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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声“啧”以后,白石把之前的事全部串联起来,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他的父母,根本不爱他。

白义龙或许爱白江和白海,因为他爱他们的母亲,严柏华也许爱白银华,因为白银华的父亲。白石作为他们的亲生儿子,被双方在不同的场合下说过“你长得可真像他/她”。白石花了一天去想为什么自己要被生出来,早上开始想,晚上就得到了答案,那就是,他没得选。

在这充满了秘密的家里,如果有一件事白石感到后悔,那就是他曾试图融入家庭,他想明白了,成人是不会被孩子感动的,如果他们被感动了,那也是被自己感动的。成年人很可怕,他们没有痊愈就把病遗传给下一代,他们的怨气和不满,他们的挣扎和愁苦,他们处理不好的情绪和人生,一股脑地交给下一代,他们那么脆弱,什么也担负不起,贫弱的精神力全靠“父母责任”四个字可怜巴巴地自我满足着,要不就不评价自己为人父母做得如何,要不就自我陶醉,说些什么尽力了,那么多委屈和不甘,似乎“繁衍”这一场苦难,是上帝逼迫的,于是人类只好代代相传。在交织的秘密和仇恨中,白石总在想,为什么他的哥哥们还有地方可以躲,他就只能承受双方的厌恶,他想,那是因为他的父母,是恶魔。

可要真需要选一个更可恶的,他选母亲。

原因就在于,他曾经更努力地向她靠近。

他在母亲丢了小鸟之后冒着雨去找,回来的时候淋得湿透了,母亲看了他一眼,说“下雨了啊”,便亲自拿着伞去接白银华。白石感冒了一场,又很快地好起来。白银华对着母亲笑,母亲就亲吻了他的脸,白石学着他的样子笑,当着客人的面,母亲的双手扣着桌面,挖出了几道缝,控制着声音,叫他不要一直在她面前晃。白石开始头疼,他绕去后花园,掐死了那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鸟。

他越努力靠近她,便越明白这努力有多徒劳,终于在那一声“啧”后决定大彻大悟。

那条度假受伤的新闻掀起了蝴蝶效应,白家数年前和暗火组的关系又有人拿出来问,是不是黑道的报复,白义龙不厌其烦地解释,严柏华优雅地推拒,假消息,空穴来风,最后他们挑明重点不在这里,他们的小儿子,痊愈了,他们决定,送白石去普通的高中上普通的学。

在圈子里引起一阵动荡,毕竟这是白家从未拿出来过的幼子。对于白家夫妇的选择,什么解读都有,多半以为是磨练意志的,只有白石知道,他远担不起这么高的期望。

白石被送去了中学,司机把他放在校门口就离开了,白石望着这扇大门,意识到他离开家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接触。

他迈动步子,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个,头上有一片树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能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完整的倒影,没有任何杂质,没有别人,只有白石。

原来外面的人看人都这么专心吗?

白石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

第66章恶魔-2

白石说他没有钱,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吃穿有人准备,除此之外没有人过问,自然不会有人给他零用钱。

于是他从典当铺那里拿了钱,一时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比较好,一路攥在手里拿回了家。上楼的时候碰到了白海。

白海本来只是瞥了他一眼,在看见白石手里攥的一沓钱时觉得有些奇怪,皱着眉头叫住了白石,然后走了过来。白海弯下腰看了看钱,又注意到了白石拽掉的袖口处的脱线,脸色暗了暗,用轻蔑的眼光看了一眼他,声音里带笑:“真的假的啊……这么缺钱?”

