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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你与我,一起死(1 / 1)

阿磐知道,萧延年已决意要她死了。

在这样的世道里,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若在从前,死了就死了。

死了便算还了他一命。

而今不行啊,如今她不能死,她惦记着那个将将满月就被夺走的孩子。

他如今在哪儿?还活着吗?有人待他好吗?可吃得饱啊?胖了还是瘦了?可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夜里哭,可有人拍一拍,哄一哄啊?

她心里全都是谢砚那个可怜的小孩儿,若不是谢玄成日陪伴,叫她日夜有事可做,她还不知道何时才能从失去谢砚的阴影走出来。

可她那名不正言不顺的便宜夫君,怎么就还不来呢?

要等到她的脖颈被萧延年切成两半,等到她的脑袋似个鞠一样,噗通一下掉下来再骨碌碌四处乱滚,他再来为她收尸吗?

死一个人,实在太过简单。

她杀过人,也被人杀。

她曾目睹过许多人的死。

有人战死。

有人饿死。

有人死于营妓帐中。

有人死于冰天雪地。

有人被刺穿胸腹。

有人被断了头颅。

有人被射成刺猬。

有人被绞杀城门。

目睹那么多人的死,如今连她自己也就要死了。

血在手上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啊,黏糊糊的,湿滑滑的,分明不烫,却几乎要把手都给灼伤了。

他若下手,就不能痛快些吗?

那人口中说着无情的话,然而手里的刀却迟迟不曾扬起,不曾高高地扬起,继而重重地扎下。

阿磐泣不成声,沾满了血的指节瑟瑟轻颤,握住了那人持刀的手,“主人又不要我了......你走后......我总想起......你来......”

握住他的手,才察觉那人也一样在微微颤着。

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托住她的后颅,竟倾身吻她。

吻她的眼泪,吻她的脸颊。随即是什么吧嗒一下滴了下来,滴在了她的鼻尖。

然而这四月的晋阳月白风清,不曾下雨。

阿磐凝眸望去,是那人的眼泪。

他也会哭。

他极少有掉泪的时候。

极少。

社稷颠覆使他披裹了一身坚利的铠甲,也练就了一颗冷硬的心。

因了这坚利的铠甲和冷硬的心,使他极少在人前暴露自己半分的脆弱。

极少,甚至没有。

千机门主应该是强大的,只有一个强大的门主才能使人出死断亡,粉骨捐躯。

忠心贯日,披沥肝胆。

中山怀王更应当是强大的,只有一个强大的怀王才能光复社稷,卷土重来。

立业安邦,乾坤再造。

阿磐见过萧延年最脆弱的时候,是在那一片月色下的稻田里。

那个月夜,人在水中,他哭自己国破家亡。

人总有松懈的时候,也总有脆弱的时候,无情如这中山王,他不也有动情的时候吗?

这时候的萧延年外厉内荏,是最容易被打倒的。

他大抵自己也不知道,有朝一日,阿磐也能成了他自己的软肋。

他极力地规避,然而心这东西,不由自主,岂能规避。

真应了他自己的话,卑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

他若下不了手,她可就要动手了。

就在那人最脆弱的时候,握住他的那只手蓦地夺来短刃,霍然起身将他反扑在地。

那锋利的刀刃在日光下泛着凛冽的冷光,这冷光便与这利刃一同,齐齐地架上了萧延年的脖颈。

就如适才萧延年手持短刃,将这短刃毫不留情地架于她的颈间一样。

还没有找到阿砚,怎么能死。

萧延年实在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求生欲。

适才的呜咽,示弱,早已不见,只有仍旧咽不回去的眼泪,还在断珠子似的往下掉。

刀锋逼近,要切开他颈间那一层薄薄的皮肉,那什么娇软软的声腔早没了,换成了一声来自母亲的怒喝,“告诉我!阿砚在哪儿!”

为了夺回阿砚,她什么都不怕,管谢玄他来是不来,她先要与萧延年搏杀一场。

那人不会想到他亲手救起,亲自教化,又朝夕相处了十月的人,有朝一日会将利刃抵住他的咽喉。

就似他适才说,“我也再不是原来的萧延年,今日下不去手,来日必将死在你手里。”

他说的那个“来日”,没想到这就来了。

她抵住了那人咽喉,那人却笑。

仿佛大病一场,已然筋疲力尽。

这笑使她也下不去手,因而就用这恼怒的声音喝问那人,“你笑什么!”

她倾身压制着,那人便任由她倾身压制,一点儿反抗的意图都无。

只是怅怅失神,也怅怅地叹着,“你死在我手里,或我死在你手里,都好,我都求之不得。”

她眼里的泪哗哗地淌,全都打在那人身上。

他的身份,他的责任,他的抱负,全都成了他的重担,是她能轻易就击破的软肋,也是使她迟迟不肯下手的牵掣。

如他所说,她的命,也是他给的。

他还说,“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萧延年这个人,是有魔力的。

这魔力旁人难以说清道明,但总有那么多的人,为他心甘情愿地死,为他赴汤蹈火,前仆后继。

“我不杀你!我只要孩子!他在哪儿!在哪儿!”

她一样红着眼眶,也一样用那锋利的刀刃破开了他颈间的皮肉。

他愈是不答,她愈是急切,愈是急切,那刀锋便愈是往深处压去。

那人含泪笑,握住她的手,“阿磐,你与我一起死。”

他的手也一样沾满了血。

不知是沾着自己的血,还是沾着她的血,总之是一样殷红的颜色,不管是谁的血,也都混到一处,合为了一体。

还兀自叹道,“生同衾,死同穴,甚好。”

谁特么要跟他一起死。

阿磐冷声暴喝,“萧延年!阿砚在哪儿!”

那人是疯了。

是死到临头了,忽然就做起了春秋大梦,还要望着她的恼怒,平和地与她说话,“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她的刀锋继续下压,“说话!”

刀锋压进肌骨之中,疼还是不疼?

疼啊,疼得人想要呻吟,哭喊,疼得受不了了便会哀嚎,凄惨地哀嚎。

片刻之前她自己不也受过这一样的疼吗?

可那人不,那人还笑,他说,“你不来,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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