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阿九身体上的不适已经舒缓,精神上也放松了下来,他悄悄回头撇了眼盐母,见她座靠在塌旁的摇椅上,目光悲凉似有泪光闪过身影瞧着十分落寞,那高高在上的女人竟也显出几分可怜相来。这时,他才又觉得方才说话好像是过分了一点,阿九想着,反正内塌的事也传不出去,手书还没拿到,还是先别得罪死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儿嗫嚅地说:“我,我是没控住才口不择言的,你也,没有那么不堪。”
盐母垂下头,屈指点过眼角,却是没有接话,阿九又说:“你本也足够漂亮,真用不着化作别人。”他顿了一下,像是害怕盐母又起心思,立刻转了话头:“但你确实非我所好,而我又确实志不在此,盐主倒不如给我写了手书,痛快放我离去,他日再见,也好有个点头交情。”
盐母面上终于缓和了许多,却是再也不看阿九,只冷着脸道:“画像还我。”
“……”阿九一抽,抱着画像不愿撒手,起身撇嘴争辩:“反正父神也不可能遂了你愿,你又何苦留着他画像自贱神伤,还不如给我,算个赔礼。”
我还要给你赔礼?!盐母怒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言语,她看向阿九,见他将画像紧紧搂在怀里,顿时又被气笑了:“我自贱神伤与你何干?!”
她挥手一弗,便把那画像从阿九手里夺过:“你也不过只是被他点化,又不曾赐予名姓,别一口一个父神叫得那么亲密。”阿九一窘,盐母又说:“我确实也不是蝶母,不会如她那样无限宠你,你大抵也不稀罕我对你的情意,那就不用在我面前恃宠而骄。”她起身行至阿九身前,冷冷的瞧着阿九,看得阿九不自觉就矮身下去蹲坐于地,接着又道:“虽然塌前可无尊卑之别,我不能治你冲撞之罪,但我也是个小气的,你今日口不择言辱我至深,我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到底难平我心中之怨。”
阿九看着盐母在头上一摸,翻手便化出一颗乌金细针,心中莫名一抖:传言曾不欺我,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他垂下眼,摇头轻叹:“但扎无妨,只要你出完气,与我手书,我仍感激不尽。”
盐母轻哼一声,果然不是吓他,那针一转由一变三,弹指间便没入阿九臂膀,疼的阿九眉头紧皱。然而这并不算完,他又被盐母拍了一掌,推进一个秘境里边。
四周围空旷无垠,只面前有盏筒灯,阿九有些无所适从,又听见盐母的声音:“既然你非要去修罗界受那磋磨,那你且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毕竟修罗界也不是谁都去得,你若在此间熬得住三天,我便给你写那手书荐你去参考点将。若你熬不住了想求饶也行,灭了那灯便能出来。”
阿九扁嘴,看着那盏筒灯心中不齿:三天,那是不是得小心瞧着这灯别自己灭了,还会被说成求饶。
他以为仅仅在此间枯坐三天便行,但不过片刻,就察觉其中不对劲了。那三根乌金针竟在体内激荡游移,疼得阿九冷汗淋漓地想,这盐母果然不是个简单的,随便使个手段也能叫他喝上一壶。
一个时辰过后乌金针便由三化九,三个时辰后又九升二十七,这才不过一日之数,已经疼得阿九难以直立,他蜷缩在地,之前体内那股烧灼感又起来了,这时他才明白,父神画像之力也不过只能帮他压下毒症,并没有解毒之效,如今这金针扎体,疼得他神情恍惚,那毒症便又复发出来,这回可真是要好好喝一壶了。
八千年都没这么疼过,阿九蜷在那里,像被扎漏了一样,汗水溢了一地,那种里里外外细细碎碎的疼痛,让他连咒骂盐母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小心翼翼的向后蠕动,生怕一没注意碰灭筒灯,白吃这么多苦,还要背上个求饶的名声。
阿九硬扛着椎体之疼,哪怕疼得想剥开皮肉找出那针,也没有半丝想要告饶的意思。盐母气呼呼的过了一日,第二天心中就开始担忧,那乌金针三三之数递增,三日便是一个生灵所能承受的极限之数,连她自己都不能熬过三日,那破孩子可真是倔得可以了。到第三日,盐母开始后悔,掐着指决细听秘境内的动静,生怕阿九已经痛晕过去,无力灭灯,可阿九呼吸绵长沉稳,不像是受不住了,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九当然没有睡着。
疼到第二天晚上时,他便已经受不住了,汗水流了太多,竟在地上起了个水洼,他的身体便化入水中,显出本体形态来。空旷的秘境里像是下过一场大雨,地面留下一大汪水迹,在筒灯的照耀下,隐隐看见里面金光流动,那细细的乌金针犹如活物,兀自欢乐游荡,数量逐步增多。
母个卵的!还是本体形态舒服,不会疼,也不会有烧灼感,甚至还有从各个水域涌来的力量,让他都不会感到疲惫,阿九鼓着气稳着神,托着那灯,免得掉水里淹灭了。他还得掐着时间,要在最后一刻从水里爬出来,不然被那盐母看见自己的本态知道他不是虫子,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时间一到,那灯自己灭了,阿九一身湿漉漉的从秘境中滚出来躺在地上,盐母连忙过去想要取出乌金针来,伸出的手却被阿九的声音定在半空:“手书拿来,手拿开。”
