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叫住了代乐乐。
“代博士,”在代乐乐惊愕的目光中,另一个军官微笑着朝她走来,“这次真的要感谢您,我们追了这个狡猾的恐怖分子几年,没想到他竟然栽在了这里。我会向上级申请,为您颁发荣誉公民勋章,表彰您在剿灭恐怖分子的行动中做出的贡献。”
“不是……”代乐乐的话已经根本没有人会听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救自己逃出生天的男人被押走,他将会被押往帝国守卫最森严的监狱,即将迎来死亡。
……
“姓名。”代乐乐用自己最冰冷的声音问道。
“夏怀谨。”听到那个熟悉的低沉男声,她几乎抑制不住想要跳起来去拥抱那个男人的冲动。但在夏怀谨的眼里,桌子后面身穿白大褂的女人似乎更冷淡了,他们一问一答,终于在问到那个重要问题的时候,她才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
直到这一刻,代乐乐其实才真正看清楚夏怀谨的面容。
他和自己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略带冷峻的五官下是压抑不住的凛冽,偏偏那双眼睛生得俊美风流,将他周身那股沾过血的人才能拥有的冷意给压了下去。
他很年轻,今年二十四的代乐乐,其实还比他要大上四岁。但在这个十六岁就名列帝国头号通缉犯名单的男人面前,代乐乐看起来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姑娘。
她确实是天真的,动用了自己积累许久的人脉,将夏怀谨的等次改成三等基因供给资源。再借着资质评估优秀的名头把他带到SCI研究所,进而就能与他朝夕相处。
这样的手段自然不能言明,所以即便代乐乐心中怀着满腔爱意,于是她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夏怀谨不满地说道
“不要影响我。”这个女人竟然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怀谨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从齿缝里迸出的话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你这样的行为,是不符合实验规定的!”他知道自己威胁不到代乐乐,也不可能和她谈她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只能用实验规定来阻止代乐乐。
因为基因供给体是很珍贵的,尤其是像夏怀谨这样被评为优秀的供给体。
为了确保这些供给体状态良好,必须要严格按照帝国制定的统一程序,不能有任何违规行为。
“你认为,”代乐乐掀起眼帘,“我既然能这么做,会没有摆平的办法吗?”看着夏怀谨脸上浮现出的愈发愤怒的神情,她却更觉得这个男人可爱。
果然,他不仅勇武过人,而且聪明又冷静。一般的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只会无意义的威胁或者哀求。
但夏怀谨却能立刻想到实验规定,并且轻松抓到研究人员最害怕的这个软肋。可惜他要失望了,代乐乐的家世,注定了那些规定是束缚不了她的。代乐乐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疯狂的一天,她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女人。或许是她被压抑太久了,不仅是因为这个畸形的社会,从小在贵族的条条框框里长大,她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甚至连激烈的表情都缺乏。
所以在夏怀谨面前,她才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她大概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正常的手段来追求那个男人的。
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等到脸上不正常的害羞表情褪去之后,代乐乐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办公室。
代乐乐打开门,夏怀谨正躺在床上发呆,闻声立刻坐起来警惕地看着她:“有事吗?”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夏怀谨扬起眉,他有点明白这个奇怪女人的思维了,她并不认为之前的举动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折磨,更加不觉得刚才的话是在骚扰自己。
夏怀谨从小在男***阵线的基地里长大,直到现在都没有受过帝国的思想教育—也就是洗脑。在他心里,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都需要被尊重。他难以理解代乐乐的想法,代乐乐也觉得他的反问很奇怪。
“难道不是?”代乐乐有些不解,她疑惑地看着夏怀谨,黑瞳雪肤、朱唇贝齿,竟让夏怀谨产生了一种她纯真到极点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无奈。见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啊……”代乐乐忽然想到了他的身份—夏怀谨不是那些接受了奴化教育的男人,自己刚才的话冒犯了他。
“对不起,”代乐乐脸有点红,“是我失言了。”