白石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白海哼了一声,站直身子,俯视着白石,白石尴尬的处境让他多多少少有点看到自己影子的意味,这让他莫名烦躁,他踢了一脚白石,转身离开。

白石却突然抬起眼,望着白海离开的背影,平静地说:“你再怎么努力严柏华也不会看你的,你再怎么像白义龙也不可能被他承认的。放弃吧。”

白海的背影僵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踏着步走来,一脚踹在了白石的头上,把白石从阶梯上踹了下去。

白石滚到地上,爬起来咳嗽,咳着咳着就笑出来,看,白海学着白义龙的样子染上一身暴戾,来医治他自己的病。

白海不解气,下来对着白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白石咧开嘴笑,他越笑白海越生气,路过的佣人们连头都不转,从来不议论,也不交谈,不会偷偷瞥过来看,就好像他们两个是隐形人,这场架并没有发生。

白石挨了几下,在白海又挥拳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下档,然后迅速爬起来把人掀翻,跪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脑门和他狠狠地撞了一下——这是从裴苍玉那里学来的——直接把白海撞晕了。

白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看着他哥哥捂着脑袋,试图翻过身。

常年的头疼给了白石另一个天赋,他比他家里这些哥哥们更敏锐地发现了家庭的真相。他的哥哥们即便到了现在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他们出生以来就要被厌恶,就要深陷在蛛网一样的家庭里看着仇恨发酵,互相折磨,白海也像他一样,从小没有被母亲抱过、亲吻过,甚至连个超过三秒的眼神都没有,就像白银华从来没有从人人仰慕的父亲那里听到过一句好话。白石有时候会觉得他的哥哥们真可怜,一头雾水,永远也不找不到真相,只能把从上一辈里受到的怨恨自我消化再找个别的地方发泄,像白江的滥交,像白海的狂躁,像白银华的浮夸,用自己都没发现的偏激去躲避一些感觉。

白石同情他们,他知道,如果告诉他们真相“你的母亲/父亲不爱你是因为你不是亲生的”,那么他们会很快痊愈,毕竟谁会去外人那里求关爱呢?他们会舒服一些,不必再盘旋在难以理解的宿怨里,这是仇恨开解的第一步,在这个沉闷幽深的家里,这是拯救他们的第一个办法,去挖开先辈的积怨,尘归尘,土归土,把他们这一代解放……

但是白石是不会说的!想到这里白石就笑起来。他不会说,他谁也不会告诉,他知道父母也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败露,那么他的哥哥们就陪着他一起陷在家族里吧!白石想想就觉得兴奋,他们尚可以安慰自己“不必向外人求关爱”,白石呢?白石有什么出路?那还不如就这样,大家一起痛苦,这辈子谁也别想和幼年的自己和解,别想和父母和解,别想从心里索取平静。

白石兴奋地看着他哥哥爬起来,坐在地上失了一会儿神,听见楼上响动了一下,白海都二十岁的人了,听见他父亲的脚步声还是会颤抖一下,迅速站了起来。

白义龙从他们身边经过,拽了拽自己的大衣,跟着他的人帮他点上烟斗,撑起伞,拉开门,白义龙转过身看了看他的儿子们,坐在楼梯边的白石,规矩站着的白海,眼神沉了沉,离开了家门,不忘向他身边的人抱怨,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他声音不大不小,白石看见白海又颤抖了一下。

可怜啊。

白石想。

他满意地笑起来,白海却又盯上了他,拳头握紧,施展起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巧妙地避开脸的拳法。

因为挨了揍,白石晚上疼得没有睡好,所以早上差点起晚了。他们约定在三度广场见面,然后校车从这里接他们,去秋游。

白石赶到的时候其他五人已经到了,正在比赛吃冰棍儿,现在战绩最好的要数一嘴巴里能塞三个的苹果。

白石到了却没有走上前去,他打算等他们结束完这个比赛再出现,不然一定会被裴苍玉逼着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

于是他远远地望着他们。

这五人,站在一起如同wifi信号,错落有致,由低到高分别是猴子、飞机、苹果、裴苍玉和皮狗。鉴于五人外号都是裴苍玉起的,从中大约可以感受到裴苍玉贫瘠的词汇量。

皮狗正在听裴苍玉的话挑战一嘴吃四根。皮狗对于裴苍玉的话向来有种盲从的感觉,他们俩的脑频率会在任何地方相接,也许是单纯生物的相互吸引,另外,虽然裴苍玉介绍的时候从未提起,但皮狗是个肉眼可看出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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