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翌日。
初春午后的阳光撒在她身上,因夜间下了雨,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泥土的味道,与阵阵野花香一起,衬托的空气格外清新。
郊外人少,四下里一片寂静。虽然是在等人,清欢倒也是心情大好。
一阵风吹过,不远处林中飞起一群惊鸟。她莞尔一笑,她等的人来了。
言若白穿着一身银红色飞鱼蟒袍,身后跟着一队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北镇府司一路飞马而来。
他纵身一跃下马,“等很久了?”
清欢面色淡然,微微颔首,“也没有,午后方到。”
言若白未再理她,转身便走进了义庄,向一旁的秋风吩咐道:“去问问,袁立的尸体在哪里停放。”
秋风领命去了。
许是今年金陵的春天颇冷,许是她前几日得过风寒、还未痊愈的缘故,一阵风过,清欢不禁打了个寒颤。
言若白扫了她一眼,面色平淡。
原本在马车上的武译立马跳下车,将手中一直抱着的浅紫色梅纹蜀锦披风拿过来给清欢披上,动作轻柔:
“少爷,还是先穿着些吧,等您待会儿开始验尸觉得不方便了再脱,武译给您拿着。”
清欢也没有拒绝,侧过脸对着他莞尔一笑。
言若白盯着武译略打量了一眼,似是无意问道:“不知陈仵作是从何处得来这位武艺超群的护卫?”
武译没有看他,低着头淡淡道:“大人过奖了,小人只是少爷的马夫。”
清欢微微蹙眉,看向言若白:“大人如何知道他有武艺在身?”
言若白平然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面色一滞,不由得暗悔,这话问的真是有失水准。
锦衣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能这般年纪做到五品千户的官职,那功夫和眼力定然是非比寻常的,岂会连一个人是否习武都看不出?
她正暗气自己怎得突然如此蠢笨,忽见秋风突然急急拉着一老头跑过来:“大人,袁立尸体不见了。”
清欢心中一惊:“不见了?尸体怎会不见了?”
秋风怒气冲冲的指着那老头,说道:“你自己说!”
那老头满脸皱纹,沟壑纵横,颤悠悠的说道:
“回,回各位大人话,小的是义庄管事老刘头。昨日清早,袁夫人带了五六个人来,说她家老爷是朝廷命官,既已验过尸了,没有停放在义庄的道理,她定要将尸体带回去入殓下葬。”
秋风不悦:“她要带人你就让她带回去了?”
老刘头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吓得不轻,委屈道:“大人,小人只是小小的义庄管事,实在是拦不住啊。”
清欢看向言若白,只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罢了,下去吧。”
管事老刘头如释重负,转身就跑了,一点也没有方才吓到腿软的样子。
略顿了一瞬,言若白冷言向身后吩咐道:“回去叫人给这义庄管事添两个人手,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是”一列锦衣卫立刻拱手应道。
言若白微微颔首,秋风会意,转身后退去义庄外牵马。
义庄门外,方才还明媚的阳光已全然被乌云遮住,斜风三三两两的卷来一些雨点。
清欢蹙眉问道:“大人,你怎么看?”
言若白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点点头:“确实。可这也印证了我方才的想法,死者尸首上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言若白的双眸渐渐阴冷,“去袁府。”
这是清欢第二次来袁府。
上次她来的时候,袁府两进的小院子里,挤满了各府司的带刀官吏和丫鬟小厮。虽看着唬人,但十分热闹。
而现下这袁府,正门刻着金字的匾歪了两分,门前地上散落着三四个手提灯笼,两扇大门关的紧紧的,门可罗雀,丝毫没有做白事的样子。
秋风上前扣了扣门,无人应答,秋风于是高声叫门,里面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应门。
言若白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纸灯笼,又抬眼看了看歪掉的匾额,眉头一紧,冷冷道:“秋风,去看看”
“是”
秋风轻轻一跃,翻墙而进。
他从里将门栓拿掉:“大人,院中无人。”
言若白率先入府,清欢紧跟着他的身后踏入院中,整个外院中当真一个人影也无。
环顾四周,袁府所有房门全部紧闭。整个府里没有一丝做过白事的痕迹。别说棺椁,就连一点纸钱也未曾看见。
她起了疑心,袁府主君刚刚过世两天就举家搬迁了?绝没有这么简单。
她本想提醒言若白,但见他和秋风已直接走向正堂。
秋风抬腿一脚将那正门踹开,言若白站在门前怔住不语。清欢走过去,一眼看去,那屋中景象甚是骇人。
日前袁立案发时她见过的那十几个下人,和两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全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个个表情极其惊恐。
有的人瞪大了双眼,眼中充满了恐惧;有的人手脚并用的将自己包裹起来,脸深深的埋在怀里,似是在躲避着什么;有的人跪在地上,以一副磕头的模样横死在屋中。
整个屋内未见一丝血迹,也未见袁夫人的尸体。
秋风急忙上前探这些人的气息,“大人,全死了!”
