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脾气不好,随谁啊?”裴越山继续抽烟。
这话一出,裴苍玉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
“你多大?十四?”他爸突然问。
“嗯。”
裴苍玉抬头看着他爸,他爸也低头看着他,他们两个人长得并不太像。
突然,他爸低下头,朝裴苍玉脸上吹了一口烟。
裴苍玉被呛得咳嗽起来,推着他爸的肩膀往后,但没有推动。裴越山继续抽他的烟,看裴苍玉咳完,咳得脸通红,头发也乱了,坐起来喝了口水,喝得嘴唇红润润,暴躁地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又躺回了床上。
裴越山除了偶尔笑两声,平时的表情都带了点凶味,甚至那几声笑,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成分。裴越山这个人,就像他身上的疤,有种紧张感,这个人似乎处在精神的高度戒备状态,随时可以准备搏命。
他最后还是把烟掐灭在桌上,在桌面上烫出一个黑疤,才躺了下来。
他沉重的身躯和体温的热度让习惯一个人睡的裴苍玉很不习惯,裴苍玉试图动一下,但他爸转头看他:“有个孩子挺好的。”
裴苍玉一愣,便没有动。
“孩子总归是属于父母的。”他这样说完,就转身去睡了,把被子大多留给了裴苍玉。
裴苍玉看着那边多出来的折叠的被子,心里一阵暖,没有办法,他没有过父母,一点善意都值得他感动。
他看着他爸宽阔的背,上面若隐若现的疤,小声地说:“晚安,爸爸。”
然后赶紧转过身,闭上眼睡觉。
他爸在那边动了动,转过身朝向裴苍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太过沉重,夹着裴苍玉还没能理解的情绪。
当然,昨晚没睡好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爸做恶梦,皱着眉头,在骂什么,有时声音高,有时候声音低,有时候嘟噜噜一串,有时候甚至在叫名字,听起来很恐怖。裴苍玉起码被叫醒了四五次。
皮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没睡好,裴苍玉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是因为,裴苍玉从来没跟他的朋友们聊过他的家庭,虽然大家都知道裴苍玉没有父母,跟着奶奶过,但男生们从来、没有一次,聊过这个话题。一方面因为他们平时打打闹闹,根本聊不到这个话题,另一方面就是裴苍玉无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原因就在于裴苍玉那一点点自尊心,他不想聊这个,不想跟人阐述自己的家庭状况,想想他朋友们那种“哥们别说了,我敬你一杯”的表情他就不想说,他朋友们也不问,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不同,但如果裴苍玉说他有事要走,没人陪,或者去医院,他们总是跟着就去,从来不多问。
这样就够了。
但这次不一样,裴苍玉抿了抿嘴,打算告诉皮狗,但一想到又要解释监狱,就觉得麻烦,裴苍玉倒不太介意他爸进过监狱,但跟人解释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裴苍玉还是没说。
开学第一天,虽然人人都说着好烦,根本不想来,但其实班里的气氛还是很高涨,久未见面的同学大声地讲话,第一排的人吆喝着最后一排的人,谁都懒得走两步,各个都笑着闹着,推搡着,开不痛不痒的玩笑,骂骂无伤大雅的粗话,什么都没变。
皮狗揽住没精神的裴苍玉,一进门就把裴苍玉推给飞机:“十块钱,卖给你。”
飞机迅速接过裴苍玉:“就这种肉卖十块,五块我考虑一下。”
裴苍玉闪开他们俩,走回自己座位,猴子正在他的位置上浇花,扭头看了他一样:“酒色虚套,纵情声色。”
裴苍玉乐了:“哟,新学的词啊。”
猴子哼了一声,把水壶换只手拿:“哎,裴苍玉,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换班主任了。”
“啊?现在?”裴苍玉放书包的手一顿,“都快中考了换班主任啊?”
猴子坐下来:“真的,我妈是家长会的,说是要换。咱们班主任要结婚了。”
裴苍玉愣了半天才想起了奶奶确实提过楼上的姐姐要结婚了,家里人都要搬走了,当时正打游戏的裴苍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忘了“姐姐”就是“班主任”。
裴苍玉想到这里,有点怅惘,当初跟他约定来到这所中学的姐姐,现在要先走了。
“那她去哪儿啊?”