这一下轮到夏怀谨愣住了,虽然他不高兴,但他知道,对帝国的女人们来说,男性是不会被尊重的。
抱着这样的观念,代乐乐能意识到自己冒犯了他就已经很难得了,而她竟然会道歉。夏怀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他又闹不明白代乐乐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觉得自己对代乐乐有一种异样的心软,明明被冒犯的是他,却因为代乐乐的一句道歉,冷硬的态度竟然软化了。
夏怀谨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撩动了。直到这时候他的表现才像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带着青涩的血气方刚。夏怀谨差点没被她气死,他冷下脸看着代乐乐,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代博士。”
“你可以叫我代乐乐的,”代乐乐就像没听到他话音里的拒绝,反而带着点高兴地说,当然,她的语气依旧平板至极,夏怀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看出她挺高兴。
由于男性的稀缺,即便帝国将大部分男人都划为三等基因供给资源专门用来繁育。
在星云帝国,只有1%的女人能够分配到一个男性,进而与其结婚,剩下的女人要想诞育后代,唯一的办法就是到遍布各大城市的繁育中心申请。
而这种领取的资格也是很宝贵的,申请人需要经过严格又繁琐的审批,不能有残疾,不能有遗传病,不能有犯罪记录,不能有不良嗜好……在人口密度尤其大的城市,甚至还有对收入和职业的要求。在这些重重关卡下,为数众多的女人被刷下来,只能望洋兴叹。
……
夏怀谨一点也不想了解她,但不得不每天听她的絮絮叨叨。
代乐乐或许是太寂寞了,几乎把关于自己的任何事都告诉了夏怀谨。她今年二十四岁了,在研究所里工作了三年,同事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做实验的时候又会遇到很多趣事,她喜欢吃甜的,最讨厌的东西是虫子,母亲对她很严厉,从小到大都是周围人中最优秀的,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即便不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形象却依旧在夏怀谨心中愈来愈丰满鲜活。
她和夏怀谨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从生活经历到性格思维,夏怀谨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她,但又在这种被迫的聆听中,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深入她的内心。
他恍然想起来,代乐乐竟然是他最了解,距离也最近的同龄人。
又一次的例行身体检查结束,地说在一旁收拾检查设备。
“怎么了?”她顺势走过去。听到这句话,代乐乐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怔住了。
谈什么?她不知道夏怀谨想和自己谈什么,却本能地感到不安。看到这个女人一瞬间的瑟缩,夏怀谨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草草地把自己打理了一下,见代乐乐还茫然地坐在地上,伸出手示意代乐乐扶着他站起来:“起来吧。”
代乐乐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绯色还未消退,虽然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面无表情,但夏怀谨已经在她那一眼里看出了不安忐忑。但他并没有心软,他和代乐乐,必须要好好地谈一谈。
“代博士,”夏怀谨看着对面的女人,“我之所以这么称呼你,是希望你能以SCI研究所科研人员的身份来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并不尖锐,但那平静中蕴含着的不容置疑,让代乐乐第一次意识到,夏怀谨是一个人数多达万人的反抗组织的首领,“你把我带到研究所,目的是什么?”
“并不是我把你带到研究所的,”代乐乐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你是被分配过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供给体被分配到哪一个研究所,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普通的科研人员当然没有权力决定,”夏怀谨不理会她的辩解,“但你不同,你的母亲是代如,身为议长的女儿,想左右一个政治犯的命运,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夏怀谨原本并不知道代乐乐的家世,虽然叶如的名头没有哪个反抗组织成员不知道,但这个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女人一直把自己的女儿保护的很好,就连研究所里知道代乐乐家世的人都不多。但谁让代乐乐把什么都告诉夏怀谨了呢,听到她说起自己的母亲时,夏怀谨不由失笑—这还真是个天真的女人,虽然代乐乐比他要大,但在夏怀谨心里,她实在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代乐乐还记得他挑起眉:“我可是恐怖分子,你不怕我绑架你来威胁你母亲?”
