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之后,网上流出了一段视频,一段陆诗芬靠墙站着,满脸暴怒,手上还拿着一支烟的视频。
视频被消了声,只能看到她好像在破口大骂,最后的口型很清楚,她说的是“女表子”。
对普通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视频的主角是陆诗芬,所以就变得不那么普通了。
温柔淑女在线表演一边抽烟,一边破口大骂,人设彻底崩塌,想圆回来都难,楚知意对陆诗芬发了很大的脾气,发动了紧急公关,正忙地焦头烂额。
宋易和公司主动提出了解约,想去国外继续进修,时代新风也没有为难他,答应了。
出国之前,宋易把安之约到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见了一面,也没为自己解释,只真诚地说了一声抱歉。
安之抬眸,淡淡地看了宋易一眼,祝他以后一切顺利。
而后,她放下了还没喝一口的咖啡,戴上口罩起身出了咖啡厅,往正往咖啡厅走的男人走去,小跑着扑进男人的怀里,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仰着头,眼睛弯弯,带着浅浅的笑意。
宋易转过头,往窗外看。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正装,像是刚开完会议,急匆匆地赶来的。
太阳很大,他手上撑着一把很大的太阳伞,米白色的伞面,颜色柔和,投下的阴影也很柔和,将娇俏的女人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而后伞微微倾斜,露出了男人的眉眼。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很淡很淡,微微颌首,而后揽着怀里的女人,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
绿灯亮,斑马线上人来人往,那两人即便是被人海淹没,也极其瞩目。
短短六十秒,指示灯灯跳了色,车流迫不及待地穿梭而过,连续不断的,首尾相接,像是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分界线。
天上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光暗了下来,周围也暗了下来,像是变成了黑白色。
宋易收回了视线,盯着眼前深褐色的咖啡,又夹了两块方糖加了进去,拿起金色的勺子搅了搅,最后端起,一饮而尽。
糖的甜味彻底掩盖住了咖啡的苦涩,宋易低头笑了笑,付钱离开。
阳光洒了进来,靠窗的方桌上面对面的摆着两个咖啡杯,一杯已经被喝完,另一杯还满满当当,一口没喝,也再也不会有人喝了。
服务员走过,收了杯,水槽中,水流冲刷而过,一切了无痕迹。
……
总决赛即将开始,安之不敢再松懈,整整两个星期,她每天都呆在时代新风的练舞厅里。
时怀瑾觉得长此以往很不方便,于是动了河心别墅的念头。
楚谨行把产权已经转了过来,可安之拿了钥匙之后就忘了,但时怀瑾还记得。
河心别墅离公馆很近,是一个很值得利用的地方。
所以他将时代新风的事全推回给正窝在宁歌小公寓里乐不思蜀的宴离生,开始研究该怎么改造河心别墅。
日子忙忙碌碌,半个月后,《心随舞动》总决赛开始录制,安之早早地就去了录制场地,时怀瑾推了工作去陪她。
节目组将演播厅的利用率加到最大,观众席上坐满了人,舞台的布置也改了,圆形的可移动升降台变得高端,也更方便观众们全景观看。
安之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人。
时间还早,安之坐在化妆间里,透过小电视看着舞台上其他人的表演,她突然有点紧张,因为时家人也坐在台下,就坐在时怀瑾安排的贵宾席上。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摄像镜头往观众席上扫过的时候,总能把穿着中山装,驻着拐杖,精神满满,一脸容光焕发的时老爷子和举着牌子满脸微笑的时卿和何清歌给拍进去。
越看越紧张,连时怀瑾推门进来都没有发现。
时怀瑾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脚走到安之身后,俯身抱住了她的腰,“别紧张。”
安之带了全妆,怕破坏她的妆容,时怀瑾只在她耳边亲了亲,“更大的舞台都上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嗯?”
