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表叔没有丁点疑心,他一下也急了:“啥,钥匙丢了!那天我就带着孩子去你们楼上看了看大钟就下来了,然后顺便逛了逛街,钥匙进门就给你了啊,你再找找家里的沙发底下、门后面屋角这些地方,说不定掉在那个角落里了。”
初步从双方的对话来看是不存在问题,但周珊仍然要那女人写下了她表叔家的地址和电话,总是要核实的嘛。当面对质没问题的一般有两种人,第一自然就是心中没鬼,可以坦然面对问询的人;第二就是演技高明到不怕问询,甚至可以自己设计剧本的那种人。
唔,在沈攀眼里,眼下的应该属于第一种情况,那女人大抵是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演技。
至于说两个中年『妇』女弄丢钥匙的情况还真的没有,表面上两人都是认真的思索回忆过,确定只是曾经借出过钥匙,但从来没有弄丢。问到这里的时候,两个女人还从包里『摸』出各自的钥匙摆在桌子上,沈攀也去看了,从磨损程度来看就是两套使用时间相当长的钥匙,的确不像是重新配置的。
新钥匙和在路边摊上配置的钥匙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只是一般人很少在意。原厂的钥匙无论是打磨还是做工都要优良得多,边缘上『毛』刺几乎没有,材料的品质上要高出一大截,刑侦大队在这些课题上有专门的研究。入室盗窃的案子越来越多,刑侦大队首先要搞清的第一个疑问就是区分内盗与外盗,所以类似的课题研究就非常重要了。
有一条路走到了尽头,沈攀没再听下去,他观察过,这两个女人应该没有共谋作案的嫌疑,现在只需要等查清那女人的表叔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基本就可以定『性』了。来到窗边,沈攀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难道这件案子就这样走进了死胡同?
能找到线索的地方一个个被排除,一个接着一个的目标洗清了自身的嫌疑,下一步又该从哪里切入呢?
要说可以切入的地方多了,可正确的切入点与错误的切入点之间差别太大,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就是这种状况。
伸了个懒腰,沈攀『揉』『揉』脸。没事,这才第二天呢,肯定会有线索存在,只是自己现在还没有注意那线索的存在,他向来深信一句话:天衣无缝的犯罪是不存在的。
诸葛亮都会犯错误,否则按照三国演义里面对他的“多智近妖”的定义,刘备也就不会在白帝城托孤,蜀国也早就一统江湖了不是。
他在窗口琢磨自己的心思,那边周珊也询问得差不多了。让两个女人签字按指印,周珊收拾好问询笔录,然后对两个女人说道:“看吧,是不是没为难你们?我是不是说过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就啥事没有,现在知道了吧?”
两个女人笑得很尴尬,刚才那场缺乏智商的闹剧很是丢人现眼,就连她们自己这会儿想起都觉得脸红。看了看周珊,年轻一点的那个女人点头哈腰的笑着问周珊:“那,周警官,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吧?”
“走吧,走吧,没事了。”周珊嘴角抽了抽,不回家难道还留饭不成,我的午饭还没找着辙呢:“不过你们别到处『乱』拍,最好近几天之内别离开商山,有情况的话我会再和你们联系,嗯,你们要是想到有新的情况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之前给过你们的。”
园林局这边忙完,两人下了楼,沈攀迫不及待的跳上越野车,把座椅使劲的往后推,两条腿搁在仪表台上,使劲的磨了磨屁股调整好位置让自己斜靠在座椅和车门之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哎哟,还是自家的车坐着舒服,出租车太小了点。”
“谁让你长那么高,我就没觉得出租车坐着挤了。”周珊抿嘴笑着打着火,越野车跟在一台园林局的车后面慢慢驶出大门,女孩斜眼看了看沈攀,诧异的问道:“沈攀,我发现你这段时间好像长胖了,你看看你的肚子,是不是比以前大了。”
“是吗?”沈攀低头看了一眼,笑着『揉』了『揉』腹部,又努力憋了一口气把肚子鼓起来:“沈爷这是怀孕三个月了,知道吗,小妞?”
