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的那天是傍晚,开船的时间是晚上8点整。能够带走的财产都带走了,小彤他们预先装上了船,先一步在码头等着我们。
房子和汽车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林梓枫就把它们留给了小墨和大力哥。这栋房子在上海解放以后,有许多平民住进去,成了公用住宅了。
我们全都换了便装,林梓枫也脱下了军装,穿了西服。我这是第一次看他穿便服的样子,居然很温柔的模样。不觉看呆了。
“你看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
“看你好看啊。”我笑了。
“哼,以后到了台湾,我天天都是这个样子了,让你看个够。”他说。
我们三个人出了大门,每人都带着一个孩子。林梓枫抱着菲儿,卫苒拉着秋儿,我则抱着弯弯。三个男人,三个孩子,好像很怪异。
“以后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吗?我真是有点不习惯。”林梓枫看看怀里的孩子,撇撇嘴。
“我会把你改造好的。成为一个好爸爸。”我和卫苒都呵呵笑起来。
林梓枫无奈的摇摇头。
三个人走到街口,一辆出租马车停在那里。我招手叫车。马车跑过来。
“去码头。”我简短的说。
我们大家上了车,马车立刻就跑起来。
透过玻璃车窗,我回头最后一眼看了那栋房子,再见了。往日的岁月。
“怎么了?不要难过。我们到了台湾,我会给你一样好的房子的。”林梓枫安慰我。
我默默的点点头。
我们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林梓枫和卫苒先下了马车,小彤他们早就久候了,看见我们立刻跑上来,一起接过孩子,大家一起上了扶梯,往大轮船上去。
我抱着弯弯,也下了马车,刚要打开皮夹子给车夫钞票。
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卫荏君,要走了吗?”
我吃惊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那个车夫。戴着黑色的毡帽,几乎遮着眼睛。
“你你你——”
那车夫抬起手,把毡帽摘掉了,扔到了一边,把嘴唇上的假胡须也扯掉了。露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秀气的脸庞。
“美——智——子!”我震惊的看着她。
“是我。卫荏君。好久不见了。你没有想到吧?我还会回来?”她冷笑了。
在我还在呆愣的时候,她迅速用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随即,一把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啊——”我惊叫起来,“梓枫——梓枫——快来救我!”
我的高声尖叫立刻把人都惊动了。林梓枫和卫苒同时都从扶梯上跑了下来。小彤他们也都迅速围了上来。
“无双——”
“哥哥——”
他们都焦急的惊叫起来。
“别过来!全都退后!把枪都放下!不然我就打死他!”美智子疯狂的大叫。
他们全都呆住,一动不敢动,死死的盯着女人。
“美智子!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老鬼?就是你去妓院把苏婉珍救出来的?”林梓枫狠狠的看着美智子。
“没错!就是我!林司令!您真是太狡猾了!我和哥哥当年早就怀疑是你泄露了军事秘密,你和共党早有勾结!你这个叛徒!我一直在调查我哥哥的死!原来是你们一手策划的!是你们刺杀了他!我要为我哥哥报仇!你去死吧!”美智子猛的松开了我,把枪口对准了林梓枫!我尖叫一声,用力推了美智子一下。
枪声响了,是同时好几个人的枪声。美智子的枪打偏了,打中了旁边的路灯柱子。林梓枫的枪却打中了她的胸口,小彤的枪打中了她的脖子,还有一枪,打中了她的后背。枪是从身后打来的。
我惊愕的回头,是孙映梅和廖志勇。
美智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摔倒在地上,没气了。
大家全都跑上来。林梓枫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卫苒也抱住了我。
我虚脱的倒在他们怀里。
“无双——”
“哥哥——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
“他没事,就是受了惊吓。”孙映梅他们也跑过来。
“这个美智子真是一个祸害,竟然潜回中国来找你报仇。我真是应该当年连她也一枪打死。对敌人一点不能手软。”廖志勇狠狠踢了一脚美智子的尸体。
“把她怎么办?”我问。
“这还不简单,扔到海里去,喂鱼。”廖志勇说着,拖起美智子的尸体扔进了大海。
我镇定了一下,直起身子。
“你们怎么来了?”我问他们。
“你要走了。过来,送你一程。”孙映梅拂了一下耳边的短发,微笑。
我看着她,一时间百感交集。
“映梅,谢谢你。老师他,身体还好吗?”
