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珊的态度严格来说不算好，不是一个询问了解情况的态度，更多是像对待审讯室里的犯罪嫌疑人的审讯态度。沈攀不以为意，对这种老油子态度温和了没有效果，他反正暂时是不打算『插』手，先旁边一下王婷的表现再说。
单人沙发其实也挨着长沙发的扶手，不远，只是孟翔坐上去之后就浑身别扭，两个警察侧身看着他，特别是那个女警察眼神犀利到让他全身不自在。下意识的扭动了几下，孟翔谄媚的笑着问道：“周警官，你问吧。”
“你开车多少年了？”大概的问话思路是沈攀和周珊早就商量过的，一些太具体、太细致的问题就需要周珊的现场发挥，这个沈攀不担心，女孩在审讯这一门的功课学得很好，非常优秀。
“多少年啊，我想想。”孟翔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的算着年份，周珊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孟翔用一种不大肯定的语气说道：“加上部队里的时间十八年了，不算部队里那三年就是十五年。”
“部队三年，嗯，我知道了。”这些情况周珊早就清楚，她点点头，继续问道：“你退伍之后开的第一台车是桑塔纳，对吧，校办服装厂才买的新车？”这就是长驱直入的问话方式，根本不做侧面进攻，就是要打犯罪嫌疑人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有防范，从而在神情上『露』出蛛丝马迹来。
果然，孟翔愣了有几秒钟，才迟疑着点点头应答到。周珊不动声『色』的立即追问：“十五年前，你在什么地方把那台桑塔纳磕碰剐蹭掉了漆要自己偷偷的在家喷漆呢？孟翔，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这种事应该记忆深刻的，我都还记得我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在马路上玩差点被车撞了然后被父母暴打一顿的事情呢。”
单刀直入之后肯定就要亮剑，就好比荆轲走到了秦始皇身前自然是要打开地图拔剑暴然而起那样，这个问题就是在诈孟翔了，这也是沈攀和周珊商量的方案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在这个环节上如果能够拿到答案，那很多事情就势如破竹般容易得手。
孟翔脸『色』一下变了，眼神瞬息间变幻不定，其中有吃惊、有回忆、有惊慌，他甚至偏了偏头，投给王婷一个求助的目光。沈攀本就在严密的关注着王婷的表现，他看到，在孟翔变脸的同时，王婷也有那么一刹那忍不住的慌张。
不过毕竟时候久经锻炼的街道班主任，王婷迅速就镇定下来，她干笑一声，打断了周珊的问话：“周警官，你这不像是在寻求帮助的了解情况，你这是在对待证据确凿的犯人呐。嗯，在我的办公室，你不觉得你的这个态度不太适宜吗？”
转脸，王婷又对孟翔说道：“小孟，你别怕，只要你没犯法组织自然会给你撑腰。记得的事情就照实说，不记得的就不记得，不要胡编『乱』造，明白吗？”
有了领导撑腰，孟翔也就镇静了下来。他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良久之后，抱歉的诚恳的盯着周珊，说道：“真的不好意思，十五年前的事情太久了，我实在是不记得。不过嘛，在我的记忆力我是没出过车祸的，我开车技术向来都很好，也不超速，这个王主任可以作证。”
“对，这个我可以给孟翔作证。”王婷接话的速度很快，根本不让周珊有追问的可能出现，她信誓旦旦的说道：“其实你们可以去问保险公司的，我们办事处的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申请过理赔，这不就说明了一切问题嘛。”
保险公司？呵呵，沈攀心里冷笑一声。十五年前正是保险公司步履维艰的时刻，在那时候多数人的眼里保险公司都是“骗子”的代名词，那些个保险公司的外勤每天看的都是白眼，有几台车会主动买保险啊，更别说涉及到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唔，虽然十多年的时间人们心中对保险公司的好感并没有增加多少，更多人还是认为保险公司的确经常在理赔这方面东拉西扯找各种理由推脱赔款，不过那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了。