他衣发凌乱一副受尽凌辱的疲惫样子,但目光却清澈中带着兴奋,一脸老子赢了终于不用再跟你打交道的快意,盐母气不过,将手书拍在他脸上:“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竟然能控住乌金,也罢,你且自行去吧。只不过今日你拒的了我朝颜姬,还望他日你也拒的了后风氏。”
阿九也不和她再起争辩,跳起来拿着手书揉着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在路过阁楼时,到底还是气不过,一脚踹断了阁楼一边主梁大柱,阁楼朝清潭倾塌了下去,将那株阔叶金莲全部压到潭底。
阿九出了盐母行宫,却发现自己并无去处,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消失,每走一步都带着绵密的针扎痛感,他知道自己拒了盐母取针是逞强了,但是他确实不愿意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而且那些乌金针已经被他甩进异尾中了,一千零八根细针,对于任何一个生灵都是难以承受的,可是在他那无尽的异尾中,却是可以忽略的,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将那些细针集中回身体里来,逞强就逞强吧。而且这样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他已经自发的研习了爆发力与平衡力,方才踢倒阁楼的那一脚成效还算不错,他几乎能保证阁楼坍塌的角度与深度,所以他也只是把金莲淹进潭里而已,并没有不顾后果的伤她。
他一路叹息,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东篱君的筑梦苑前。
东篱君的筑梦苑可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万一不小心晃过了修罗界这次大考,那不是白受这么多罪了!阿九无奈地坐在筑梦苑外的台阶上,瞧着天边的流光发呆。身体太疼汗水也是止不住的,衣襟湿透,他脱下来垫在身下,身上便只有一条短裤,莹白的皮肤暴露在冷风中,光滑水亮隐隐透红,此时,他已经对周遭的一切反应缓慢,正努力的调适着烧灼感和针扎疼的平衡,不自觉的蜷缩着,又安慰自己,习惯了总会好些吧。
蚩尤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个小可怜光着身子缩在筑梦苑门口瑟瑟发抖,那身水嫩的肌肤仿佛自带莹光,蜜里璨红,看起来真是无比可口。可阿九那别扭的小模样,连那根须须都透着正烦着别找打的讯息,蚩尤还是稳了稳神没有靠太近。这货竟然拒了母上,也不知这几日在母上内榻是怎么过出来的,混成这般模样,蚩尤想起盐母那一脸心疼的样子又有些无语,盐母也不好受,还把他斥责了一顿,说他多此一举,蚩尤揪着眉头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水灵剑上有媚毒,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属金土,控不住水的,那玩意儿抢了后都没碰过,怎么可能下毒!”
阿九听得迷迷糊糊,并不想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偏头望向另一边。
蚩尤又说:“母上既然给了你手书,那你去修罗界时暂归我管,你需要随我去火炎州历练。”他见阿九连这话都不与搭理,更加头疼,只得叹气又说:“东篱先生是木灵神殿下的战术导师,他已经去修罗界了,两百年内他是不可能回来的,你等在这里也没用。”
听到这个,阿九才抬眼,想起没有磕头拜师,心中有几分后悔,蚩尤见他面上的悔意,心中松了一口气,延着脸靠近了些:“其实,你与母上服个软,不就什么都好了?”他脱下外甲,又脱了里面软甲披在阿九背上,挨着他坐下,无比艳羡的感叹:“唉,反正我是没什么机会知道被女人缠着争抢是个什么滋味了。”
蚩尤的软甲也不知道是何物所织,凉凉的贴在背上,竟然能缓解烧灼感带来的不适,阿九撇了蚩尤一眼,然后不客气的穿上了。
蚩尤心中一乐,笑着调侃:“你要是个女人该有多好。”
阿九忍无可忍的白了蚩尤一眼:“滚。”
“得,您是天尊。”蚩尤摸着鼻子起身,将外甲甩在肩上,“我还是让雀官儿来抬你吧,这几日先在恒渊埑休沐,过阵子就得去火炎州了。”
言毕,蚩尤便光着膀子晃荡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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