两人一阵大笑,越野车的速度也提了上来,女孩加油转弯没有半点迟疑,动作干净利索。沈攀仰起脖子瞅了眼窗外,惊讶的问女孩:“咱们这是去哪里啊?我记得该去的几个地方今天都跑遍了吧?”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回队里去,看看陈队和谢姐那边的情况如何再说嘛。”周珊单手一抹方向盘,越野车灵巧的来个右转弯。沈攀耸耸肩,也是,暂时先回队里,毕竟现在他都还没有想到新的思路和方向。
回到队里差不多就中午了,在越野车开进市局大门的时候恰巧遇见谢秦的车。停好车,三个人一起上楼,谢秦是组长,周珊和沈攀就先汇报了各自上午的调查结果,谢秦听完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李霞的通讯记录大部分是广告公司的客户,她自己打得最多的就是她家,其他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号码。”
这等于说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三个人其实都在白跑路。
在队长办公室,陈倩沉着脸好不容易听完三个人的情况汇总,她拿着一支烟在手里转来转去,眼神沉重而茫然:“这么说咱们连一个嫌疑人目标都没有确定,我没说错吧?就沈攀搞到半张信笺,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李霞手书,要等到技术上化验结果出来才清楚?”
“是的,我们围绕李霞做了周详缜密的走访调查,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谢秦说话很直截了当,这是刑侦大队,不是酒桌上,不搞那些虚家伙。
“这就麻烦了,李霞的父母上班就去了局长办公室。特别是李霞的父亲,那老家伙还特的找了个老战友过来,听说是咱们局长的发小,我就在估『摸』着这电话什么时候就该响起来。”伸出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座机电话,陈倩心里很想一家伙把这玩意砸个粉碎,免得铃声吵得自己心情烦闷。
队长心情不好,队员们就该主动的为领导分忧。看着陈倩和谢秦还有周珊皱眉苦练的样子,沈攀忽的心里一动,他试探着问道:“要不,陈队,让我去见见李霞的父母?马祥瑞那边我问得很清楚,刚刚也给你们汇报了,反正马祥瑞竹一直认为李霞呃父亲很古怪。”
他不说提出来还好,沈攀这一说,三个人六只眼睛顿时集中在了他身上,看得沈攀浑身不自在。无奈的摊开手,沈攀解释道:“马祥瑞不是说李霞的父亲莫名其妙的敌视他,我想深究一下原因,说不定就与李霞的死有关呢?”
其实沈攀心里还有一个深层次的想法,他暂时没有说出来,是考虑到说出来有些惊世骇俗。沈攀有些怀疑李霞的死是不是与她父亲有关,抑或干脆就是她父亲杀死了这可怜的女孩,否则一个父亲怎么会对女儿的男朋友仇视到如此的程度,让人不可理喻。
的确,很多父亲天然就和女儿的男朋友有抵触心理,这是很正常,也能够理解的。就算沈攀自己以后有了女儿,当他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却看到自己的小棉袄不再紧贴自己而是去为另一个男『性』『操』心劳累,想来沈攀也会吃飞醋,但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不至于达到成仇这个地步呐!
虎毒尚且不食子,不是某种变态到极点的心理扭曲,一个父亲只会对女儿付出无限的爱宠。并由此爱屋及乌,就算再是看女儿的男朋友心中不爽也会咬着牙忍受下来,这才是正理。
三个女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同时盯向沈攀,大家都是刑警,沈攀能想到的大家都能才到,之前没有考虑到是因为缺乏一个引子。他这一说出来,其中的隐藏含义没人会不明白,沈攀无所谓,知道就知道,合理的怀疑本就是刑侦技巧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没有怀疑哪来的真相,如果每个犯罪嫌疑人说的话警察都去相信,那这个世界的警察早就全部被累死,而犯罪嫌疑人也都个个逍遥法外了。
“不用你去,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我非常确定这一点。”三个女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周珊和谢秦都是微笑不吭声,陈倩摇摇头,示意沈攀不用辛苦奔波,她看了看时间,补充道:“你们去休息半个小时,待会儿李霞的父母过来了我通知你们。”
昨晚大家都没睡好,沈攀眼神都有些『迷』糊,听到休息他是求之不得。回到办公室,他往椅子上一蜷,扔给周珊一句话:“珊子,你去钢丝床上躺会儿,等李霞的爹妈来了咱们一起去见见,说起来这个案子里我还是第一次要见到受害人的家属呢。”
睡就睡,周珊也困倦得不行。刑警是警察行列中最苦最累的一个工作岗位,很多时候根本不分男女,大家早就习惯了,没人会对钢丝床上睡着一个女人就大惊小怪,女人也是女刑警,照样熬更受累。