“你当年驾驶的那台桑塔纳就是外面院子里的哪一辆，对吧？”周珊就当没听见王婷说的那些话，自顾的问着下一个问题。孟翔又是一怔，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到：“是的，就是那台车，不过时限太长了我们现在一般没用，顶多是单位上有人学开车的时候会用一用，所以这些年下来撞的次数不少。”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狡猾呐，沈攀很有些感慨。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打过交道的犯罪嫌疑人不算少了，可狡猾到像孟翔这个程度的不多，一句话就把所有的问题推得天远地远的不沾边。
听听他说的嘛，这些年碰撞的次数很多，这就是表明哪怕你警察用高科技查出来一些个问题，对不起，不知道是谁撞的车，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碰撞的了，你警察有本事自己去找吧……呵呵，沈攀再一次的冷笑着，他嘴角带出一丝冷意，孟翔就算不是十五年前的连环抛尸案的嫌疑人，这家伙也一定有着什么事情很忌讳被警察知道，沈攀确定这判断没错。
“行，今天暂时就问到这里，院子里那台车我们要扣回去做个调查。”说着，周珊从包里『摸』出一张扣押物品清单很快填上递给王婷，孟翔只是司机，清单当然就要交给街道办事处的主任了。
看着扣押物品清单上市局刑侦大队的大红公章，王婷也是无奈，这是刑侦大队的名义，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更不楞抵触着不交车出来。想了想，王婷黑着脸说道：“小孟，你把桑塔纳的钥匙给两位警官吧。”
趁着孟翔去拿钥匙的时间，王婷又打着官腔对周珊说道：“周警官，不管你们要查的是什么，我们街道办都希望你们能尽快给出一个结果，没有问题的话就把车还给我们，免得耽误我们的工作。”
走出街道办主任室站在树下等着陈倩调人过来开车的时候，周珊摇着头对沈攀笑道：“官字两张口呐，之前还说这台车几乎没用了，转眼就是快点把车还给他们免得耽误工作，真是可笑至极。”
“没事，先把车弄回去查一查，我有个预感，我们还会再来这里的，嗯，还有下文。”扣车是刚才在办公室里沈攀给周珊的暗示，周珊还没有搞明白原因。所以这个时候正好问一问，女孩『摸』了『摸』桑塔纳那满是灰尘的车顶，问道：“扣车没有意义啊，说实话啊，就算这真的是当初那台作案的车，十五年过去了还能勘查出什么呢？”
做警察的都知道，时间拖得越久，证据丢失得就越多。十五年的光阴足够毁灭一切的证据了，例如指纹、例如血迹，根本就不具备检验的价值不是。
“这也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沈攀隐蔽的看了看左右和正前方，经过的人都只是奇怪的看一眼这对站在树下的青年男女，没人靠近。沈攀压低了嗓门：“或许还有一件证据不会被时间消磨，至少不会消磨得那么厉害，嗯，你想对了，油漆！所以我们待会儿还得通知谢秦和何美美，但凡能找到的桑塔纳都得扣回去做个化验，碰运气嘛当然是要撒大网咯。”
周珊暗自在心里点点头，这还不算撒多大的网，十五年前那几乎是全市警察总动员，还调用了武警部队都没能找出答案、不过女孩转念就想到了一个疑点，她狐疑的嘟嘟嘴，问道：“你确定十五年前专案组没有对所有的桑塔纳进行过检验？他们难道不知道化验车里的油漆，你是不是太过贬低人家的智商了，沈攀？我可是记得卷宗里有当时全市的桑塔纳的检测报告，那是专案组最后搞得最大型的一次检测，没见异常啊。”
当然不是这样，沈攀摇摇头，给女孩解释道：“我没有贬低谁的智商，只不过，十五年前的科技和现在的科技有很大区别，当年检测不出来的不等于现在检测不出来。例如当年如果犯罪嫌疑人在漆面上再喷上一层漆，那就不一定能检测出来。其实要说的话，我倒是相信当年检测的那么多台车里肯定有一台是犯罪嫌疑人的，只是因为科技的限制被他逃脱了。”
这个周珊倒是没有不同意见，犯罪嫌疑人必然是本市人，不然他不会对地形如此熟悉，能够在别人听到响动的时候还能逃掉没让人看到车的影子，在小巷子里面外地人做不到这一点。
两个人讨论着，沈攀心里也没多少底，他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觉得应该试一试。开车的人很快来了，三个人驾驶着两台车很快回到队里，桑塔纳被锁进停车场，沈攀和周珊来到办公室，陈倩已经给他们泡好了热茶。
“有什么好消息需要告诉我的，沈攀，你扣的那台车莫非就是十五年前犯罪嫌疑人开着的那台车？”陈倩目光中闪烁着惊喜，她没想到原定的是一周沈攀却在第一天就带给她莫大的意外，这家伙还真与众不同啊。
可惜的陈倩的高兴仅仅维持了一秒钟就看到沈攀直摇头，队长当面哪里敢说假话啊，案件当中任何的虚假都来不得，否则事实会毫不留情的给当事人一记狠狠地耳光，沈攀也没有撒谎的习惯：“陈队，你觉得这可能吗？呵呵，我只是觉得这台车可以查一查而已，对了，我们技术上的人在吧，叫来我咨询咨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或许会对这个案子有很大帮助。”