“父亲身体很好,现在更是满心喜悦,胜利迎接解放。”孙映梅笑了,秀气的脸庞透着光彩,我从来没看见她这样美丽过。
“好好照顾老师,我恐怕不能再见他了。”我一阵心酸。
孙映梅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路走来,你帮助我们做了很多事,谢谢你,卫荏。祝你一路平安。”廖志勇也拍拍我的肩膀。
“你们也帮助了我很多。同样谢谢。”我笑笑。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候一定是和平年代,再也不是相逢在战火中。我们再相聚。”孙映梅把一张照片从提包里拿出来,递给我。
“留个纪念吧。”
我接过来,小心的看看,笑了,装进衣服口袋里。
晚风中,我们依依惜别。我看着她被晚风吹起的白色纱巾的一角,她恬淡的笑脸。这是我对她最后的印象。
她看着我,眼睛里也闪着泪花。
送战友,
踏征程,
默默无语,
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
雾蒙蒙,
革命战友常分手,
一样分别,
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少爷,走吧,要开船了。”小彤在旁边说。
轮船的汽笛声响了。
我在林梓枫和卫苒的簇拥下,一起上了轮船。
我扶住栏杆,向码头上的孙映梅挥手。
“映梅——再见——”
“卫荏——再见——”
大轮船开动了,码头上的人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渐渐看不见了。
上海,再见了。
映梅,志勇,老师!大力哥,小墨,英子!干爹,干娘,姐姐!
再见了!
这一去,不知何日与你们再相聚!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大陆。
当年,很多人都以为去了,不久会可以再回来的。
可谁知道,这一去,就是与大陆分别了30多年。
青丝变成了白发,青年变成了老人。
让我用国民党著名将领于右任先生在台湾逝世时写的一首诗《望大陆》来作为我对祖国大陆的最后的记忆吧。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唯有痛哭……
轮船在大海上航行了很多天,我们从上海到了广州,又坐船到了香港,最后到了台湾。
菲儿和弯弯都已经一岁大了,可以吃一点食物了。
一路上都是卫苒照顾,给他们喂牛奶,还喂一点白米粥。
秋儿则是很兴奋,在船舱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看小桌子,小椅子,晚上看漫天的星星,黎明看第一道霞光,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美景。
晚上睡觉的时候成了麻烦,菲儿和弯弯还是婴儿,晚上要喝奶,要换尿布,还要亲亲抱抱悠悠。把林梓枫可给烦透了。
“要赶紧请保姆了,这样可是不行,你们男人哄孩子,看看你们两人,像什么样子。”他实在受不了折磨,自己去一个船舱去睡了。
卫苒呢?只肯晚上陪着秋儿睡,一点不管菲儿和弯弯。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忙活。
“你帮我哄一下菲儿好不好?”我哀求卫苒。
“哼,别想,那是你老公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去照顾?你自己忙吧。”卫苒瞪我一眼。
“那帮我照顾一下弯弯,总可以吧?”我知道他吃醋,又问。
“哈,那个小东西更别想了,那恶毒女人的孩子,我躲还来不及,你不要烦我。”卫苒搂着秋儿,干脆把被子一蒙,转身自己呼呼大睡去了。
我无奈,他们俩人谁都不管,我真是奇怪我为什么一下子弄了三个孩子来。看来以后都不会寂寞了,想清静都是不可能的了。
弯弯比菲儿要乖一些,夜里醒了,虽然哭泣,但是喂了牛奶,换了尿片,就又会安静睡过去,一直到天亮,晚上只醒一次。
可是菲儿就不行了,女孩子很是娇气,晚上要醒两次,而且喝了牛奶,换了尿布也不行。必须要抱着来回溜达半小时才会睡着。
我真是要神经衰弱了。每天看见天黑就开始焦虑,自己睡觉也是不踏实,等把他们都哄睡了。已经是半夜2点钟了。
我每一次都是疲倦的倒在床上就不想醒来了。
心里盼望着赶紧船走快一点,好马上就到站。赶紧把这两个磨人的小家伙一并扔给保姆。
可是,台湾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又会经历怎样的生活?
我忐忑着,盼望着,也憧憬着。
过了很多天的一个早上,我们终于远远望见了一个岛屿了,我们新的人生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