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漠州早已变天。
那些随着江子濯来此的人,包括江子濯自己,才知道他们大意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来瓮中捉鳖的,没想到却被当成了鳖。
他们不是输给了当今陛下,而是输给了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女人。
此刻,平日里一向注重仪表的司徒大人,也如那些人一起,被绑缚双手,被迫摁跪在地上。
萧绍对他厌恶至极,再也不想听他出言说一字,当时在营帐中,便命人拔了他的舌头。
西风烈烈,万物萧瑟。似有兀鹫闻到了血腥气味,已早早盘桓在此。
校场之内求饶、痛哭声响彻天际。
萧绍坐于高台上,对那些求饶之声充耳不闻。
妺妩被他抱在怀中,两人就坐在校场前的高台上,看着校场中那些跪与此地的世家子弟。
萧绍神色暗沉,他只觉得将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可是又害怕怀中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女人此后便怕他、恐他。
只是流放这些世家男丁,不株他们家族女眷,已是他最后的仁慈。
鲜血喷溅了一地,浓重的血腥之气直冲天际。
湛蓝的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黑色鹰鸟、乌鸦盘旋于此,就等着人群离去后,好下来食腐尸之肉。
终于结束了。
萧绍望着上空盘旋的鹰鸟,又看着这满地血色,总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是得是失。
妺妩抬手掩鼻,嫌弃地说道:“陛下我们快走吧。妾还想回京吃那玉媚娘呢。到了冬日,太冷可就不好吃了。”
他久久没有回应,将头埋在眼前女子的身前,过了良久才出声问道:
“你就不怕朕?”
他从头到尾,都一如既往地如此崇尚暴戾。
恍然之间,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娇小可怜的女子。
彼时,她被置于冰棺之中,蒙着眼睛披着一层素纱。像一道点心一般被献祭于他的面前。
他当时满身戾气,那般威胁强迫她,可她却似乎始终不曾怕他、拒他。
妺妩看着满地残尸血腥,却只是笑了笑说:
“陛下杀的都是当杀之人,何况江子濯还是妾的仇敌。妾感激陛下还来不及呢。”
况且,宓女心中所恨的,又岂是江司徒一人。
即便她已自杀亡故,可妺妩却能感受到她灵魂之内的那股冲天怨气,已然久久没有散去。
闭上眼睛,她仍能感受到宓女那残缺的魂魄中,这些男人,是如何狎玩轻贱她,如何能将身边的任何器物都用到她身上。任凭她哭泣哀求,都不肯饶过她分毫。
妺妩看着眼前这些残缺的肢体,只觉得若是自己动手,就不只是腰斩了。
她必会将他们生生世世都贬到畜牲道。
萧绍抬头,望着眼前女子那自然而不做作的神色。她眼神还是那般从容,仿佛丝毫没有看到眼前满地碎尸一般。
金色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更给她白玉般的脸庞添了几分暖色,西风之中只听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陛下快走啦,再晚些,白果斋就该关门了。”
“哦。”
夕阳余晖倾泻而下,映照在一身材高大、气势凌厉的黑袍男子身上。只见他似是有些楞神般地被一娇俏女子拉了起来。
两人跨上马背,直奔城中行去。
时光飞逝,一晃眼,三年的时光已过。
如今的大历朝一派安然祥和,金秋九月,正是丰收的好时节。
当今京城之中,走在大街上的无论是农户还是商人,眉眼皆带着笑意。
只因他们连年丰收,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
茶肆中的画本折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惹人喜欢、让人禁不住心动落泪的,还是三年前那传唱帝后爱情佳话的话本子。
不过是匆匆数年而已,再也没有人记得之前,那些诋毁陛下堪比纣王的流言了。
当然,比之流传的更广的、也正让人心照不宣、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就是被京兆府尹严明禁止流传的,关于脖子以下“三天三夜”的故事。
如果有人问起,京城中女眷们心目中第一想嫁的人是谁?
她们定然会毫不犹豫的作答,是今年年初高中榜首一路升迁,前途无量又风流俊美的小少爷濮翊阳。
而他,正是那位已故的清河王世子濮柏阳之弟。
可虽是如此,她们却都会朝着那巍峨的皇城方向眨眨眼,然后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般,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毕竟,她们只是未出阁的纯洁少女呀。喜欢的是那俊逸面相的斯文书生,哪里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说的太直白的什么的,实在是不好啊不好。
而若是有人问起,京城中现在最有前途的行业是什么?
那一定不是做官,而是做厨子。
谁让他们当今皇后娘娘没有别的爱好,就喜好吃呢。
只要厨艺好的,不分/身份贵贱,都有机会选做御厨进入宫中。
这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而言,可谓是天大的荣耀了。
更不要说当年备受皇后娘娘夸赞的百味斋,已经在大历朝各处开了百十来家分店。
老板赚的盆满钵满,那一张褶皱的包子脸,天天乐的跟仙人掌似的。
而除了百味斋外,就在皇城旁边,什么白果斋、千酒斋、万寿斋,也齐刷刷的林立满街。
不过,那个旁边新开的“三只松鼠”又是什么奇怪招牌?
