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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草绿霜已白(1 / 1)

殿下不,陛下!请容臣等护卫您往虹州召集兵马,扫灭逆贼!羽林千骑身着重甲,双膝落地亦铿锵有声。

仲旭转回头来,细细端详那年轻千骑为战盔遮掩的容貌,而后轻轻一哂,指向城下纷乱的叛帜中,火光掩映的苏字大旗。你是苏靖非的什么人?他声音不大,周遭听见这话的几个人,都是心头一凛。

年轻千骑仰起了脸,干脆答道:庶子苏鸣。城头烽火映照下,坦荡的一张面容,分明与叛乱的涂林郡太守苏靖非十分神似。

苏鸣,你护卫我,就是要与你父亲兵刃相向了。仲旭微笑着,身上也不披甲,鲜血涂污了他冠玉般的面庞,便偏头擦拭在肩膊的锦绣袍子上。

末将十四岁前不知有父,今后亦不打算认父。

你佩的刀,却是苏家子弟惯用的雕虫斋钢口阔刃直刀。

是母亲遗物,末将立誓以此刀与苏靖非一决高下,今日便请为前锋,为陛下清扫路途,亦请陛下成全苏鸣偿此宿愿。苏鸣说到后来,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眼里泛上了一点光。

你年纪尚轻,刀法与修为皆不及你父亲,这竟是要带着这些手下送死了?

苏鸣倔强地抿唇不答。

那倒大可不必。方才为掩护伯曜死了那许多人,已是白费了,我们再经不起这样折损人马。仲旭抬眼看了看天色。时辰已近中夜,承稷门上疾风逆扬,他取过角弓,仰天放出一枝鸣镝。那鸣镝的声音与众不同,做苍隼声,锐烈响亮。

那鸣镝之声方才消失在夜空深处,城下叛军阵营右翼里忽然起了异动,一支打着清海旗号的人马斜刺里撞向城门,正是清海公麾下流觞军。事出突然,叛军措手不及,被流觞军冲开了阵列。城门前正是炎王褚奉仪的嫡系河源军,反应迅捷,便在城门前厮杀起来,两侧及殿后的王延年部、曹光部、罗思远部、苏靖非部皆是各地守将纠集而来,此时只是按兵不动,不愿贸然卷入混战。河源军左右包夹,流觞军的阵型愈战愈薄,渐渐变成一长龙形,自城门委蛇向外一里多长。正在此时,流觞军中朝天放出一支鸣镝,与先前承稷门上褚仲旭所放竟是一种声音。城门应声霍然洞开,一彪人马自都城中直冲出来。

流觞军阵型虽薄,却极强韧,难以截断,河源军正苦战间,不防流觞军中又是一声鸣镝,原本背对背抵抗两侧河源军的兵士们猛然各自向前冲杀,一道长龙阵瞬时左右劈为两道,竟从城门前开了一条血肉的通路出来,而都城中冲出的六千余兵马便从那通路中一气奔出,长龙阵又随之合拢,节节收束,围裹着那六千余骑,共四万余人就此脱出帝都。领头的少年身边,招展着一面黑地金蟠龙纹大旗。河源军中早有眼尖的识得那一面帅旗正是本朝高祖当年起事所用,一直供奉于禁城太庙中的,即刻报于褚奉仪。

流觞军临阵倒戈已是始料未及,羽林军与流觞军高张此旗,必是有宗室嫡子脱逃,褚奉仪虽得帝都,心内却极为不快,待到叛军进入禁城,得知脱逃的并非太子伯曜,而是旭王仲旭,不由顿足再三,连道:此子凶险,此子凶险。

苏鸣策马走在仲旭身边,不时望他一眼。旭王年纪不过十七,那张脸却全无稚气,目光清厉,可见是个胸有丘壑的人。苏鸣心内不禁起了思忖。

清海公方氏乃是本朝少有的异姓王公,封地流觞郡,兼掌流觞军,自恃为开国元勋一脉,与帝修素来有些不睦。此次仪王叛乱与清海公有所勾结本不足怪,奇的是那清海公的流觞军,竟是早与旭王议定了一套办法,城下兵变,里应外合,连那阵法,似也是早先操演熟练了的。旭王原先所说为伯曜布下一条生路,原是这个意思。旭哥,旭哥!