代乐乐撇了撇嘴:“等你能破坏你手上的机械制动环,再来说这种话吧。”
那时候,夏怀谨的心里就已经种下了疑惑的种子。因为代乐乐对他实在是太过信任了,事无巨细地把有关自己的事都告诉他,与其说是在闲聊,更像是想让夏怀谨了解自己。至于她不让其他研究人员经手夏怀谨,……这一切,无不显示出一个事实—她在讨好夏怀谨。
“我是男***阵线的首领,一级政治犯,按法律应该终身被关押在监狱里,甚至连做研究资源的机会都没有。”看着代乐乐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夏怀谨的声音不徐不疾,“但忽然有一天,我的等次变成了三等,在研究所里过着这种,”他顿了顿,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形容,“很多男人都羡慕的生活,如果说没有人在其中运作,我想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至于运作的人是谁,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又对自己异乎寻常的热衷,这个人选一目了然。原本夏怀谨还在怀疑之中,有点怕是自己想多了,但今天代乐乐的头低下,有点不对劲。
“我冒昧地猜测,代博士,不对,代乐乐,”夏怀谨的目光几乎让代乐乐无所遁形,虽然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沉声道,“你想控制我,对吗?”
他认为自己想占有他,而不是喜欢他。想明白了这个事实,代乐乐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沮丧。
“不是的,”她抬起头,眼镜重新架在了她的鼻梁上,但此时的她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脆弱,“我承认我是用了一些手段把你从关崖监狱里带出来,但原因不是这个,我想你肯定不记得了,”她解开发髻,让本就散乱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就像阴雨连绵的那一晚,贫民窟的黑暗中,被夏怀谨从叛军手里救下来的时候那样,“你救了我。”
为了救代乐乐,夏怀谨锒铛入狱。他被帝**追捕了四年,从十六岁时登上通缉令开始,整整四年,帝**都一直拿他没办法。却因为一时的好心,栽在了边缘港。
要问夏怀谨有没有后悔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不感到后悔。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女人的脸,但那时候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不能看着那个女人死。
“原来……”夏怀谨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原来那是人是你?!”
“没错。”代乐乐点了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把夏怀谨从监狱里弄出来,这个理由很合理,那之后的举动呢?代乐乐在研究所里的种种表现,可不像是单纯对待恩人的样子。
代乐乐没有回答,向他走了过来,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你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男人看着代乐乐,浓眉皱起,让那双漆黑眼瞳中的凛然愈发锋锐。
“我当然明白。”见夏怀谨想开口,她根本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地就吻了上去。
……
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趋于平和。虽然夏怀谨不会主动和代乐乐说话,但代乐乐絮叨的时候,他明显是有在认真听的。他对代乐乐的戒备渐渐消失,也不再抗拒代乐乐的接触。就在前一天,代乐乐向夏怀谨倾诉自己在工作上的烦恼,夏怀谨甚至还给了她建议。
那时候代乐乐高兴得几乎要疯掉了,在夏怀谨面前她还是板着那张严肃脸,回到办公室,她蹬掉高跟鞋,光着脚就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就跟一个兴奋到极点的天真小姑娘一样。
他肯给自己建议,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她患得患失着,因为夏怀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句无心的话语而忐忑难安。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吧。
就在代乐乐以为自己离目标已经不远了的时候,在计划之外的那个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打回了原点。
推开门,夏怀谨正在桌子旁浏览新闻—研究所里的供给体是可以获取外界信息的,只不过不能与外界联络—全息显示屏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那是代乐乐的母亲叶如,星云帝国议院议长。
虽然已年近五旬,但代如依旧保养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自信与绰约。夏怀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代乐乐一眼,忽然嗤笑了一声:“你和你母亲,虽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其实也差不多。”
“诶?”代乐乐一怔,虽然不明白夏怀谨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情不自禁地高兴了起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夏怀谨第一次和她说话。但之后,男人便又沉默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她是主动的一方,甚至说出了喜欢,又在之后面对自己的冷淡态度时,表现出小心翼翼的讨好。夏怀谨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此明显,难道他还看不出来代乐乐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
那时候他猜错了,这个女人,并不只是想控制住他吧?!
大概是他刚才的那句话鼓励到了代乐乐,虽然夏怀谨还是一副淡漠模样,代乐乐倒是重燃起了热情。看着她忙前忙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夏怀谨无端端想到了一种动物,嗯,很像一只笨拙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