此时,正有一黑衣男子撑着油纸伞,领着一旁一带着幕离的白色素衣女子,站在那块奇怪的匾额下,排队等着买这家招牌--糖炒栗子。
据说这家的老板娘还和濮少爷有一段不可不说的风流秘闻呢。
不论无何,这家老板娘也是个会做生意的,靠着卖糖炒栗子发了家,现在又开始卖起名为“天子笑”的酒来。
据老板娘来讲,这酒是为了纪念一对兄弟之间那感天动地的友谊。
萧绍听完店家小二的故事介绍,便挥挥手让他送上两坛来。
才刚刚收好伞坐于座位上,萧绍便听着一旁有几名男子议论纷纷,暗中讨论当今陛下的极限在何处。
然后又为陛下只娶一女感到惋惜,不然他们就能知道当今陛下究竟可以夜御几女了。
萧绍黑着脸,站在身后的成岩大气都不敢出,只恨不得把那几个没眼色的人舌头都拔下来。
三年前他就差点因此被陛下扔回老家去种田。
虽然后来陛下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现在自己也升了职,可是陛下还倒扣了他一年俸禄,说是以此为戒。
成岩:
说出去别的官都不信,他一个三品官职,当时穷的要去向亲戚家打秋风…
就在此时,那素衣女子宽大袖摆间却伸出一只玉白色的手,将一颗剔透饱满的糖炒栗子塞到高大的黑衣男子口中,然后才娇声说道:
“陛下黑着脸作甚?别人夸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这栗子本身就绵软松嫩,再加上以糖稀裹汁、大火翻炒,还带着热乎气的糖炒栗子,便显得更加清甜了。
萧绍斜眼撇了一眼身后瑟缩如鸡状的成岩,面无表情地吃下嚼完了口中的糖炒栗子。
要不是今天有正事要办,他非得立马回宫,好让她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
吃完之后,萧绍接过妺妩打包的满满一兜栗子,连着两坛天子笑,一起递给成岩拿好。
他一手撑起油纸伞,另一手与妺妩十指相扣,他起身说道:“走吧!”
斜风细雨之中,两人出了京城,一路乘着小舟,绕过曲水湖畔,在那萧瑟的京郊一别庄之前下了船。
烟雾蒙蒙,两人拾阶而上。
白玉砌成的墓碑上,那熟悉的草书笔迹,龙飞凤舞的写着“清河世子”几个大字。
墓碑庄严,在这斜风细雨中沾染了些许水珠湿气。
细雨之中,常年无人的庄子显得更寂静清冷。
萧绍提着酒,他一腿盘起坐于地,另一腿屈起,他将手置于屈起的膝上,在故人陵墓前打开那两壶天子笑。
酒壶的尘封开启,那甘冽而醇厚的酒香气弥漫开来。萧绍将酒壶举过头顶,喝了一口后,将剩余的酒液洒在墓碑前。
整整三年,他都不敢来见自己的友人。
因当年的误解,他一直无颜见他。
濮家当年分崩离析,家人四散逃离,濮柏阳有一幼弟,一直不知所踪。
萧绍以手撑额,看着重新修砌的陵墓上他提笔写下的几个字,缓缓说道:
“我终于找到你的幼弟了。他很好,我也,终于能来见你了。”
烟雨细密,此时,萧绍的眉梢衣摆都沾了些湿意。
可就在这蒙蒙雾水之间,他却突然闻到了身后树枝被烧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不知何时,妺妩竟指挥着成岩在一旁艰难生火,然后——
烤了一条鱼?
妺妩见他回头,还抿唇一笑,然后说道:
“清河世子这么喜欢吃烤鱼,就当给他便宜占了。妾今日亲自露一回手艺,送他一条烤鱼。”
一时之间,萧绍那纷纷杂杂的念头皆已消散。
他一边哭笑不得,又一边觉得这样做才符合濮柏阳的性子。
然后,他心中突然又生了几分醋意,只想着眼前女子竟还从未给他洗手做过羹汤。
最终,那条烤好的肥美大鱼还是让萧绍一人独吞了。
妺妩看着他将烤鱼吃的一丝不剩,只好叫成岩上了香烧了纸,再收拾好柴火堆,才拉着他的手一同离去。
竹林幽幽,两人踏着林中小道曲折走远。
片刻后,那白衣女主转身,回头望着竹林墓碑上依稀可见的几个字,一边走一边嘟着红唇说道:
“清河世子真的在天有灵,知道了你在他的坟头给他烤鱼,最终还一点都不剩,全都吃了个精光,大概会气活过来吧?”
一低沉男子声音含笑回道:“他要是活过来,每天看着你我二人在他面前如此甜蜜,恐怕更气。”
烟雨迷蒙了声音,男子低沉之音逐渐消散于雨雾中。
那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终,只有妺妩一人听清了萧绍赶走成岩后、踏上小舟前,咬着她的耳珠,说的最后一句:
“朕现在就叫你知道,何为龙精虎猛,三日罢朝。”
作者有话要说:立flag时间:这周要加更!
下个世界:一笑倾城色
先写斯文败类啦,换成现代换换思路
天子笑的梗小可爱们应该知道是哪里来的,就不多注明解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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