仲旭听见这声音,忙勒住了马,只见一人控着黄花胡马,逆着大军行进的方向朝他来了。到得近前,兴高采烈地摘下战盔,露出一张秀逸白皙的脸孔来,显见是个贵族少年,身形高大,年纪约比仲旭更少一两岁。

仲旭见少年嘴角有一道浅浅的新刀伤,便拿自己袖子擦拭少年的伤口,那血却总也止不住。鉴明,你是怎么回事,这就破相了?

少年但笑不答,只说:父亲身子不好,又要提防四周乱军流寇,因此将流觞军拨了一半与我,只说都交给你了。

仲旭转头向苏鸣说道:这是清海公大世子方鉴明。方才城下的流觞军便是他统领的。

苏鸣抱拳为礼,暗暗心惊。三万余流觞军夹在乱军之中,队型依然丝毫不乱,变化自如,这孩子,竟是个领兵的上好良材。

夜间宿营时,仲旭与方鉴明同帐而眠。鉴明嘴角的伤口已滚了尘土,结了痂,赭红的一道,似笑非笑的模样。

旭哥,那个苏鸣,不会是苏靖非的什么人罢?鉴明忽然折起身子,凑到他耳边细声说道。

仲旭不曾睁开眼睛,开口低低说道:他自己开门见山,说是苏靖非的庶子,却与苏靖非势成水火。

能信么?

苏靖非有许多侧室,不过后来纳了个歌伎,十分宠爱,将他那些侧室遣的遣,卖的卖,孩子流落在外一节,我看是真的。不过这苏鸣,一听说伯曜死了,便立即改口叫我陛下精明固然好,太过精明,令人不可不防。

旭哥。

嗯?

咱们两年没一起习武念书了。人家只当我在京中做质子,却万想不到你与我最是亲厚,我回流觞的时候,姨娘她们还问你可有欺负我呢。

追兵不远,明天还有硬仗打呢,别罗嗦,睡罢。

你是想着早点到虹州见紫簪姐姐罢,忒心急了。鉴明嘿嘿地笑。

仲旭并不答他,只屈起手指凿了他一个爆栗子,自顾侧身睡了,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

流觞军与旭王所率羽林军转战百日,于秋季金风初起时节抵达虹州郡之首府虹州城,沿途收纳义军与各地勤王军队,四万余人马已成了七万,原本驻守黄泉关的兵马,并夏季新发的三万,亦共有六万可用。

虹州城是东西通商枢纽,多见胡人红蕃之流,中原动荡,虹州商旅反而愈发多了,卖马的、卖盔甲的、卖粮的、卖油毡的,乃至毛遂自荐的巫医僧道、民间谋士,各色人等麇集于此。注辇、吐火鲁等国更遣来使节,声言愿意出兵帮助平叛。注辇与褚国本有盟约,仲旭的幼弟季昶在注辇学佛,实则是充当质子,注辇亦有一名公主送到中原养育,预备与皇族男子婚配。那公主不喜中原气候,一年倒有半年居住于虹州,正是仲旭心仪的紫簪。紫簪肌肤光丽,流盼动人,天生一股温柔气性,话语也不多。见了仲旭,只是微笑,半晌开口说得一句:半年不见,你就老了。

人都说,这辗转苦战的百日内,眼见着旭王与一干年轻将领老练起来,渐渐有了名将之风。惟有紫簪,像个没见识的妇人,只疼惜着他身形消瘦,容颜老损。

父兄死难、帝都陷落,他亦不曾露出一些惨痛神色。就因紫簪那一句话,他落了泪。他是旭王,未来的皇帝,平叛的统帅,他什么都是,惟独不能是个有喜怒,可病老的常人。乱世里,只剩下她,拿他当做一个血肉之躯看待。