“好像要去一中。”猴子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听我妈说,男方觉得一中工作更好,还方便子女上学什么的……”
裴苍玉瞥他:“你怎么这么八卦?”
猴子摊开手:“妈的,我不八卦你听什么?过河拆桥……”
他们还在贫嘴,就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人群都朝那边涌,还夹杂着什么议论,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整个学校的注意。
猴子站起来望:“啥啊?怎么了?”
裴苍玉懒洋洋地继续往外掏书,不怎么感兴趣。
但议论的焦点很快出现在他们的班门口。
白石。
白石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同学们都跟在旁边,议论着,眼神跟随着,隔壁班胆大的女生上去搭几句话,搭完了话就笑着跟朋友们挤作一团,快活地继续议论。白石像个王子一样,优雅地看向女生,优雅地转回头,优雅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变化让猴子都看愣了,拍了拍低头整书的裴苍玉。
裴苍玉连头都不抬:“干什么?忙着呢……”
猴子加大力度拍,白石已经快要走过来了。
裴苍玉终于抬头:“我说你……”
猴子指着他旁边:“你同桌来了。”
“来就来了呗,关我……”裴苍玉转头,看见了他的同桌。
……白石好高啊。
裴苍玉虽然前段时间见过他一次,但白石长个儿的这个速度简直像火箭,现在绝对有一米八了吧,这人才十四五吧……
裴苍玉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他们的反应显然更大。
白石拉开椅子坐下,转头看了眼裴苍玉,笑了笑:“作业写完了吗?”
这一笑,裴苍玉才顿时发现了白石的不同。
白石的头发长了些,他的头发有些卷,微微垂在肩头,乌黑的头发衬着他白皙的脸,再加上因为成长而血色丰润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人真的变了好多。
不只是外貌,连浑身的气质,这种从容余裕的感觉,像是突然成熟了,充满了自信,再也没有原先阴沉抑郁的样子,和那张永远眉头暗云的脸,现在的白石散发着一种裴苍玉以前就觉得会很适合他的,高位者的姿态。
白石歪了歪头:“没写吗?”
裴苍玉反应过来,赶忙把白石借给他的作业还给他,忿忿地辩白:“谁没写?我早写完了好吧。而且我都会好吧。你在上面写解题步骤不觉得多此一举吗我的朋友。”裴苍玉故意板起脸,“下次不要这样了。”
出乎他意料,白石没有和他争,笑着接过练习册,温和地回答:“好,知道了。”
裴苍玉惊呆了。
白石看他还愣愣的样子,转过身,用手叠着下巴,微微仰着头,用手指撩了撩裴苍玉额前的头发:“完全没有金色了啊,裴苍玉。”
裴苍玉正要回答,停在他额前的手指移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颊,弹了弹他的肉,然后收了回去。
白石笑起来,裴苍玉一摔书,抓过白石的手腕就把人扭倒在了桌子上,横眉冷对:“笑个屁?欠揍?”
白石投降,说不敢不敢,裴苍玉才放开他,顺脚踹了踹白石的凳子,白石低声笑了笑:“真凶啊,裴苍玉。”
第90章高塔-3
“哎,裴苍玉。”苹果懒洋洋地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叫他,裴苍玉正在和猴子下五子棋,皮狗观战,飞机在打瞌睡,白石不知道去哪儿了。大课间,同学们睡得多,跑得多,班里还挺安静。
“干什么?”裴苍玉连头都没抬。
苹果头趴在手臂上,竖着一本漫画,这会儿放了下来:“你跟女人上过床没啊?……”
“噗——”正喝水的皮狗喷了出来,拿着棋子的裴苍玉和猴子手僵在原地,飞机几乎快睡着了,听到这个问题,可不困了。
空气静了几秒,目光集中到裴苍玉身上。
裴苍玉偏了偏眼神,回去看他的棋盘,苹果坐起来了:“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