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抱着一个木匣,边放着一把被烧焦的破弓,静静地坐在南宫的玄武门门前。
刚才的大雨把他浇地浑湿透,神色略有些狼狈,可他依然直腰杆,像一个武士般清冷孤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备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过去,
久闻荀爽箭术高明,史涣不敢怠慢,手持一面木盾护在刘备的面前,
见刘备慢慢走近,荀爽温和地一笑,用沙哑地声音道:
“恭迎中山王。”
荀爽居然称刘备为中山王!
这让朱儁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刘备倒是没有多少跟荀爽近乎的想法,毕竟荀爽是董卓的嫡系铁杆,若是轻轻饶过肯定会引起手下众人的不满。
看在荀彧的面子上,刘备倒是没有嘲讽这个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消瘦文士,
他沉声道:
“天子何在?”
荀爽摇摇头,道:
“董卓为逆,竟放火焚烧宫室,纵兵抢掠后宫,
天子年幼,被乱军裹挟,葬火场之中了。”
这……
虽然众人多少对此事有心理准备,但听荀爽如此说,还是齐刷刷的脸色大变。
朱儁颤抖着跪倒在地,无声地眼泪滚滚,颤声道:
“陛下……恕臣无能啊!”
朱儁虽然对这位年幼的天子没什么感,但他对大汉朝廷的忠诚确实实打实的,
听闻天子惨死火中,朱儁悲从中来,竟以头抢地,哇哇大哭起来。
刘备面色微寒,想问问刘协葬何处,可话到嘴边,又感觉若是自己这么问了,定有人会认为自己准备赶尽杀绝,
犹豫片刻,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刘备边的沮授昂然道:
“什么陛下天子,孝灵皇帝崩殂时并未立储,史侯为作乱的大将军何氏裹挟,董侯为逆贼董卓拥立,焉能让天下心服!”
沮授这是诛心之论。
灵帝有子,谁当皇帝那也是帝王家的私事。
可问题是,册立新君之事,九卿之一的宗正没有丝毫的发言权,何进和董卓先后把持朝政,把两个皇子都推上了至尊之位,又在位上莫名其妙的亡。
现在,掌握中原大权的人已经换成刘备,沮授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从法理上找到让刘备再进一步的方法了。
何进和董卓立的天子能算天子吗?
望着被烧的满目疮痍的宫室,刘备的思绪回到了他当初刚来雒阳的时候。
那时候朝中风波涌动,明争暗斗不断,但天子在堂,所有人还是保持了明面上的团结和和睦。
现在想想,那段子居然还是一段值得细细回味的好时光。
“玉玺何在?”刘备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懒洋洋地问道。
荀爽捧起手上的木盒,史涣赶紧走过来接住,小心翼翼地冲荀爽打开,确认里面没有装什么暗器,才递到刘备的手中。
木匣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宝气从匣中迫不及待的喷涌而出,映地刘备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缓缓手中接过木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里面光洁无瑕的美玉,一股别样的感觉在自己的心中慢慢扩散。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传过高祖、光武,现在终于来到我刘备的手上了。
接过传国玉玺的这一刻,刘备竟感觉到沉甸甸的天命压在了自己的心头,
以后这大汉,真的要交给我了!