追袭的罗思远部围城不足二个月,虹州的冬天便来了,风雪苦寒,粮草难继,罗思远部只得退走。自十月至四月,七万人在虹州休养生息操演锻炼,静静蛰伏到了次年的春天。仲旭始终不肯称帝,新娶的紫簪也只加了旭王妃的封号。八年后,紫簪进为皇后的那一天,裹在凤纹朝服里的只是一面灵位。红药原合战前夕,打虹州传来消息,褚奉仪的秘党死士潜入虹州,在水源内下了慢毒,死难者近万,紫簪与腹中的胎儿亦未能幸免。

红药原合战中叛逆全灭,仲旭率十二万王师重回安乐京。自他十七岁脱出帝都以来,已过去了整整八年时光。

踹开经年锁闭的紫宸殿门,尘灰呛人。旧年余下的残香,如一缕不肯散去的幽魂般,被夏夜长风撕碎抛散。在昏暗的大殿深处,帝座上累累的珠玉金翠隐约闪烁微光。仲旭走上前去,步伐极慢,像是那帝座与他之间隔了一条虚空的河,要涉水而过,生怕哪一步踏得不实。在这条路上,多少人为了拦阻他而死,多少人为了卫护他而死,又有多少人,手无寸铁,扶老携幼,却被阵风一般的乱军叛军,或是平叛军扫去了性命。足音空空回响。二十五年人生,前十七年是水波上神光离合的浮华倒影,后八年却是狰狞杂错的刀痕,一刀一刀地,将他那一颗人心尽数斩碎。重返紫宸殿时,眼角已刻上纹路,二十五岁的鬓角,也居然霜华斑驳。

仲旭伸出手,从帝座上拭起一指尘埃,端详良久。接着转身,整拂衣袂坐下。帝座上腾起烟尘。

人群像潮水般拜伏下去,从大殿上,到重重丹墀,再延伸至禁城的每一角落,山呼万岁的宏大之声震荡着帝都的夜空。从这一天起,旭王褚仲旭正式登位,称帝旭。

年轻皇帝在鼎沸声浪的冲刷下,忽然从四肢百骸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倦意。他望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最亲密的人们,一言不发。掌管灯烛的宫人们此时终于挤过人丛,一盏一盏地将灯火全部燃亮。华丽高广的宫室就像一颗通体透亮的明珠,镶嵌于禁城正中,帝都之巅。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帝座上的新帝,曾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过。

注辇人很快送来一名公主,一路掩去面容身姿,到得御前,揭去十八重皂纱,殿上惊声四起。那公主身着金红孔雀蓝衣裙,眉目神气分明是紫簪再生。那便是缇兰,紫簪的侄女。帝旭初见缇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然而也不十分宠爱,待她犹比旁的嫔妃更薄些,后位亦一直为紫簪保留。与缇兰同路自注辇返回的,是时年二十一岁的昶王,褚季昶。

而方鉴明嘴角的刀痕,自麟泰二十七年起便再没有消退,令那张脸容始终似笑非笑。当年言笑晏晏如三春丽日的飞扬少年,如今即便换回王公华服,面孔上却始终消退不了肃静警醒的神色

一望而知是杀过人的。那是缇兰说的。帝旭听了只是笑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之后,史称的自断六翼便开始了。

新安乐朝的青年贵族已经所余无几。在长达八年的乱世流离中,死的死,散的散,即便是天享二年新春,帝旭降旨命天下寻访皇亲贵胄,招来的也大多不过是冒充的赝品。

寻访皇亲的旨意下达后不久,一对青年男女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百雁郡官衙,自称鄢陵帝姬褚琳琅与驸马都尉张英年。当年在封地夏宫被乱军卷走之时,鄢陵帝姬年仅十三,驸马都尉二十岁。八年后,宫内已找不到曾贴身服侍过他们的宫人,想这八年中,帝姬形貌成长,又饱受颠沛风霜之苦,必然不复当年姿容;而驸马都尉张英年的家人在南渡避难途中遭遇匪盗,尽数罹难。似与不似之间,谁也不敢断言,只得由帝旭亲自定夺。