沈攀所说的技术上的人指的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警察。在国内，他们被称作专业技术警察，法医也是其中一种，另外还有痕迹检验、物证化验、司法鉴定等等，他们虽然也属于警察，但准确的说其实是为了配合警察的工作而招聘的其他其他职业的科研学者等。
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此起彼伏响起在过道里，沈攀诧异的望着周珊，谁胆子这么大穿着拖鞋上班，不怕扣工资吗？周珊摇摇头耸耸肩，她哪里知道啊，她住院那么长时间，队里的人都才认数，技术科和刑侦大队又不是一层楼，她打过交道的几乎就没有。
拖鞋声在接近，停止、敲门，没等里面回应，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中年男人内里穿着警服外面套着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手里夹着一支烟横冲直撞进来：“说吧，有什么事情？我说你们真麻烦，没事的时候能不能多学点文化课，总是打扰我的实验。”
“呃，沈攀、周珊，这是龚奥运龚老师，奥运会的奥运，是我们市局专门高薪聘请的痕迹专家，在国内材料学方面很有名气。”陈倩一阵尴尬，赶紧给沈攀他们介绍来人的身份岔开那令人难堪的话题。
这种人一看就是那种不理世事的学痴级人物，沈攀也不计较，只是这家伙的名字太搞笑了一点，他老爹得有多喜欢奥运会啊，竟然在几十年前就给儿子取名奥运。
沈攀笑着提出关于油漆和时间方面的问题，周珊也满怀期待的望着这个陈倩嘴里大名鼎鼎的专家。龚奥运抖了抖手里的烟灰，很鄙夷的看了看三个人，幸好他还记得陈倩是刑侦大队长，所以也没过多的抢白，只是翻了翻眼皮，不屑的回答道：“今天我就给你们科普一下，谁让你们平时不读书呢……”
显微光谱成像技术，这是沈攀听到的一个新名词。在龚奥运的嘴里，自从前几年这项技术成熟之后，我国警方就大量把它运用到了刑侦技术上，这是对材料学检验方面的一项很大的进步。
显微光谱成像技术可以对汽车油漆的横截面进行分层，能够对每一次的分层进行最细微的成像，这本来就是一项深入到物质分子的物理技术，很高大上。按照奥运老师的说法，别说是两层油漆，就是四层、五层乃至十层油漆，在显微光谱成像技术下都无所遁形，并且它能够根据横截面的油漆材质不同图谱确定每一层次油漆的不同材料，是具备法律效力，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作为法庭证据使用的。
时间更是一个小问题，在提取出油漆样本之后，要检测出具体的年限对于现在的科技来说轻而易举。沈攀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地下埋了几千年的古董都能检测出大致差不离的制造时间，不要说这十多年的油漆了，这和那些挖掘出来的古董的釉面好似没多大区别来着。
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沈攀和周珊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剩下的就是陈倩的事情了，队长出面和技术上打交道效果更好，奥运老师这些大拿才不会搭理几个小兵兵来着，那不然谁都找他们化验，他们不得累死。
呃，也不是说小兵兵们交过去的材料他们就不给化验，那是技术科下面新人菜鸟的业务，这很正常，任何实验室都是这种状况，包括警察系统之外的实验室同样如此，科研狗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陈倩给龚奥运解释清楚了这个案子的重要『性』，奥运老师迟疑了一下，嘀咕了几句之后还是点点头，说道：“行吧，不过等你们把需要检验的车辆全部扣回来再通知我，我一次弄完也免得麻烦。时间嘛，我加个班，如果今天你们能把车全部扣回来，我正确两天时间做个大概结论出来，再细致精确的结论还得多花几天时间，这是科学，不是推测，希望你们理解。”
能做就不错了，陈倩哪里还敢要求太多。别看龚奥运平时粗犷得不修边幅，人家可是享受的副处级待遇，比她这个刑侦大队长的正科级还高出半级呢。
至于扣车嘛，那就简单了，陈倩一通电话出去，到晚上下班之前扣回来十三台桑塔纳，加上沈攀扣回来那一辆一共十四辆车。剩下的二十一台车，有十一台车已经被卖到外省，车主和刑侦大队都在紧急联系中，争取早点把车押解回商山。
至于说剩下的三辆桑塔纳，对不住了，那真的是因为碰撞太过严重被强制报废，现在早就连一点影子都见不着，那是谁都没办法，只能是希望犯罪嫌疑人驾驶的那台车不再这三辆之中。