安之眨眨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是啊,更大的舞台她也上过,连续上了八年,能力够,经验也已经足够丰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是……
那是爷爷啊,一个九十多的老人,还专门赶过来看她比赛……
安之转头想说什么,但时怀瑾懂她,他扶着安之的肩,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爷爷说,瓦尔纳他还没去过,他十二月份想去瓦尔纳玩。”
金雁子国际芭蕾舞比赛就在瓦尔纳,今年的比赛时间,定在十二月。
安之笑了,点了点头,偏头靠近时怀瑾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有点累,你别动,让我靠一下。”
时怀瑾抬手从台子上拿出一杯牛奶,把吸管插进去,递到安之的嘴边,“早上没吃早餐,喝一点?”
“嗯。”安之点点头,张开了嘴咬住吸管吸了一口。
芒果味的,很甜,里面还有爆爆蛋,咬一口,果汁就在齿间炸开。
“好甜。”
安之喝了小半杯,心情慢慢舒缓了下来。
倒数第二个表演者的评分结束,终于轮到安之上场了。
离开化妆间前,安之突然拉住了时怀瑾的衣袖,仰头看着他,“你亲亲我。”
时怀瑾抬起手,指腹在安之的唇上虚压了下,“会花妆。”
“已经花了。”安之摇摇头,固执道:“唇妆很好补的。”
……
两分钟之后,米岚被助手火急火燎地叫了进来。
她视线从安之的脸上扫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快速翻出一根口红,给安之补了妆。
而后轻咳一声,提醒道:“快没时间了,安之老师,上台之前,千万不能再乱来。”
安之点头应好,侧头看着时怀瑾笑。
看着安之上台,时怀瑾转身去了观众席,在时老爷子身边坐下,抬头往舞台上看。
灯光闪烁,花了眼睛。
时怀瑾拿出特质眼镜戴上,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
站上舞台上的安之和舞台下的气质截然不同,很自信,一点看不出看她在后台时的怯懦和不确定。
古老的敦煌壁画投影在舞台上,她一身色彩鲜艳的舞衣,在圆台上翩翩起舞,美得像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绝代妖姬。
安之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是音乐声一响起,她就忘了紧张,脑子自动屏蔽舞蹈外的事情,认真的跳着舞。
她赤足站在台上,体态下沉,旋转、弯腰,缓缓扭动着,眼神和呼吸合二为一。
两只手反在身后,手指的形状呈现出丰富多彩、纤细秀丽的样子,手臂曼妙多变,腕和肘呈棱角。
敦煌舞最大的特征在于用尽量慢的动作表现出媚,特别考验稳态,又用骤然加快的节奏,彰显出灵动,所以极考验舞者对动作的掌握。
安之自小练舞,对舞蹈的感知能力很强,短时间高强度的重复练习将动作变成了肌肉记忆,几乎是音乐节奏一响起来就知道该怎么跳,根本不需要动脑。
她在上面跳得认真,时怀瑾也在台下看得认真。
看安之跳舞,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她的姿态优美曼妙,动作行云流水,美轮美奂到让人沉醉,即使是看过了很多遍,时怀瑾已经觉得震撼。
人的身体充满奥妙,没有极限。
一个人究竟要将努力和热爱做到那种地步,才能把动作变成语言,将身体表现到如此极致?