帝旭与昶王在金城宫召见了他们。那一对人影自甬道缓步向正殿行来,因身份尚未定夺,为免僭越,只穿着普通衣饰,步态却风仪高雅。时序正是暮春初夏,气候暄暖,风过檐下,吹得风马铮铮而响,恍然似又看见当时年幼的帝子初降张家,归宁回宫,身着已婚皇家女子的九重纱缎,自挽一篮剪枝玉版牡丹,环佩珊珊地向他们走来。那时候,多少人事更迭,倥偬难险,都还不曾将他们分隔天涯,在那孩子似的凝白脸颊上,也还没有今日的道道霜痕。

昶王腾地站了起来,唤她的乳名牡丹姊姊,只一声,便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似地扑了过去。

褚琳琅且笑且泣,道:小七儿,你已是个大人了。

帝旭远远在殿上笑说:牡丹,那年赌棋时候还欠下你一支簪子,这么多年,利滚利已是不得了,一次还清了你罢。

迎回鄢陵帝姬褚琳琅的消息,次日便张告天下。先帝的五名公主,至此只存活了褚琳琅一个,是以帝旭对她极为宠溺,赐禁城内凤梧宫居住,食禄百八十万石,仆役五百,另赏种种珍奇宝玩,不计其数。

那时候,帝旭已渐渐不理国事。起先还每日早朝意思意思,后来干脆连朝也不上了。然则也没有什么特别宠爱的妃子或倾心的玩物,文官们欲要劝谏,亦无物可废。只是握有重兵的武官相继死去,天享二年,六翼将中即有三人相继因马惊、难产、获罪而死。

天享三年正月初七日,清海公方鉴明清晨觐见帝旭,值夜宦官代为通报时,帝旭正在缇兰淑容所居的愈安宫。

什么事情,都等朕起来再说,管他是要你方才说,是谁在外面?

回陛下,清海公请奏陛下,准他昨日奏折。值夜宦官压低了尖锐的嗓音,伏得更低了。

愈安宫内外,静了片刻。

宣他进来吧。

方鉴明走进愈安宫内殿时有种错觉:那繁丽藻饰的巨大注辇式床榻上,其实并没有人,只有层层锦缎薄被与茵枕,多得就要从床上淌下来。

鉴明,你也觉得我错了罢?堆叠的锦绣中,帝旭缓缓坐起身来,露出一身素白袍子。

方鉴明一时用了旧时称呼,道:旭哥,时局未靖,你一个人在宫里,我不安心。

帝旭对他凝视良久,低声说:傻孩子,我唯一信的就是你。天下的兵权,除了我自己,就是你的,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清海公。

殿下站着的青年武将迎上了他的目光,唇边的刀痕似笑非笑,神色晴明豁达。臣下只想让皇上安心。

帝旭合了合眼,仿佛忽然无法逼视那张已熟稔至极的脸孔。半晌,他喃喃地说:缇兰,你起来。

帝旭身后的锦被蠕动着,女子韵致纤丽的裸背与黑绢般长发渐次从被中露出来。她背向帐外,困惑地回头望了望她的君王。

站起来,向着这边,站起来。帝旭指向方鉴明。缇兰犹疑着,转身站了起来。锦被滑过她细腻光润的腿,跌落在地。

方鉴明的视线没有闪避。

帝旭说:你好好看着她。我把她赏给你,或者比她更美的女子只要你想要,只要天下有,我都给你。你真不留恋?何况你才二十四岁,还没有子嗣。

方鉴明微笑道:方家代代重臣,也不曾听说有哪一个男儿是得了善终的。不是死在沙场,就是死在官场。又何必让孩子来世上一遭,受这样倾轧杀戮的苦楚?

帝旭怒极反笑:好,好。朕准了,卿要去便去吧。

门外当值宦官见清海公走出愈安宫,躬身施礼。半晌不见清海公离开,偷眼一望,年轻的清海公正仰头看向明晦不定的冬日积云天空。

小骆子。

诶?小宦官抬起那阉人特有的疏淡眉毛。

你对皇上忠心耿耿,这很好。

小骆子哈了哈腰,赔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净身进宫伏侍的人,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跟状元郎一样为皇上分忧,只能尽心伺候着呗。