『迷』『迷』糊糊中,沈攀耳边响起不停的呼唤,他朦胧的睁开眼睛,谢秦拍着他的肩膀在叫着:“沈攀,醒醒,快醒醒,陈队叫你们过去。”昨天和李霞的父母打过交道,今天谢秦是不想再去见到那蛮不讲理的两个老人,那种场合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嘴,她要活活被气疯掉。
陈倩很聪明,在李霞父母敲开她的办公室门五分钟之后,她就找了个理由出门通知沈攀,而她自己则是拎着小挎包哼着小曲愉快的下了楼。趁着这点空闲时间去逛个街给自己买件衣服,陈倩这样打算着,反正她是拿那两个老人没有办法又不想听他们翻来覆去的炒冷饭,还不如交给沈攀去处理,这可是沈攀自己的要求,不是自己为难他。
洗了把脸,冰凉的冷水刺激下神经都在颤抖,沈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推开队长办公室的门,周珊去了卫生间,还得几分钟才过来,沈攀准备先和李霞的父母沟通沟通,虽然不管是陈倩还是谢秦都把李霞的父母说得蛮不讲理,他仍然想要先做个尝试。
队长办公室里,一个看似四十多岁的男子背着双手嘴里喋喋不休的来回踱着步,沙发上,一个五十多岁白发苍苍的『妇』女坐在那里满脸哀愁。看过无数遍的档案信息,沈攀一眼就能认得出那男子就是李霞的父亲李双阳,那『妇』女自然就是李霞的母亲高洁了。
尽管这样,沈攀还是无比震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实际上已经无超过五十五岁的男人身体健壮,精神十足得好似年轻了至少十年。按压下心里的惊吓,沈攀很有礼貌的冲两人点点头,说道:“你们好,我是刑侦大队的沈攀,我需要和你们聊聊你们的女儿李霞。”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你们这些警察就知道聊聊聊的,你们是吃白饭的,还是只拿工资不干活的啊。”李霞的父亲就像一个爆仗一点就着,他发作的对象当然就是沈攀了:“你们那队长说是有点小事,一去就是快半个小时,她这是想要躲着我们,啊?这就是你们的为人民服务,这就是你们的有困难找警察吗?”
沈攀很有耐心,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也没说打断老头的暴跳如雷,而是一直很安静的站在李双阳面前,就那样平视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周珊在门外瞅了一眼,倒是没急着进去,女孩靠在门口墙上,闭着眼养神,她知道沈攀会有招对付这种人,所以她要等到里面安静了在进门,免得自己上前讨骂。
从陈倩的态度就能看得出,就连陈倩这个女刑侦队长都惹不起的老家伙,周珊没打算跳出去和他干仗,那是傻子呢,周珊再是脾气大也知道该收敛一点点。
吵架向来是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才会风云聚会,电闪雷鸣。如果某一方一直一句话都不说,那个跳得比屋顶都高的家伙也会自觉没趣,李双阳就是如此,面对沈攀的唾沫满面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油盐不进的架势,他猛地咳了几声,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渐进到无。
终于停了啊,周珊在门外很想大笑出声。屋里的气氛沉闷了一阵,沈攀仍然不吭声,李双阳鼓起两只鱼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阵,就差衣袖一甩的无奈道:“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说话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来做什么?”
“你们好,我是刑侦大队的沈攀,我需要和你们聊聊你们的女儿李霞。”沈攀脸上的肌肉跳动了数下,彬彬有礼的重复了一遍他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可这家伙说完之后又不吭声了,继续那样微笑着看着李双阳。
“唉,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聊的。”李双阳叹了口气,刚才跳闹了一阵,他再是看着四十多岁,可实际年龄毕竟在那里搁着,五十五往上,闹得久了自己也吃不消:“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先说好,你问了我答了就赶紧把我女儿的遗体给我们,人家殡仪馆还在等着,要排队的,知道吗?”
对李双阳的要求沈攀自然不会答应,他也没权答应不是。沈攀来了个直接的,他拿出在马祥瑞办公室找到的那半张信笺纸的复印件递过去,说道:“这是我们找到的李霞留下的东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要轻生,你们能告诉我答案吗?”