每一次,安之都能刷新他对身体和舞蹈的认知。
耳边的赞叹声不停,时怀瑾突然觉得很骄傲。
他是在夸赞中长大的,可从来没有一次感觉这么骄傲过。
突然,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时怀瑾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时修的名字,他眸子一闪,没接,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何清歌突然举着手机从椅子上起了身,勾着腰,急急忙忙地往旁边的洗手间跑。
路过时怀瑾时,她偏头看了时怀瑾一眼,对上何清歌的眼神,时怀瑾拧了眉头,心上突然升起一阵不安。
心跳的速度突然快了一拍,又被他压下。
两分钟后,何清歌跑了回来,她面显哭过,红着眼睛拉住了时怀瑾的手,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颤抖。
周围吵吵囔囔的,环境嘈杂,很吵。
大厅的空调开得很低,寒意自脚底升起,时怀瑾垂下了眼眸,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何清歌还在等,握在时怀瑾手臂上的手越收越紧,微仰着着头,看着时怀瑾,满眼焦急。
时怀瑾突然抬头,看在台上跳着舞的女人。
她猛然往后弯下腰,抬高胳膊往上甩去,丝绸红绫扬起,在空中飘动着,一秒,两秒,三秒……
时怀瑾沉默地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绫终于落地。
时怀瑾记得这个动作,这个动作,标志着这支舞,才过了一半。
时老爷子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还是老一套,嘴里不停地叫着好。
时卿激动红了脸,不停地摇着手上的牌子,六十多岁的人了,像个小姑娘似的。
时怀瑾收回视线,抬手摘了眼镜,起身往外走,沉声道:“小姨,先不要告诉爷爷他们……”
至少,在这支舞结束前,不能说。
……
最后一个动作落定,安之微微喘了口气,她下意识往台下看了一眼,时老爷子和时卿正朝她举起大拇指。
安之抿唇笑了笑,视线又扫了一圈,没看到时怀瑾的人影,她敛了脸上的笑。
心上骤然升起一阵不安。
节目还在录制中,安之抿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安,听完了评委点评,而后走到舞台的右侧,和其他舞者一起站在等候区,等待最后结果的公布。
几分钟后,分数统计出来,毫不意外的,安之得到了最高分,虽然和第二名只有三分之差,算是险胜。
拿了奖杯,彩带落下,安之站在舞台的最中间,身边的主持人声音很激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但她一个字也没有认真听。
台下的欢呼声一阵比一阵热烈,安之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阿瑾呢?
节目录制结束,安之又被拉着去拍了合照,拍完后,她拒绝了节目组的聚餐邀请,立刻回到了后台,用最快的速度卸妆,换了衣服。
坐着等了一会儿,时怀瑾还是没来,她连忙拿起手机给时怀瑾打了电话。
嘟嘟声一直在响,没人接,超过了等待时长,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安之心里一慌,用力咬了下唇,想继续再打,手机先一步震动了起来,她以为是时怀瑾,连忙接通,“阿瑾,你在哪?”
“安之……”何清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异常沙哑,“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阿瑾的母亲,刚刚离开了。”
安之懂,何清歌口中的离开,就是去世的意思。
她一愣,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没握住。
那个把自己关在小房间的小男孩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小男孩回过头看她,一双眼睛很漂亮,眸子很黑,很深,深不见底。
他沉默着,一直沉默着,可她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悲伤和难过,就像窗外的夜色一样。
又沉,又压抑,压抑到让人人喘不上气。
安之轻泣了一声,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的阿瑾,全世界最好的阿瑾……
下午5点30分,中心医院。
医院的走廊很长,时怀瑾站在走廊上尽头的小露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
微微仰起头,阳光洒在脸上,带着薄薄的热度,但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何风眠走了,就在刚刚。
这是何风眠离开之后,时怀瑾第一次见到她,她太虚弱,已经瘦得不成人样,脸上再也看不到曾经在舞台上焕发的风采。
十几年的病魔一点一点吞噬她,彻底地剥夺了她的健康。
她的眼里没了生机,看向他的时候,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嘴角扇动着,在努力说着什么。
时怀瑾隐隐约约能看出嘴形,她说得是“对不起。”
很重的三个字,重到彻底压垮了她,重到耗完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时怀瑾淡淡地看着何风眠,没说话,何风眠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他的手松了,无力地垂落。
那一瞬间,时怀瑾抖了一下,心里狠狠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想去抓何风眠的手,但已经来不及。
细瘦的手在床边晃了晃,没有一丝热度。
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女歌手,一代人的梦中女神,自此香消玉殒,带着不能弥补的遗憾,不得善终。
耳边传来了何清歌压抑的哭声,时怀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这个女人,前半生很苦,十几岁的年纪,辛辛苦苦地带着自己十岁不到的妹妹,在生活的压力下被迫成熟。
一路跌跌撞撞,站上了舞台,遭受现实的不公和苦难,而后遇到时修。
时修一手把她捧到了神坛,让她焕发光彩,成了一代人心中的偶像,但最后又因病退圈,任性又自私的选择离开。
在旁观者的眼中,她这一生不平静,像戏剧一样精彩,跌宕起伏,但只可惜,时怀瑾生活在了她后半辈子的任性里。
……
眼中涩涩的,很不舒服,时怀瑾用力闭了闭眼。
现在,安之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时怀瑾想了想,拿出了手机,刚想解锁,却听到了一阵争吵的声音。
好像是安之的声音?