荀爽见刘备看着玉玺的表颇为复杂,不笑道:
“大汉传了四百年,我总以为气数将尽,也该将这天下禅让给有德之人了……”
“我读过你们的《易传》,”刘备打断荀爽,冷冷地道,“这天下变成如此模样,都是因为尔等野心勃勃,
若是尔等倾力辅佐,这大汉岂能如现在一般。”
“大汉又不会自己让出这天下,”荀爽依旧保持着笑容,“所以我想着努力改变一切。
只是我没想到,我以为准备好了一切,最后还是败给了大王。
看来,汉室的气数还没耗尽。”
说着,他长叹一口气,苦笑道:
“若是早早遇上大王,可能一切都不一样。
可惜,可惜啊。”
说着,他嘴角竟缓缓流出一股黑血,刘备一怔,随即明白荀爽已经服下了毒药,现在命不久矣。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吧。
荀爽的体大幅度的摇晃了一下,吃力地保持着笑容,道:
“这是我找力行社的一位医官求来的毒药,他说吃了之后会毫无痛苦,
不过想着要久别人事,我这心还是疼的厉害。
中山王,我荀家虽非大汉纯臣,但毕生奔波都是为了天下黎民饱暖,
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
刘备面无表地道:
“你为的不过是你荀家自家,何必大谈天下,
你我今所作所为,他自有青史评说。
看在文若的面上,我会护佑荀家周全,这些你便不必庸人自扰了。”
荀爽苍凉的一笑,道:
“万谢中山王。”
·
瘿陶城中,荀彧面无表地听着裴元绍送来的奏报,
那冷若冰霜的模样,让裴元绍几乎怀疑自己带来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荀,荀使君,难道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结结巴巴地道。
荀彧略一皱眉,道:
“自然是好消息,我听着呢。”
“呃,那,那你为何这副表?”
“击败公孙瓒算什么大事吗?难道我还要心花怒放,与汝一般手舞足蹈不成?”
“呃,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啊……”
就在刘备发动雒阳总攻前一天,程普和蔡湛挥军对已经自闭的公孙瓒发动了决死进攻。
荀谌的计划失败,公孙瓒更加心低落,在城上当起了缩头乌龟,他手下人也大多弃他而去。
只有田楷还在奋力死战,用自己最后的忠诚报答公孙瓒的知遇之恩。
但在程普的围攻之下,田楷终于守不住防线,
面对从四面杀来的敌军,田楷横刀自刎,绝望地公孙瓒见自己已经无法逃脱,缓缓举起了手上的火把,慢慢走向一堆早就准备好的枯柴。
早知如此,真不该和玄德为敌。
想起这个当年的同门师弟,公孙瓒脸上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刘备现在已经接近了天下的顶点,而他却缓缓走向末路,
若不是当被荀谌蛊惑,也许他和刘备暂还有回旋的余地,
事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说……
呵呵,还是我鬼迷心窍了!
“夫君,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公孙瓒的夫人刘氏嚎啕大哭,死死抱住公孙瓒的双腿,哀求他不要放火,
公孙瓒幼小的儿女似乎也意识到了灾祸的到来,拼命地抱着父亲的子,哀求父亲不要带他们走向死地。
公孙瓒心如刀割,
他怎舍得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及一对年幼的儿女,
但现在自己已经再无回天之力,程普和自己素有仇怨,抓住自己之后会如何施为,又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女,自然可想而知。
他缓缓抱住刘氏,叹息道:
“夫人,是我对不起汝,今世的恩,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公孙瓒毅然举起火把,扔进柴堆之中,看着熊熊烈火燃起,他端坐于地,终于闭上了眼睛。
可是……
噗!
一盆冷水兜头罩下,结结实实倒在公孙瓒的头顶,
公孙瓒浑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猛跳起来。
尽管已萌死志,可公孙瓒终究是纵横沙场多年的猛人,
他下意识的就要拔刀再战,可看清面前来人,他居然僵在当场,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程普。
程普提着一只硕大的水桶,面色冷峻的看着公孙瓒。
柴堆上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冷水浇灭,连带公孙瓒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程普就这样盯着公孙瓒看了一阵,公孙瓒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这让程普非常满意。
他缓缓转,放下木桶朝刘氏行礼,道:
“嫂夫人受惊了。”
刘氏惊愕的看着程普,随即明白了什么,立刻跪倒在程普面前,哀求道:
“将军开恩,我们夫妻合该受死,但求将军饶过……”
“嫂夫人。”程普沉声道,“相识一场,公孙瓒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
更不能残杀汝等……
天兵已至,几位……降了吧!”
说完,他提起水桶,径直转离开,
“德谋!”
公孙瓒大呼一声,可程普的形只是稍稍停顿,却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径直走下高台,
从头到尾,他没有跟公孙瓒说哪怕一句话。
从前种种,恩断义绝,这算回报当年袍泽之,
公孙瓒老泪纵横,瘫软于地,喃喃地道: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