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小不知为何,回来时,气氛都变了。领床的阿姨热情而熟络,奶奶把另一个保温桶拿出来让她趁热吃,顾昀城则帮着奶奶清理手机内存。
纪小小只想到“和谐融洽”这样的字眼。
“医生说什么?”奶奶开口问纪小小。
“说如果不会再发热,后天可以办理出院,现在排除了肺炎,就是风寒引起的高烧。”纪小小如数回答。
昨天下午在福利院遇到他,晚上大雨,他莫名其妙重感冒高烧,一大早又出现在她家楼下,纪小小不自觉地把这一系列事情联想到一起。
顾昀城倒是毫无负担地跟奶奶闲聊着。
说是没有很严重,药水打完,顾昀城就带着住院的腕带想外面透气。可能是第一次住普通医院的普通病房,没想到医院竟然有那么多的人。也是,像他这样的总,如果要住院的话,肯定是vip加护病房。
顾昀城问她,回国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小小告诉了他要入职历城某个学院,历城这样的大都市,一本院校是没法进去的,都要博士学历了,他录制了一个二本院校,也有读博的打算。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她没什么很高的追求。
顾昀城问她,有没有看到他发给她的邮件。
纪小小沉默许久,说,看到了,但是,他们,不可能了。
确实是看到了。在国外某次交课程作业的时候,要发布邮件到导师的邮箱里。
纪小小登陆那个许久没有登录的个人邮箱。
368封信,她以为是广告,可是她看到收件提示“顾昀城”三个字,仍然没有忍住点开来看。
第一封,他跟她解释了那次电话的前因后果,他想打电话给她,可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满世界都找不到她。他说忽然的离开,太不寻常了。他问,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情况。
第二封,他给帮纪小小解释,也许她有她的前程和她的理,想要去追寻,所以远赴国外。应该刚到国外吧,可能有很多不熟悉,不适应的地方。来不及回他没有关系,他愿意等,只要能够等到她就可以。
第三封,他说梦魂公测得到了很多的好评,也有很多的铁粉的改进意见。他想起了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也是在梦魂里。不知道她有没有去看一看。这个系统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为她而设计的。
第四封,梦魂公测才三天就大火,遭到了黑客的恶意攻击,很多用户数据被全部暴露,隐私一览无余。梦魂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顾昀城在信里面坚定的对他说。梦魂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可能永远不会被遗弃。
第五封,顾昀城说他连日加班胃痛犯了,吃了些药也不见好。有点想她。
……
第365封,他只写了一句话。
无事可说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摘抄一句想对她说的话,发给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杳无音信。不再问她为什么回复,他习惯了一个人自言自语。
第366封,他说梦魂在下载量在同类别第一。实际上,天启有很多其他项目,可他总是不自觉地对梦魂关注更多一些。
第367封,第368封……
回忆就像烟尘一般,氤氲着热气,一层层上涌,蒸得她心里发涨、发酸。
那次她彻夜未眠,把这些邮件一封一封郑重下载,一封一封认真读完。一封一封想着,他写下这些时,在想些什么。他的不甘、深情、怯懦、祈望都一一显现出来,可她不能……
“不爱就是不爱了,是吗?”顾昀城低声问着,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件事情,他想刨根问底。
“嗯,差不多。顾昀城,我们都要往前看的。”纪小小心在往下坠,一直坠到无处可去。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们明明都已经……”顾昀城没有往下说,明明怎么样?明明已经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明明已经谈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为什么最终会走散。
“顾昀城,你那么好,会有更好的。”纪小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她的语气沉静,似乎早已不在乎了。
“在梦魂里头,你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生活里没有我不能爱你的攻略任务,也要用这种理由拒绝我吗?”说完,顾昀城笑了,微苦而涩。
“我……”纪小小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开了口,却无话可说。
傍晚和风细细,晚霞绮丽,霞光落到透明的琉璃上,像染了一层薄薄的光。
一身千草色卫衣,被她穿出了几分淡雅的意味。而那方开口却无言的人,单手撑头,呆呆地看天,侧颜在暖黄的霞光下多出几分柔和,她默然不语,一双杏眼中蕴着澄澈,又那样坚定。
那一次之后,纪小小再也没有见过顾昀城,不论是梦魂里还是生活中,他仿佛消失了一般,真的如她所言:往前看,放过了彼此。
再一次见他,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那时她在学院的教职工作基本已经熟悉了。学院里的同事关系简单而纯粹,她每日上完课会买些吃的到学院的教职工宿舍做着吃,很多人问她是不是单身,想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是温柔地摇摇头。有些不死心的,见她天天学院里面呆着,硬塞给她相亲对象,她也是名言拒绝。
那天,院里有个材料要报送。李老师家的孩子生病了,实在脱不开身去送这份材料,所以拜托纪小小帮忙送去。
纪小小反正无事,也就答应了。
她送完材料就找了家咖啡店坐着,学生的课程论文还没看,她想着这里离奶奶那近,她消磨些时间,就回去吃晚饭。
打过电话后,她点了杯美式,就投入到论文当中。
他似乎天生有种特殊气场,只要他出现,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再加上与他同行的女子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不似往日所见,他今日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一副禁欲冷练的样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穿着烟霞色长裙的女子。面容姣好,妆容精致,她的笑,得体而优雅。