言若白虽眉眼间寒气逼人,但面上还是隐着一丝悲悯。
只愣了一瞬,他便冷冷道:“去找几名仵作来一同验尸,其余的人去搜袁夫人。”
“是”
方才愣在周围的锦衣卫们得了令,迅速开始行动。
言若白缓步走出正堂,站在院子中,盯着院中一棵枯树陷入深思。
袁立之死让整个工部失银案变得扑朔迷离,言若白本想利用袁夫人钓出幕后之人。可今天突发的袁府灭门案,实在是将整个案子变成一团乱麻。
自十五岁进了锦衣卫,他从未遇过如此棘手的案子。
清欢噤声站在他身后,也沉默了良久。
她虽是见惯了尸首的,但像今天这样的大案她,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整个府的人都以这种极为恐慌的样子毙命,连两个稚童都未放过,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约摸过了一柱香多的时间,一名锦衣卫带了几个仵作走进院中,上前行礼,“大人,仵作到了。”
言若白沉着脸,冷言道:“锦衣卫办案与三法司不同,诸位务必细心谨慎。”
一名灰衣仵作走上前,谄媚的说道:“大人您说这哪话,小人们怎敢不尽心。”
言若白面色阴暗不定,只挥手向前示意他们开始。
清欢也随着仵作们进了屋内,定了定心神,一连解开三具尸体的衣服,但均未发现任何伤口。她粗粗验过,尸体的眼耳口鼻等皆正常,也不像是中毒死亡。
清欢起身,蹙眉向言若白道:“大人,这些尸体表面没有伤口,初检也没有中毒的症状。现在只知应是死于昨夜子时或丑时,具体死因…恐怕要开膛细验,但尸首众多,在这里不太方便。且有些尸首死状有异,须得等尸僵过去后,方能开膛。”
言若白听言,转身看向另外两名仵作,那二人也连连点头。
他顿了一瞬,侧身吩咐道:“秋风,你亲自带人将尸体送到义庄,留两个人在那守着。”
秋风听命,立刻着人套了车来,将尸体一一运出。
天色渐晚,袁府这小院也不知哪里来的风竟似刺骨般阴冷。
清欢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走近言若白身边,低声问道,“大人,你对日前和今天的案子怎么看?”
“你想说什么?”言若白声色略带沙哑。
她捋了捋思绪,缓缓道:“大人,日前死者死于深夜,如果是陌生人深夜出现必会吵嚷,现场也不会毫无打斗痕迹。即便有死者和府外凶手提前约好,但突然被杀的可能,可那晚大雨,袁府院子是泥地,凶案现场却并无泥脚印,显然凶手也是子时下雨之前就进入书房的。”
“子时之前袁府下人皆未入睡,如有外人进府必会引人注意。所以我怀疑是凶手在之前子时前就进来了,杀了袁老爷之后又一直藏在这书房里,等第二天一早下人发现尸体时她再在混乱中出现,便没有引起下人的怀疑。”
言若白轻轻蹙眉,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认为凶手是袁夫人?”
清欢点头:“大人,其实您早就怀疑了她,对吧?”
言若白沉着脸,垂眸不语。
清欢又问:“那日在现场,大人用借口迷药,打断我提出死者不曾开口求救的疑点,大人是否那时便已疑心了袁夫人?”
言若白没有正面答她,只是回身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淡淡道:“继续。”
清欢回忆了一下那日的情形,不紧不慢,逐条分析道:
“大人,起初我曾疑心过她,因为她手上的茧可不是绣花能磨的,而是练剑所致。我也曾想过,若是她杀人之后一直待在现场盯着死者,是否能震慑住死者让他不开口求救。但这似乎也不合乎情理,毕竟横竖都是死,死者没有不呼救的道理。直到看到今天的现场,我突然便明白了她是如何做到的。”
言若白并非察觉不到这些,只是他心中还忧虑着工部案件而已。
他沉着脸只思索了只一瞬,便立刻了悟:“你的意思是那两个被杀的孩子…并非袁夫人亲生?”
清欢言道:“正是如此。若是日前她在刺了袁老爷十九刀以后,将那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以命相逼的话,那袁老爷至死都未求教也不奇怪了。”
言若白知晓那袁夫人并非普通人,她此前杀了袁立,言若白并不觉得奇怪,弃军保帅是见惯的做法。
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多此一举杀了袁府满门。
难道…袁立之死、袁府灭门都只是她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难道…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言若白下意识用手指敲了敲石桌台面,问道:“你对今日的案子怎么看?”
请欢摇摇头:“大人,现在还没剖验,我不敢肯定。不过,我怀疑他们是吓死的。”
言若白微微皱眉:“何解?”
清欢顿了顿:“大人,这袁府虽非武将门户,但好歹有七八个小厮,可这整个袁府内都未见有打斗痕迹,尸体表面也没有伤痕,也不像中毒。大人,您细想想他们的面相,除了吓死,我想不出什么死因。”
“吓死…这个死法倒是新奇。”言若白闷声失笑。
“大人,不如我们…”
清欢话未说完,突然从袁府外冲进几十名锦衣卫,与言若白的手下不同,这群锦衣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一进来就翻箱砸柜。
清欢扫了一眼,为首的是一名也穿着银红飞鱼蟒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