,“我先去听风小筑,平素里,不都是茵浓姑姑去送吃的吗?”
秋水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是啊,可自从那次安嫔娘娘,闯了进去,见鬼之后,茵浓姑姑都不进去了,只是把饭菜放在院子外面。这件事情,不知道被什么人传出去了。听说朝廷上那些大臣,都议论纷纷,说……”
她说着,却是顿住了,脸色难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叶棠梨蹙了蹙眉:“说什么?怎么不说了?”
“公主,他们说话太难听了。”秋水小心地凑过去,捏着叶棠梨的胳膊,“他们说,君神医跟皇后娘娘,有那个……”
“那个?”叶棠梨懵了一下,注意到秋水双颊微微泛红,猛然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
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说起这种事情,难免脸红。秋水赶紧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不好再多说。
叶棠梨心中一沉,跺了跺脚,却是愤愤道:“简直可恶!”
“公主你也别生气。”秋水安慰她一句,有些别扭道,“后宫里面,也传得不堪入耳。其实,其实我觉得,皇后娘娘和君大夫的关系,的确有点那个,很奇怪。”
叶棠梨嘴角抽了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所谓无风不起浪,人家这么说得头头是道,必定也是有些道理的。之前她与君梓言不熟悉的时候,也曾经怀疑过。只是,在听风小筑内与他详谈之后,弄清楚了状况,自不会再像那些无知者一般瞎猜了。
可她身为阴阳冥师,要理解这种三魂七魄的问题,自然不难。但普天下的百姓,要理解这种事情,怕是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与其让他们相信事实,他们倒更宁愿相信八卦谣言。
“这么说,是父皇下令不准人去探望的?”叶棠梨终于猜到秋水在担心什么了,问了一句。
秋水两只手的食指捧在一起,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话来:“其实吧,我觉得,应该算是柳大人他们逼的。”
“柳伯温?”
“嗯。”秋水点头,“好多大臣那会儿,一起到上阳宫跪着,非要皇上清理后宫。说什么,皇家的事情会牵连江山社稷,家事便是国事,不能儿戏。后宫中出现这种难听的话,不管是对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都极为不利。所以皇上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将君大夫杀了。皇上好不容,才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她说罢,还有些担心地瞅了瞅叶棠梨。
“又是他。”叶棠梨攥了攥拳,“看来,我们得首先想办法,将这个姓柳的搞定。要不是他带头,太子哥哥的事情,也不会发展成那样。这个前朝余孽!”
如今因着楚王和唐丞相的布告,所有人都知晓,太子在长宁一战中,表现英武,坚韧不屈。此番若非因为有太子的坚持,皇上带兵赶到的时候,怕是长宁已经沦陷了。
是以,早前冬雷劈皎月阁的事情,就这么被新一轮的舆论给碾压过去。百信们如今对这位当朝太子,并无什么太大的异议。加之江南第一才子,特意写了一篇文章,把长宁之事描写得绘声绘色。其中太子如何勇猛杀敌,如何为国而战,写得栩栩如生。加上这位大才子文采斐然,比之前那孙非亮的《伐太子卿赋》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脍炙人口,连闺中妇女都能背诵几句。因此,舆论一时间也压倒的绝对性优势,往叶裴卿这边偏倒过去。
这件事情,也出乎叶棠梨的意料。对那慕雅阳原本不太好的印象,却是改观了不少。她也听说了,如今,那慕雅阳算是她外公唐谨之的门生,此次科考最被看好的新科状元人选。
如此一来,他们倒成了一条战线上的。加上慕雅阳也没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叶棠梨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反正朝堂上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宜关心太多。
“算了,这笔账,以后再说。”叶棠梨想了想,“对了,秋水,你去准备点食物,今晚入夜之后,我悄悄去听风小筑。”
“入夜?”秋水又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肯答应,“天黑的时候,鬼更喜欢出现呢。要不,秋水陪你去吧,公主。”
“别了。”叶棠梨立刻打住她,“你还是跟无霜一块儿,带着小松儿好好玩儿去吧。你要是跟着我,估计公主我没被鬼吓死,要被你吓死了。”
听到她这话,秋水只好瘪嘴,不多说什么,心里也清楚,公主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她胆子小,夜里本就不太敢出门,更别说去那种闹过鬼的地方。
紫宸殿的净堂内,枚淑妃正在一下一下敲打着木鱼,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周围没有一个侍女,她独自跪在蒲团上,闭着双目,对着前面的佛像念经。
稍许,净堂外门被推开,兰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便有一个白衣道袍的人走了进来,却是玄夜。
他对兰馨点了点头,跨门走了进去。
“草民参见娘娘。”玄夜停在枚淑妃背后,距离她约莫三步之遥,拱手行礼。
枚淑妃不答,依旧瞧着木鱼念经,似乎身后根本没有人一般。
玄夜倒也不生气,静静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却是千万个念头轮番划过,思考着长宁的事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若是开口,要怎么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枚淑妃念完经,方才轻轻放下木鱼。又对着佛龛上的佛像拜了三拜,方才起身,掸了掸衣衫,慢慢转身,望着玄夜。
“何事?”她开口,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冷,眸中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冷得令人胆寒,像是被塞进了千年冰窖之中。
“他,没死。”良久,玄夜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来,脸上神色怪异,“风儿。”
枚淑妃脸上的激动之色一闪而过,却又立马恢复如常,冷冷道:“风儿怎么了?”
“风儿怀疑了。”玄夜叹口气,“不如,让他认祖归宗吧。毕竟,他今年已经二十一的。要是再继续呆在北辰山,你当真要让他做一辈子道士?”
枚淑妃皱了皱眉:“可是,那毒?”
“有件事情,皇上一直没与你说。”玄夜解释道,“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也发现,那七公主,的确有问题。虽说此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或许是真的。”
“七公主?”枚淑妃听到这三个字,心不自觉地颤了颤。七公主就像是踩住了她的命根子一般,这十多年来,一直让她寝食难安。但是她自己也清楚,责任并不在七公主身上。要怪,只能怪那奇怪的生死情花蛊,偏生种在了他们兄妹身上。
“皇上说,七公主被雷击之后,意外掉包了。”玄夜解释道,“是三魂七魄,被别人的三魂七魄给强占了。”
枚淑妃眸子一沉,却不说话。
玄夜以为她不信,叹了口气。也对,这种事情说出去,任凭谁也不会相信。况且,那小姑娘,还说自己是阴阳冥师。她既是阴阳冥师,连自己的魂魄都控制不住,如何还能操控旁人的?
开始的时候,他也怀疑过。只是,后来发现,他们两人相处,分明已经隐约动情,可两人体内的情蛊,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是以,玄夜也不得不相信,叶棠梨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了。
苗疆的蛊毒向来神秘,如生死情花蛊这种罕有的上等蛊物,亦会认主。至今它都没有被激活,那只能说明,这七公主的确有问题。
除此以外,玄夜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然后呢?”枚淑妃沉默半晌,开口道。
“风儿跟了我二十多年,是需要一个娘了。”玄夜目光扫过她的面颊,“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或许,风儿才是你最好的解药。”
枚淑妃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长宁的事情,他只怕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玄夜又说道,“所以,风儿在宫外,可能不太安全。”
说罢,他望着枚淑妃,等待她的答案。
枚淑妃沉默良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