他拧眉,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放下了手机。
……
安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医院,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何清歌所说的楼层。
病房外的长长走廊一段接着一段,惨白色的墙,一尘不染,看得人心慌。
安之快步往前走,没找到时怀瑾,倒是在转角处看到了正说着话的时修和陈呈。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面容憔悴,看着苍老了许多。
“其实这么多年来,风眠一直很想阿瑾。”陈呈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目光无光,“小橙子是我们抱、养的女儿,小名叫小橙子,是因为阿瑾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橙子。”
时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我以为,这个小名是因为你。”
陈呈,小橙子。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陈呈摇摇头,“阿瑾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不愿意见他的母亲,我猜,风眠刚刚应该是想告诉阿瑾,可惜没来得及。”
时修沉默了片刻,而后抬手看了下时间,“阿瑾刚刚被医生叫出去了,我去找他。”
“他应该要知道这些。”
说着,时修转过身,但却被安之拦下。
安之双手张开挡在时修的身前,仰着头,眼睛红红地瞪着时修,“不准去。”
“你不许告诉阿瑾。”
时修拧眉,“安之?”
“爸,你还嫌阿瑾现在不够难过吗?”安之抬手抹了下眼泪,愤怒地瞪着时修。
“他的母亲当初离开的时候,你带着阿瑾去送,对他母亲的病情你没想过隐瞒也就算了,你还和才十几岁的他说那样的话,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其实只是为了不想让何风眠被自己的儿子恨。”
“之后你又不让阿瑾去找何风眠,就是为了不想打扰何风眠的生活。”
“现在,又让阿瑾再次送自己的母亲离开,也只是为了让何风眠没有遗憾。”
时修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哑口无言。
安之虽然不全对,但是也不算全错。
“你想把小橙子的事告诉阿瑾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告诉阿瑾狠心离开他,十几年也没回来看过他的母亲,其实一直爱着他?这种爱阿瑾需要吗?”
面对安之一连串的质问,时修一时有些语塞,“我只是觉得知道这些,也许阿瑾就不会那么难过,知道……”
“但他也可能会更难过!”安之厉声打断了时修的话。
“你撒谎,你只是不想让何风眠死后还有遗憾,不想何风眠一直被阿瑾误会。”
“但阿瑾也是个人啊,有血有肉的人啊,你们为什么就不心疼心疼他?”
安之越说越难过,声音哽咽得厉害,“你们不能因为他太懂事,不哭不闹,就觉得他不会难过。”
“你们为什么就没人替阿瑾想想,你们不心疼,我心疼啊……”
“安之?”
大概是听到病房外吵闹的声音,何清歌打开门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小橙子。
小女孩眼睛红红的,看到安之,她挣扎着从何清歌怀里滑了下来,抬脚往安之身边跑去,伸手想抱住安之,“姐姐……”
安之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了,冷声道:“你别叫我姐姐!”
挨着打开的病房门,冷气一阵一阵地,直往她身上吹。
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很冷。。
没想到安之会这样,小橙子被吓了一跳,瘪着嘴,晶莹的眼泪从眼里滴落,抽抽噎噎,“姐姐……”
时修连忙把哭泣的小女孩抱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安之,“她就是一个孩子……”
“可她让阿瑾伤心了。”
安之再次打断了时修的话。
三番两次打断长辈的话,还对长辈怒目而视,安之从来没有这么不礼貌过。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控制不住浑身的刺,也控制不住眼泪。
小橙子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刚刚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被安之凶,一直哭闹着,时修连忙把她交给了陈呈。
时修还想争论什么,却被何清歌拦住,气氛一时凝住了。
何清歌抬手抹了下眼睛,走到安之面前,拍了拍安之的肩膀,“安安,阿瑾现在应该在护士站,你要去找他吗?”
