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地里巡视完一圈,赵德昭与方正奇两人都被艾草的烟雾熏得通红,就跟刚刚哭过的一样。
为了防御蚊虫,中军帐门口加设了两层透气的轻薄纱幔,因而比起外面的营地要好得多,但这种条件显然不是普通士卒能享受到的,只有高级将领的军帐才有。
但即便如此,晚上入睡时也照样少不了被蚊子叮得满脸包,赵德昭现在每晚入睡前必须把头脸包裹起来,只留一下鼻孔出气,偏偏现在又是暑热天气,那滋味就别提了。倘若只是咬得出满脸包来,那倒也不算什么,但小小的蚊子还是能要命的。
回到中军帐落座后,赵德昭终于打破沉默,缓缓说道:“方将军,你可知道我军近半月来,死于疫病的士卒有多少?”
方正奇愣了一下,他只有一个亲将的名头,在军中并无任何正式的职位,对这些事情自然不知详情的,而且他也不明白为嘛要说这个,大军出征动辄数万乃至十万人,其中有士卒水土不服死于疫情,岂不是再平常不过?
“一共是六百五十四人。”赵德昭给出了答案。
方正奇吃了一惊,愕然张大嘴巴,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以往未将在南汉伪朝统兵之时,麾下士卒也常有一些染上疫病的,病死的并不少见,但还没从来没有如此夸张过,难道水土不服之症,竟然如此严重?”
在他想来,北人南来容易染病,那就是水土不服之症,不然凭什么南人没什么大事,北人一过来就病死一大片。
赵德昭却知道,并不是“水土不服”这么简单。
在这个年代里,热带与亚热带地区,本就是各种传染病的温床,疟疾、黄热病、痢疾等等,任何一样都能轻易要了人的性命。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里,欧洲人之所以迟到19世纪才征服非洲内陆,最大的原因便是各种要命的热带传染病,其中最棘手的便是疟疾,宋军眼下需要面对的也是这玩意。
慢性疟疾对人的健康损害比较缓慢,每逢发作的时候便要“打摆子”,不发作便与常人无异,要把人弄死会比较慢。但恶性疟疾就猛得多了,弄死人也要快得多;恶性疟疾多发于南方暑热地带。
疟疾高发地带的居民们,身体对于疟原虫会有一定的天然抗性,因此即便染病也往往不会特别严重。但外来者就没有这个优势了,一死一大片是常有的事情,古人不清楚致病原理,便以为是所谓的“水土不服”。
赵德昭虽然知道来龙去脉,但并没有什么卵用,能够治疗疟疾的金鸡纳树皮是美洲原产,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凭空变出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把整个军营弄得跟发了火似的烟雾弥漫,搞得从上到下,人人苦不堪言,可是就目前看来作用是有限的。
“本王不用去请教潘将军就知道,他能想到的主意,也无非是与你一般无二,绕路走越城岭,求得一个稳妥。”
“潘美要稳妥,你也要稳妥,便是一项大功,就连朝中的公卿大臣,甚至是我父皇,所求的都是一个稳妥!”
“眼下正是暑热天气,军中疫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倘若改走越城岭,需要绕上好大一个弯子,在山岭中穿行千里有余,也不能利用水运的便利,粗略估算至少需要耽搁三个月以上,也即是整个炎热的暑季中,我军都要在山林之中跋涉。”
“人人都有退路,但这些染病的士卒没有退路,本王也没有退路!”
赵德昭说到这里便闭了嘴,其实他还有一个担心没说出来,倘若出师稍有不利,军报发回东京,自己就会被赵光义党羽在朝堂上趁机揪住小辨子,很可能就会落得一个出师未捷便被召回东京的下场。
话讲到这个份儿,方正奇已经全明白了,除了啃下当前的这块硬骨头,再无其他任何退路可言了,他自己也好,潘美也罢,都不可能动摇这一点!
“殿下,未将深感惭愧。”方正奇深深一揖,退出了军帐。
翌日。宋军发动了对严关的全面强攻。
昨日只是试探性进攻,动用的只是云梯,今日的场面就要大得多,数十架投石机在城下排开,士卒们抽打着牛马,驱使牲畜拉动投石杠杆,向关城发射石弹,而关城守军则同样以石炮还击;
这种畜力投石机因为需要牛马拉动,需要的占地面积很大,狭窄的关城之中能够摆下的投石机数量很有限,故而在石炮对战中落了下风,但胜在有城墙阻挡,宋军发射的石弹砸在极为厚实的夯土城墙上,几乎是毫无效果。
赵德昭站在中军大纛之下,背着双手观战督阵。
在他原本的想像中,古代攻城应该就跟电影《魔戒》里差不多,密集得一眼望不到头的勇士,高耸入云的攻城车,十人合抱不过来的巨大撞门锤,无数的火弹在空中呼啸而过,就眼前的这点场面儿,显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殿下,矢石凶险,请殿下再退后半里。”
中军旗牌官过来恳请赵德昭移驾,此地距离关城约摸一里远,刚好是守城发射出来的石炮的射程极限,万一有个不测,恰在一记石弹打到了中军大纛,谁能担待得起?
“战阵之上哪有不凶险的?本王站在中军大纛之下,能让将士们看到本王在,军心才能振奋!”
旗牌官还要再劝,赵德昭抬起下巴点了点从城头方向飞来的石弹,笑了笑道:“就这个玩意要能打中本王,那简直是中了彩票了。”
旗牌官虽然不懂“彩票”是个啥玩意,但也明白赵德昭的意思,投石机这东西是完全谈不上准头儿的,而且发射一颗石弹要相隔很久,要想打到中军大纛,那真的是需要极好的运气了。
花了一个上午时间,实地观察了石弹对于城墙的毁损效果后,赵德昭有些沮丧,要想靠着这玩意把城墙轰塌,就算不是不可能,至少也得花一个月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