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别家年三十其乐融融,袁惠方和女儿在厨房冷清地准备年夜饭。袁柳帮忙缩着脖子洗完菜,小手冻麻了。而袁惠方一口气做了十几个菜,等到要吃饭时她让袁柳去喊棋牌室里打麻将的刘茂松。袁柳的小短腿儿来回蹬了五六趟,“爸爸说过会儿。”“爸爸说再有一把。”
最后一趟孩子捂着脸回来的,看到袁惠方没好气的模样又不敢说是刘茂松打了自己,“爸爸说,马上回来。”
隔壁家的毛信霞已经关了店门准备吃饭,宿海的后爸带着她上七楼放烟花,一声紧接一声的冲天炮将城中村上空照得光亮。这头袁柳抿唇,脸上的痛还是火辣辣的。
“怎么了?”袁惠方起锅最后一个蔬菜时发现孩子脸上的指印,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作死啊大过年的。”拉过孩子后她抽了湿毛巾在袁柳脸上擦了擦,问,“能听见不?”
袁柳说能,袁惠方才又给她擦了脸,“行了,过会儿就消了。”
袁柳的泪不敢落下来,她点头的样子让袁惠方心里升起丝惭愧,“妈在你房间柜子里留了好东西,准备初一给你的。现在你去看看吧。”
孩子转悲为喜,又踩着楼梯爬回楼上自己的房间。她的小房间是一个隔断后的两人间,床铺还是上下铺,里面连张书桌都没有,但是有一个抽屉式小立柜。袁惠方放了什么拉开柜子就一目了然。袁柳垫脚拉开抽屉朝里面伸头,大眼睛看到一只全新的铅笔盒时闪烁着惊喜。
除此以外,袁惠方还给她织了件大毛衣,粉色打底,胸前还有一片鹅黄色的大枫叶。袁惠方善于学习,毛信霞怎么给孩子搭配颜色她就学什么。袁柳将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下,毛衣现在还穿不了,因为都快挨到膝盖。
可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袁惠方的“礼物”,上学就是好,给她一种成年人被尊重的感觉。袁柳将礼物收好又“啪嗒啪嗒”下楼。这时刘茂松还没回家,袁惠方则坐在前厅里等着吃饭,她脸上有丝不自在,“东西省着点用,弄坏了老子可不会再买给你糟蹋知道吗?”
袁柳一腔攒到嗓子眼的欢喜之情被这句话浇灭了一半。她点点头,袁惠方指着座位,“来吧,不等你爸了,咱们先吃。”
袁惠方结婚前就听母亲说,“家里一定得有个男人,所以必须给你招一个进门。”
本来想招个顶梁柱,结果脱了□□就是个好吃懒做坐享其成并且不时打她的瘟神。袁惠方母亲去世前还说,瘟神也得留在家里。他在家瘟你,出门能瘟别人。为了能瘟走别人护住宅基房几寸地,也为了瘟走对自家不怀好意打量着的亲戚,袁惠方就忍耐了刘茂松。
除此以外,刘茂松帮袁惠方认定了一个女人的身份。她长相不好,打小就被左邻右舍暗地里说道不好嫁人。刘茂松年轻时长得还行,这给了袁惠方极大的虚荣感。一个女人,找了一个比自己外表条件好的男人就是本事。她也曾想努力地成为更成功的女人,她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药喝了几年,医院跑了几十家,偏门赤脚山村算命的都去求过问过,肚子一直都生不出来。