是啊不领兵权,不干朝政,可算是最不图权位的了。清海公微微笑着,似是很欣悦的神色。

那之后方鉴明回了一趟流觞,处置了田产屋宇,再入安乐京的时候,便没有来觐见帝旭。

天享三年闰二月初四,清海公方鉴明急病心痛而死。

又过了半月,冬天最阴冷的日子里,内务监来报,方诸已净身入宫。帝旭登上步辇前去看他,宽广的宫院里,只有朔风一阵阵卷来细碎的雪。

昏暗的蚕室内,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炭火,推开房门,只觉得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帝旭即褪去重裘,交与随身内侍捧着,一面环顾四下。屋内只得一张矮榻,别无他物。炭火的朦朦红光,反将那床上垂下的一只手映出了死青的颜色。帝旭疾步趋前,霍地掀开床帷,登时退了一步。管事太监赶忙趋前半步蹭到身边,觑着他的面色,却不敢贸然开口。

一时室内死寂,只听得炭火毕剥轻响。

管事太监几乎以为帝旭不会再有什么言语了。

矮榻上那血污狼藉的人,紧蹙了眉,稍为转侧,却因了药物的效力不能醒来,只有唇边的刀痕,犹自顽固地似笑非笑。身下的纯素棉布茵褥,为血水重重浸透僵结,几成暗赭颜色。新血淌到这茵褥上,不能洇散,亦不及凝结,刺目的一道殷红痕迹汪在那里。

鉴明你,何苦来?微细渐至于无的声音,低回叹道。

管事太监偷眼望去,帝旭的瞳仁中似有莹光绽露,流转欲出。那眼神,教人觫然回想起十一年前,承稷门上,逆风挽弓的少年旭王。然而那面色,却又静默端凝如同石像。

又过了一刻,帝旭转回头来,向身后侍立着的一干人等说道:摆驾,回宫罢。此刻的他,已宛然是近年朝堂上的神情,漠然地俯瞰着,一无所视,亦似乎一无所见。方才眼中那一瞬璀璨的神光,已尽化灰烬甚或是从来就不曾燃烧过。

自那之后,便有传说,宫中有一支黑衣羽林,专为皇上行秘密之事,执掌这支黑衣羽林者,是名宦官。近畿营与各大营内,亦有黑衣羽林势力。六翼将中的顾大成因放纵部下劫掠,为游侠击杀。民间却流传说,杀顾大成的,是那支黑衣羽林。

天享三年十月三十,鄢陵帝姬企图毒害帝旭,未遂脱逃。为羽林军追赶至外城角楼,身中两箭,高呼:我本汾阳郡王庶女,僭帝杀我父母弟兄,生不能手刃僭帝,宁愿不得超生,永为厉鬼,世代纠缠!自拔了穿胸的箭镞,从五丈高的角楼一仰而下,跌死在繁丽的永乐大道上。当年随褚奉仪叛乱的汾阳郡王聂敬汶,是先帝聂妃之弟,鄢陵帝姬与昶王的母舅,其女与鄢陵帝姬乃是表姊妹,面貌相似亦不足奇。而驸马都尉张英年贪图富贵,竟助此女冒充帝姬,次日审结,即被当众车裂。民间又有流言,说那鄢陵帝姬却是真的,为了要扶助昶王篡位,亲身前往毒杀帝旭,却失了风。为求保全昶王,不惜诡称是汾阳郡王庶女,坠楼而死。这流言,世人多当笑话看待,昶王的浮浪短志,即便在民间亦是有名的,谁却有那本事将这把烂泥糊上墙去呢。

天享四年四月十一,六翼将中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人苏鸣出使西域,还未出国境便遇到黄沙风,在居兹和都穆阑之间的大漠中失去了形迹。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六月十五,正是各地上贡新珠的日子。

帝旭搁下手上的榕树盆栽,蹙眉看了半晌。那枝叶已被掐得不成个模样,便随手拿起案上一壶新煮的茶,照准盆栽的根须浇了下去,一面开声问道:今儿是什么年月啦?

内侍恭谨答道:回陛下,今儿是六月十五,早上陛下看了今年的新贡珠的。

我问你,今儿是哪一年了。

天享,呃,十四年。内侍心内暗暗想道,皇上似是真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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