安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她就看到了转角处的时怀瑾,他像是刚刚过来,正往这边走。
安之怔怔地看着时怀瑾,愣在原地。
刚刚的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时怀瑾往前几步拉住安之的手,她的手冰凉,全是汗。
“怎么过来了?”时怀瑾抬起手,轻轻抹去安之脸上的眼泪,轻声问道:“小姨叫你过来的?”
他其实这里站了很久,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他都听到了。
但如果安之希望他不知道,那他就不知道。
安之点点头,抿了下唇,低下了头用力吸了下鼻子,跟着他往前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
时怀瑾的情绪很平静,也很忙,除了工作上的事,他还陪着陈呈和时修忙里忙外,处理何风眠的事情,又担心老人家,所以一直留在老宅。
所有事情结束,已经是三天以后。
半夜,安之觉得有些口渴,想喝水,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往床头的柜子上摸了摸,没摸到水杯。
另一只手又往身边的位置上摸了摸,没摸到人。
安之猛然清醒,睁开了眼睛,爬起来开了灯一看,床边是没人,空落落的。
用指腹触了触,是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阿瑾?”
安之叫了一声,没人应。
心里一慌,她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往外跑。
夜深人静,窗外很黑,阳台上,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若隐若现,安之放下了心,掂起脚尖往阳台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越靠近阳台就越明显。
安之轻轻推开了门,抬眼看去,火星灭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烟味环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黑暗中,安之能隐约能看到秋千上有个人影,眨眨眼,视线清楚了些,她又继续往秋千靠近。
但她不像时怀瑾。
时怀瑾在夜里走路也能像白天一样,但她不行。
一脚迈出去,不小心被呵呵的狗绳绊到,差点没摔跤,还好被时怀瑾拉住了。
时怀瑾拽住了安之的腕子,用力一带,把人带进了怀中。
“怎么起来了?”时怀瑾低声问道,又摸了摸安之的脚。
大概冷气开得有点低,她的脚有点凉,“又不穿鞋。”
安之轻轻嗯了一声,抬起脚放到时怀瑾的腿上,“你没在。”
说着,她揪着时怀瑾的衣领,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皱着鼻子嗅了嗅。
过重的烟味,盖住了他身上冷冷淡淡的冷松木香。
“今天的瑾宝是烟味的。”
时怀瑾一僵,坐直了身体,往里侧退了退,被烟熏过的嗓子带着微微的哑,“难闻?”
安之抓着时怀瑾的衣袖,又黏了上去,仰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不难闻。”
“瑾宝什么味道都好闻。”
时怀瑾微晒,掐住安之的腰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了吸了口气。
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时怀瑾渐渐放松了心神。
安之抬高手,微凉的手指压在时怀瑾太阳穴上揉了揉,柔声问道:“瑾宝,你是不是很累?”