半张纸拿到手上,李双阳顿时神『色』大变,沙发上的高洁也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跳而起,抢过那张纸才看了一眼立即就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呜….…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呀……妈好想你啊,我的宝贝女儿……”
趁着这个机会,周珊悄悄的溜了进来缩在沈攀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个老人的神情,这也是沈攀给她的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
“实话告诉你们,李霞不是『自杀』,是被人下了安眠『药』然后扔下钟楼摔死的。”一不做二不休,沈攀有爆出一枚大炸弹,李双阳的脸上立时黑得和从煤矿下面爬出来的工人差不多,高洁更是眼白一翻,身体一个摇晃,往后一仰,晕倒在了沙发上。
周珊一急,刚说要上前去看看老太婆,沈攀面无表情的伸出脚尖一把拦住她,女孩迟疑了一下,收回探出的那条腿没在动弹,李双阳看了看老伴,摇摇头,面带苦涩的惨笑道:“没事,老太婆历来急不得,让她躺一会儿自己会醒的。”
“好吧,我告诉你们,其实,李霞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李双阳扭头望着办公室雪白的墙壁,挺直的腰杆也瞬间佝偻弯曲,从侧面看去,这个沈攀刚才还惊叹显得年轻的老人刹那间仿佛老去了二十年。
李双阳和高洁是自由恋爱,双方是有感情基础的。恋爱一年多之后两人结婚,双方的家长对这对情侣都挺满意。
从相识到见家长到结婚来看,两人的婚后生活应该是一帆风顺,起初也的确如此。可结婚大概三个月之后,李双阳因为单位需要外派半年,等他回来之后高洁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高洁娇嗔的告诉他怀孕七个月。
这个时间算算也对,毕竟李双阳走了才六个月,而走之前的那三个月两人新婚燕尔自然是整天腻到一起,李双阳也没怀疑过妻子不贞,没理由不是。
十月怀胎,孩子在高洁肚子里多呆了半个多月但好歹也顺利生产下来。那个时候,李双阳是把李霞爱到骨子里去了,就连高洁都得往后让位,这让高洁还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醋。
孩子两岁多,能走路了,高洁去了趟京城进修一个月,李双阳一个人在家上班带孩子,不过他是乐在其中。每天早上把女儿送去幼稚园,下午早早地去接到自己单位上,一边工作一边充满笑容的看着女儿在办公室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跑来跑去。
有个词语叫做世事难料,李双阳对此是刻骨铭心。
妻子走了后的第二个星期,李霞有天晚上突然高烧不退,李双阳被吓得魂不守舍呐。没得说,就穿了一件睡衣,抓起钱包,李双阳抱起女儿就往楼下冲,可深更半夜的一时间还找不到出租车,二十多年前的商山就没有几辆出租车,那玩意在那个时代属于高档货,一般人坐不起的。
医院离家接近五公里,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李双阳没多想,抱着女儿开始往前跑。两岁的女儿有十公斤,整整二十斤的重量。就算李双阳体格蛮壮很有一把子力气,但一公里下来也是汗流浃背,全身水淋淋好似刚从河里捞出来一眼。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李双阳咬着牙关把女儿甩到背上,换了个背着的姿势继续埋头往前冲。他甚至不管去张望还有多远就可以到达医院,他害怕自己看了之后会丧失奔跑的信心。
平时依照李双阳的体格慢跑五公里大概就三十来分钟,拼了命的提高也得二十四五分钟左右。可今天,负重了十公斤,他从家门口跑到医院大厅只花了仅仅十五分钟,虽然他已经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站不直腰,只知道半跪半蹲着拉住大厅的护士把孩子递过去,豆大的眼泪一颗颗顺着眼角滚淌而出。
幸好医院的护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看了看孩子通红的脸就知道大事不好,立即接过孩子就往急诊室送去,嘴里还在大喊着通知医生。
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李霞的高烧退了下去,但消化道出血却一直没能止住,需要输血,而医院和血站库存的血量都不够,二十年前的商山还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哪里有现在的繁荣昌盛,血站也就一件破屋,能储存多少点的血量嘛。
不过这没关系,李双阳咧嘴一笑,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输我的血,我的女儿嘛,当然要输她老爹的血了,尽管抽,抽多少都没有关系。”呃,二十年前的李双阳懂不得更多的常识,他觉得只要自己还能站在那就可以随便抽血,家庭序列女儿第一,这没得说。
按说接下来就该是一副人间大爱的画卷徐徐展开,父爱如山不是,可现实往往残酷到令人不敢睁开眼睛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