尤其市立中心医院妇产科的那个嘴快女医生说,“这是先天性的卵巢发育不全,吃什么药都没用。”
她父母盼着第三代盼到了死也没见到,刘茂松更因此大言不惭,“老子不和你离婚是可怜你一个女人家。”然而他拈花惹草得更明目张胆,袁惠方的面子则随着他裤子的脱落一次次掉光,又一次次地靠袁惠方自己咬着牙挣回来。
没错,赚钱方面她比刘茂松机灵得多。早几年柏州工业大学没修后门时,每年开小旅馆和出租店铺就能赚十几万。抵得上那时双职工家庭年收入的几倍。现在生意差了点也能打个半折。袁惠方家两层楼变四层,四层企图变五层,一砖一瓦都是她自己的。
闹了纠纷本想指望刘茂松“瘟”一下别人,结果这男人家里耀武扬威,外面畏首畏尾。逢人就知道吹牛发烟打牌输钱。头发输得油光光,衣服穿得出风头,人家损他一句“刘茂松做人八面光”,他还美滋滋地笑纳。他对别的女人甜言蜜语说尽,同时还不遮掩自己的已婚身份,将袁惠方贬得一无是处。
袁惠方丑老土,袁惠方大龅牙,袁惠方黄汤脸加麻子痣,袁惠方说话粗声粗气……可袁惠方做家务操持家里,挡着量面积的工作人员给家里争哪怕多一平米,小心精明地想着法子攒钱存钱,两年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袁惠方越来越觉得刘茂松是专门来瘟自己的,现在再加个脸上带着五指印的小袁柳。她和刘茂松说过,打孩子最多打屁股,这孩子的耳光尤其打不得。她亲姐姐就是给耳光扇聋了才没的。
年夜饭袁惠方特意买了瓶刘茂松平时都不太舍得喝的五粮液,磨小超市老板一瓶附赠的旺旺给袁柳。孩子双手垂下桌下看着她,知道要等刘茂松回家坐下才能动筷子。
刘茂松这场牌是以拿钱买新衣服的借口从袁惠方这要走了两千块开始的,他压根没去买衣服,他穿着旧名牌扑在牌桌上,和一群家都不着的二流子玩得起劲。刘茂松现在手气顺,难得赢了一千块,瘾正上头中,管你今天年三十还是初一。
又等了半小时,外面电视都传出春晚的播报声。袁惠方帮袁柳插上了牛奶吸管,给自己开了酒,“不等了,咱们先吃。”
袁柳期末又考了双百,老师的评语是:成绩优秀,热爱班级,善于思考,喜欢主动帮助别人。你是个很棒的孩子。袁惠方看着通知单上的评语默念了三遍,心里的自豪一汩汩往外冒,还不忘记教导,“别老上赶着帮人家知道吗?你帮熟了她们,要是哪天一点点没做好就怨上你了。”
这会儿她端起酒杯,和袁柳说,“来,你敬妈妈一杯。”
袁柳端着牛奶想了想,“我祝妈妈开开心心,不要那么累了。”
袁惠方笑着白她,“你也晓得我累啊?”孩子的心意是好的,她给袁柳夹了块鸡腿,自己吃鸡翅膀,尝了口,已经凉了。她放下筷子端起盘子回厨房,“妈的等死人吃等半天,我他妈吃冷死人的。”
开火再热菜,袁柳又等了会儿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年夜饭。她觉得别人家好像很热闹,自己家冰凉凉的。袁柳见母亲连续喝了两杯酒也没吃东西,就给袁惠方夹菜,“妈,你吃。”
袁惠方忽然想,刘茂松哪怕跟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学个一星半点,她这日子也不至于累忙成这样啊?她再给袁柳夹了个四喜丸子,“爱吃这个不?”