“还好。”时怀瑾拿起毯子裹在安之身上,闭着眼睛,有些懒洋洋的,他在安之颈间蹭了蹭,“就是有些睡不着。”
何风眠走了,永远的走了,陈呈也带着小橙子离开了,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他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但心却静不下来。
昨晚爷爷问他会不会原谅何风眠,他没回答。
人都走了,原谅不原谅也已经不重要了,他和何风眠之间,只能就这么算了。
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时修很忙,一直都是何风眠陪着他。
何风眠很宠他,对他很好,会陪他玩,陪他闹,陪他睡觉,会记得他的所有爱好,那时候,他很依赖何风眠,学校布置作文,他写的永远是何风眠。
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何风眠会陪他长大,但后来,何风眠抛弃他离开了。
一走就是十几年,没有消息,没有联系,家人也很少跟他提起,他以为何风眠永远不会再回来,会选择在国外安安静静地离开,甚至已经离开。
于是他逃避,不去深想。
但何风眠还是回来了,她回来之后的结局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确定。
那天在商场遇到陈呈,知道何风眠回来了之后,他的心中就一直崩着一根绳,一根注定会被扯断的绳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一想起,就闷得慌。
而现在,这根绳终于断了,他终于解脱了。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不伤心,也不算难过,但就是睡不着。
“安之,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时怀瑾缓声道,声音异常低沉。
他紧紧抱着安之,像是在寻求温暖。
以往果敢理智的男人在夜间突然变得迷茫,有些反常。
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只是有些东西被彻底掏空了,需要再重新的,一点一点的,慢慢补上,所以需要时间。
安之心隐隐疼着,她放下手,紧紧抱住了时怀瑾,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瑾宝,我陪着你。”
“嗯。”时怀瑾低低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阳台上没开灯,很黑很安静。
突然想起之前在医院看到的那一幕,时怀瑾勾了勾嘴角,侧过头,在安之的颈侧一下一下的亲吻着。
安之脾气小,声音小,瘦瘦弱弱的,小小的软软的一只,哭起来让人心疼,是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女人。
但他没想到,她其实也可以很坚强,可以保护他。
对他而言,她身上有很大的能量。
唇下的牛奶肌,触感很好,时怀瑾收紧了手,唇顺着颈线慢慢往上,寻到安之的唇吻住,轻轻舔、舐着。
安之抱住时怀瑾的脖子,往前蹭了蹭,偏过头,回吻他。
心中的凶兽被她无意间小小的动作唤醒,瞬间跳了起来,又快又猛,时怀瑾只想撕扯开身上的女人,感受到她最柔软的包容。
安之能感觉得到时怀瑾,但他却迟迟没有行动,于是她捧住时怀瑾的脸,低下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下。
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这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瑾宝,做吗?”
她学着他说话。
时怀瑾睁开了眼,眼前很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自己能看到安之。
能看到她现在做的是什么动作,也能看得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衣襟上突然攀上一只手,这只手很不乖,一直乱来。
下一秒,时怀瑾拉开了安之解他扣子的手握在手心,倾身继续吻她,仔细的,温柔的吻她,满满的爱意和柔情,不含情、欲。
“娇娇,你乖一点,现在别惹我。”
心中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于是急切地想找什么东西填补上,压抑又郁躁的情绪也急需发泄。
但他不想在安之身上发泄,他希望他对她做的所有,都是因为爱。
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渴望太大而失控,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她,所以他不敢。
……
那晚之后,一切重回正轨。
金雁子国际舞蹈比赛的选拔时间定在十月,安之几乎每天都呆在时代新风,偶尔给自己放一天假,去时锦记陪时怀瑾上班。
这天,安之和时怀瑾约好了中午去公司陪他吃饭。
十一点,时怀瑾就收到了安之的消息,可是一直到十二点也没等到人,他觉得不对,连忙给安之打电话,安之没接。
就在他眉头一皱,想再打一遍的时候,安之打过来了,他连忙接通,安之哽咽的声音立刻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呜呜呜,瑾宝,呵呵要生了……在公园遇到了时和梁,时和梁拿着刀……”
她抽抽噎噎,声音很模糊,听得不是很清楚,听到“刀”字,时怀瑾目光一凛,立马推开椅子起身,往外走,“你现在在哪?有受伤吗?”
“我没事……在宠物医院……”
时怀瑾大概听懂了,她人没受伤,他顿时放心了一点。
“时和梁推了呵呵……呜呜呜……有一只好大的阿拉跑出来,咬……时和梁……”
说着说着,那边又没了声音,安之像是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回来,哭声更大了,还伴着好几只狗叫声和男人痛苦的嚎叫声一起:
“哇……医生说呵呵要刨腹产,阿瑾你快来,呵呵哭得好惨……”
“呜呜呜……汪汪汪汪……”
“阿拉别闹,你乖一点……”
时怀瑾:“……”
太吵了,完全听不清,能不能一个一个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