纪小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着不放,压的喘不过气,揪得生疼。她压下心头酸涩,却不得不承认,坐他对面的女子颜值高气质好。
一头墨色长发光滑柔顺长发,凤眸含情,微微上挑。尤其是唇,犹如点砂,卓然天成。她似乎在说着什么,顾昀城看着她,很认真在听。
她想赶紧离开,可是脚下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论文也看不进去,走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从他们身边走过。装作不认识没看见,会不会太过分了。尴尬僵硬地打招呼,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她缩了缩脖子,想躲到笔记本后面去,祈祷自己不要被顾昀城发现,等他们走了,她就走。
认真看论文,看完回家。纪小小心里默念着这些,提醒自己。
可是屏幕上的论文,所有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她却完全看不进去意思。
只想时间过得快一点,她能感觉逃走。
“纪老师,你也在这?”顾昀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赶紧自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自欺欺人。
“啊,顾总。好久不见。这位是……”纪小小打招呼的方式尴尬而僵硬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尤其,她今天穿着一件大学时就穿着的浅蓝色卫衣,搭配一条水洗牛仔裤,随意扎了个高马尾,这么看怎么寒酸。和顾昀城身边的女子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纪小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自己与眼前美人的天壤之别,但她把这些心思妥帖地藏好,教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位是夏知岫夏小姐。”顾昀城简单介绍。哪位优雅知性,美丽大方的夏小姐朝她莞尔一笑。
“夏小姐,这位是纪小小。”这么多天没见,纪小小忽然觉得顾昀城像是远去了,这下真正像一个知礼节懂分寸的认识的人了。
“夏小姐你好。”纪小小尴尬地勉强用礼貌的笑容对她,丑小鸭在白天鹅面前,好像怎么笑都没法自如。
“纪老师,你在北理教书吗?”这个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夏小姐声音也好好听啊。
“嗯,是。夏小姐怎么知道?”纪小小好奇,北理在历城算是一所不起眼的大学,毕竟北清大学、北境大学等老牌名校珠玉在前。
“我看你桌上的文件夹有北理的校徽,我的舅舅也在那里教书。他叫金译。”夏知岫的声音如同云间烟火,轻柔却不缥缈,十分悦耳,果然,上帝是不公平的,就有人长得好气质好身材好,声音也好。
“额,那是我们学院院长。”纪小小腹诽,这……她可以装死吗?可以遁地逃走吗?她不想打扰白富美和高富帅的强强联合。
这个顾昀城,艳福不浅。先是和沪州刘氏某千金说要强强联合,现在,和光舅舅就是某大学校长的白富美想谈甚欢,可惜不是在古代,否则顾昀城这样的娶个三四五六七八个老婆完全没问题,何况他那方面战斗力还惊人。
啊,纪小小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不敢出气,天啊!当着他们的面,她想到哪里去了!
简直,人家现在叫她纪老师,她在回想他的“战斗力”。纪小小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纪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很红。”夏知岫温柔提醒。
“咳,嗯,那个,可能我穿多了。夏小姐,你们聊,我还回家吃饭。”纪小小为自己龌龊的思想苦恼,准备赶快溜之大吉。
“小小,奶奶叫了我回家吃饭,一起吧?”顾昀城喊住她。
纪小小当场石化,我的天,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好不好!
“那个,夏小姐,那个我,顾总那个……”纪小小发觉自己只要扯到顾昀城的事情,永远都嘴笨的要命,半天说不清楚。她就这样看着夏知岫姣好的面容上闪出疑惑的神色,但好教养的她马上隐去了这分疑惑,又换上了温柔知性的优雅笑意。
“夏小姐,今天就聊到这。你有车我就不送你了。晚点会堵车,我们要赶紧走了。”顾昀城称她和他“我们”就算了,他居然毫无违和感地帮她收拾东西。
夏知岫也真是沉得住气,她浅浅一笑,用她如磬清朗的声音说道:“好,那你不回去吃饭,记得跟顾伯母说一声。我上次给她从国外带回来的云茶下次去家里吃饭的时候带过去。”
这三两句话,不显山不露水。表明了她是家里认可的准主母身份。纪小小不禁赞叹,眼前这夏小姐,若是古代,也会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小姐,知书达理却也极其擅长拿捏分寸。
“走吧,你愣着干什么?”顾昀城催她,纪小小急匆匆跟上,再回头看去,夏知岫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只是那一瞬的阴冷在发现纪小小回头看她时匆忙隐去,又换上那副温柔知性的温婉笑容。
纪小小对她点点头,跟着顾昀城离开了。不知为何,想带她那个阴冷的表情,纪小小有点瘆得慌。
坐在车上,纪小小出神老半天,连顾昀城叫她系安全带都没有听到。顾昀城无奈,从他的座椅上侧身为她系安全带。
两人的距离极近,她甚至能看见顾昀城的睫毛,还有他的喉结。她想起两年前,情动时,她总是吮他这里,最终换来他狂风暴雨般的挞伐。
思及此,她脸上一片潮红。
顾昀城定定看了她几秒,回到自己座位上:“纪老师,你这样实在不像毫无情意的样子。”
纪小小尴尬地干咳,自己莫不是干旱久了,碰到他就想到春雨滋润。
“那个,是,你……你靠太近了。”纪小小继续嘴硬。
“那刚刚在咖啡馆呢?你为什么脸红?”顾昀城不依不饶。
“那是,那是我穿太多了。”纪小小尴尬,她想,幸好没有读心术这种东西,不然万一让顾昀城知道了自己在想什么,她可怎么活,估计要当场猝死。
没想到,顾昀城没再说话。一路只是安静开车。
车上有淡淡的香水味,若有若无的低调木质香和雪松的清冽。这种味道熟悉而陌生,有时纪小小吃药了也睡不着,整晚整晚地流泪,想买一瓶这种香气的香水饮鸩止渴。
她跑去世贸大厦找,找了好久才找到,柜台的导购把香水喷试香纸时,她的眼泪决堤似的流着。
可是,那香水她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