小家伙说“爱吃”,嘴角沾了满满的酱汁,怕是饿坏了。袁惠方说你慢点吃,老子饿不死你。喜欢吃以后我多做点就是了。
说完见袁柳吃得更大口更起劲,年三十这天她才真正开心地笑出来,“狗-日的,你像谁哟。”
“我像妈。”袁柳笑,大眼睛扑簌着可爱。
母女俩就看着电视边吃边喝,袁惠方将半瓶五粮液都干掉时,袁柳已经吃得肚皮圆滚滚。这时早就吃完年夜饭、按捺不住的宿海已经溜到她家门口,“袁柳,来放烟花啊。”宿海终于磨通了毛信霞,将刘海烫成了秀兰·邓波儿,挂了个硕大的假睫毛手持好几根仙女棒喊袁柳出门玩。
袁惠方说小心点,就任孩子出门了。
宿海看了眼袁柳,“诶,你年三十不换新衣服?”她近来眼光有变,不喜欢粉色金色,反而爱上了八中校服那样的蓝白色。可到处都买不到这种搭配的女孩新衣服,路过小商品市场的毛信霞灵机一动,将件假冒伪劣的切尔西蓝白球服买下,套在了小姑娘的红色小羽绒服外。做孩子的开心不已,觉得自己的穿搭突破了往日水平,做妈的暗自庆幸:才十八块,就当围兜挡挡脏吧。
“我妈给我织了新衣服。”袁柳得意地扬起苹果脸,两个孩子的小脸颊都被外面寒气冻得通红。城中村霸王花就身着红妆外套裙子一样的球服,拉着穿着亲戚送来的二手大一码衣服的袁柳放烟花。
“袁柳,等你头发长了,我也让我妈给你烫刘海好不好?”宿海的小手捏着仙女棒转圈圈。
“不用了,我要剪俞任姐姐那样的。”可袁柳也想玩,她从宿海手里拿起另一根点燃,两人拿着仙女棒开始面对面画圈。
“这个是俞任姐姐的名字。”袁柳画俞任二字。
“这个就是那个卷毛姐姐。”宿海画怀丰年的眼镜儿。卷毛姐姐其实人不错,被她咬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给她买了包三无辣条。
“我看到你爸带你去楼顶放冲天炮了。”袁柳又说。
“我不喜欢那个,我妈喜欢冲天炮。”宿海的后爸其实很疼毛信霞,店里有客人开后爸玩笑,诸如“你可是夙愿得偿”,“初中没追到没想到三十好几成了”,宿海知道后爸很早就认识妈妈,两人是同学。
两人就你说说我说说,围着城中村街道转着仙女棒,全部烧完后宿海被家里喊回去吃汤圆,袁柳则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两人约好明早接着去小公园玩。
袁柳绕过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到家门口时听到里面“乒乓”、“噼啪”不绝于耳,邻居从他家二楼阳台探头,“惠方啊,老刘,大过年的呢,歇歇啊。”并示意袁柳,“快去劝劝你妈你爸,打好久了。”随后关上玻璃窗,伴着一句“妈的还让不让人过年。”
袁柳拔腿往厅里跑,果然看到父母闹出了比春晚更大的动静,袁惠方喝得满脸通红,但整个人被刘茂松摁在地上左右抽耳光。输掉本钱的刘茂松回家后没碰到好脸色,和袁惠方话没说几句谈到了打孩子耳光的问题。他当即摔了一只碗,“老子又没同意你带回来孩子!吃老子的我打不得?”
袁惠方酒气上头掀翻了年夜饭桌,“吃的是我的!你算个屁,你就是个瘟神!”
战火纷飞间,袁惠方被刘茂松再次反制了双手摁在地上揍,他仿佛要将所有生活的不顺都靠耳光发泄出去,“老子当年高中成绩不错,复读又怎么样?老子再复读一年就能上大学!”说完是一巴掌。
“你杀了老子三个孩子,三个!老子绝种了找谁?”再一巴掌。
袁惠方的身体拼命挣扎,双腿用力踹刘茂松。刘茂松双腿压在她膝盖上又一巴掌,“你以为老子想娶你?我要是家里老大或者老小我父母至于逼我来?”
袁惠方竭力到脖子青筋露出,她咬刘茂松的胳膊,这次横下心打她的刘茂松虽然吃疼,但是怒目继续,“我让你咬!”将袁惠方左右嘴角甩出了血。袁惠方侧脸时看到袁柳惊恐的在门前,她眼睛示意袁柳滚开,刚松口要说话又被刘茂松拽着头发撞头。
一声声砸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犹如鬼敲门,袁柳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可她无法走开,她妈在挨打。
袁柳眼泪滚出来后忽然瞥见地方的五粮液酒瓶子,她抄起瓶子朝刘茂松头上砸去,位置不偏不倚,随着刘茂松一声闷哼,他被开了瓢的头渗出深红的血。瓶子也滚落在地上,不愧名酒,瓶子都这么结实。
而袁惠方得了空终于起身,她愣了愣,忽然疯了般抓着刘茂松领子也左右再给他几个巴掌,“你他妈-狗日的!”
再盯着袁柳,“去打120啊!”
袁柳听错了,拨了110,“喂,警察阿姨,”听到接线员的声音后袁柳哭出声,“我爸爸打我妈妈,我把我爸爸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