到晚上，沈攀和周珊就无所事事了，龚奥运那边得等时间，这是必须要等待的，别无他法，就连龚奥运自己都没法子。吃晚饭的时候，沈攀终于忍不住问周珊了：“珊子，明天后天你有什么安排？”
“我，我没安排，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周珊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扔进嘴里“滋滋”的咀嚼着，她不解的抬头看着沈攀，都知道后两天是等检验结果，谢秦与何美美的两个小组都撤了回来，其他还能有什么事？
“那什么，我就想问问你回家不？”迟疑了半天，沈攀终是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这句话问出了口，原本他是不打算询问等着周珊想说了自己开口的，但是一想到周珊可能回去又被那该死的大学讲师搂在怀里的场景就心痛如绞，所以终究是没忍耐住。
“不回去，你问这个干嘛！”听到是这个问题，周珊的脸“刷”的沉了下来，也没了心情吃饭。“啪”的一声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周珊没好气的瞪着沈攀，口气咄咄『逼』人：“你就那么希望我回去吗！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啊！你是不是收了那混蛋的钱要来帮着他做我的思想工作，是不是啊？”
说话间，女孩已经站了起来，手一扫抓起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就要往身上穿，这是要走的节奏，沈攀顿时心慌了！
“不，不，我不想你回去。”心慌意『乱』下，沈攀的老实话脱口而出，周珊愣了楞，忽的抿嘴一笑，却是又把衣服挂到靠背上，笑眯眯的拖开椅子坐了下来。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手足无措脸红筋涨的沈攀，慢条斯理的问道：“说说看，小沈子，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回去呐？我可告诉你，你这是调戏有『妇』之夫哟，你居然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说不希望她回家，这是个什么道理呀，说给姐姐听听？”
“这个，这个……”沈攀顿时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真不是说不出来，而是沈攀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实话，说自己喜欢她，说自己讨厌她结婚这个事实，天知道女孩暴怒之下会不会一盘菜直接扣到他脸上。
不说实话沈攀却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表白，而且还是在女孩威『逼』下的表白，珊子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吧，沈攀心里捉『摸』不定，他拿不定主意。
“快点，快点啦。”女孩的笑脸慢慢的有些僵硬，她不耐烦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催促着，旁边桌子上的客人都禁不住吃惊的望过来，这对酷似情侣的年轻人是吵架了还是要分手了，不会打起来吧？
没人喜欢坐在看着要打架的一桌客人旁边，旁边桌子上的几个男女也变了脸『色』，纷纷的站起身走向吧台结账，吧台的老板娘也瞧了过去，一只手已经搁在了手机上，估计是打算等这边一动手就立即打电话报警来着。
扫了一眼周围的形式，沈攀心里苦笑，自己就是醉得翻天覆地也不敢对这女人动手吧。女孩生气了，她反手抓住衣服，准备这家伙三秒钟内不说话就真的开步走：“我给你最后三秒钟，现在开始计时，一、二……”
“我说，我说，唉，珊子，你别这样嘛。”来自女孩的压力让沈攀终是没抗住，看着女孩抬起的身体，沈攀愁眉苦脸的举手投降道：“我当然不希望你回家了，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追求你的。”
为了不惹怒周珊，沈攀选择的是一种非常委婉却又表达出自己情感的说法，女孩皱了皱眉，显然是对他的欲说还休很有些不满意的架势。捏了捏鼻子，周珊倒也没有强人所难，她抿抿嘴唇，笑了笑，挥了挥手，说出一番很是古怪的话来：“算了，放你一马，不过就你这怂样，追女孩子都不敢放开手脚的，我估计你是很难找到女朋友了，沈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