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偊和霍屹靠得太近了,所以这句话准确无误地传进了他耳中。
霍屹结结实实地懵住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就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完全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
天边本来是湛蓝色,又好像一瞬间便凝成浓重的黑,四周忽然变得极为安静,霍屹拉长了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霍屹脑子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但所有思绪都没有沉下来,周镇偊一直保持沉默,是在等他回答吗?
他首先想的是,周镇偊所说的,确实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这么说来,其实皇帝陛下之前就表现得很明显了,但霍屹并不能确定他的心意。毕竟皇帝陛下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完全可以看成一个皇帝对功臣的偏爱。
但在还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怎么想之前,霍屹已经喜欢上了和他相处的状态,再之后,霍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所以,果然仅仅对功臣来说,是不必睡到一张床上的。
皇帝陛下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意吗。
就算这样,又如何呢。
霍屹慢慢松开了手。
刚才和陶嘉木说的话,他听到了,所以才会这样说吗。
在和陶嘉木聊的时候,霍屹还十分确定自己的心意。虽然他确实喜欢周镇偊,但在未来的计划之中,他可完全没有打算留在朝廷之中。
他有侯位在身,有两万食邑,下半辈子躺着也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从最开始打仗打到现在,亲手斩杀了军臣单于,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霍屹仍然想要离开,对于朝廷,他能应付,但并不愿意留在这里。他能和某些人虚与委蛇,但从内心来说,他并不乐意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可以,从这里全身而退是最好的结果。
自古以来,将军的事迹记录到战争结束或者战死沙场就结束了,再之后如果还有继续下去的故事,一般都不得善终了。
战争结束,将军便再无用武之地。
无论是将军战时所得到的一切,还是维持军费的巨大开销,在和平时期,就逐渐变得令人厌烦了。
霍屹觉得现在这个时机急流勇退是最好的。
但他回头看到周镇偊的时候,决心就像平静的湖面,一阵风拂过之后就破碎了。
霍屹背后起了冷汗,他感到喉咙一阵干涸,发不出声音。
霍屹沉默了太久,周镇偊的眼神慢慢冷下来。
他们靠得很近,周镇偊能感到冰凉的铠甲透过布料贴在他身上。他微微偏头,看到霍屹白皙的脖颈,有着优雅好看的弧度,让他很想一口咬下去。
周镇偊磨了磨牙,压住了自己忽如其来的欲望,下巴抵在霍屹的肩膀上,猛地用力抱住了他。
“唔!”霍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因为忽如其来的疼痛,睫毛颤动起来。
周镇偊愣了一下,连忙放开他,皱着眉问:“你受伤了?”
“……是有一点小伤。”霍屹的手虚虚地放在肩膀上,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发白,他以轻松的口气说:“军医看过了,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周镇偊知道他的性格,在他自己身上的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他心里又担心又懊悔,在霍屹回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霍屹也会受伤。
“让我看看。”周镇偊说。
“现在不太方便吧。”霍屹左右看看,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呢,而且宴席还没有结束。
周镇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霍屹放下手,低眉顺目地看着地面。
“你可真是……”周镇偊避开他的右臂,从左边拉住他的手,说:“走吧。”
之后周镇偊和他回到宴席上,宣布宴席结束,然后便带着霍屹去了后殿,紧急招来太医,准备再检查一遍。
“军医都看过了,也抹了药,这么久时间,新肉都长出来了,实在没必要啊……”霍屹无奈地说,他被强迫脱下了铠甲,紧紧地抓住自己身上的内袍。
这哪儿能脱,脱了不就暴露完了么。
周镇偊站在他身后,伸手努力扒开他的衣领:“你让我看看!”
“不好看,陛下,别看了吧……”
“你松手!”
“不松。”
“朕命令你脱了!”
“唉,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发出这种诏令,说出去多不好听……”
周镇偊听他为了躲避验伤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心里更加着急,掰着他的脑袋抵住额头,低声说:“霍卿,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霍屹缓缓眨了眨眼,他们靠得太近了,眨眼的时候似乎都能碰触到对方的睫毛,皇帝陛下的嘴唇就在他面前,双方的吐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陛下。”霍屹小声叫了一句。
周镇偊的眼神一下变深了,霍屹看上去有些窘迫的样子,眼神向下躲避,脸上的温度急剧上升,眼底甚至出现了一丝水气,他的大将军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但似乎还没有和任何人有过那方面的交往……
“大将军,我担心你。”周镇偊保持着这个姿势,轻声说:“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吧。”
他的话里似乎意有所指,霍屹没有说话。
太医署的老太医,大晚上被叫起来,他刚想发火,就听来传令的小黄门说是霍大将军的事。老太医一个激灵,穿上外袍拎着药箱就出发了,他跟着小黄门一路来到后殿,殿内灯火通明,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老太医往里一看,内心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半条腿迈进了殿门,心里恨不得自己瞎了。
“咳、咳!”老太医重重地咳了一声,低着头走进殿内,口里道:“陛下急诏臣有何要事……”
霍屹瞪大了眼睛,他刚才居然没听到老太医他们的脚步声。周镇偊缓缓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说:“大将军为国而战,带伤归来,劳烦太医给看看。”
“……”霍屹皱眉,慢慢脱下外袍,如果这时候继续拒绝的话,就显得十分不知好歹了。
他心里慢慢叹了口气。
老太医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霍大将军一副抗拒的样子,皇帝陛下的表情也十分复杂,反正不见得多开心。老太医在宫中行医这么多年还活得好好的,就是因为特别会看人脸色,知道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说,因此他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霍屹脱掉外袍的上面一部分,忽然道:“陛下,要不你先出去吧?”
周镇偊眉毛一竖,正要反驳,就听霍屹继续道:“太医已经来了,该怎么处理他都知道,伤口丑陋,我不想让陛下看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定定地看着皇帝陛下。
周镇偊心里有无数个理由留在这里,但他把霍屹说的话在脑海中反复了几遍,直觉里面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他必须要了解到的,关乎霍屹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好。”半晌之后,周镇偊同意了,他注意到,霍屹果然因为放松了一些,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他对老太医说:“那就交给你了。”
老太医顿时从一块石头的状态恢复过来,连忙应诺。
周镇偊心烦意乱,匆匆对霍屹点头,便走出殿内。
问题在哪里?
他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梳理了一遍,想从中窥探到霍屹深埋起来,不愿意表达的困境和诉求。
皇帝陛下离开之后,霍屹便大大方方展示了自己的伤口,他朝老太医笑了笑,说:“麻烦了,既然陛下叫你来了,就看看吧。”
“其实致命伤只有一处,不过当时也处理过了。”霍屹指着腹部,又介绍了其他伤口的来源。如果不提刚才莫名其妙的气氛,霍屹在老太医心里绝对是个十分配合且好相处的伤者。就连之前用了什么药,用了多久,他都能条理清晰地说明白,绝不给老太医添任何麻烦。
老太医一边记录,一边在衡量如何换药,他心里对霍大将军满身的伤痕感到惊讶,但身为常在战场上的将军,这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
“这几道疤,可能永远无法彻底愈合了。”老太医惋惜道,以他专业的角度来看,霍大将军的骨相十分好看,如今身上却布满了丑陋的疤痕。
“我倒觉得无所谓。”霍屹笑着说:“能活着就好。”
老太医敬佩地拱了拱手:“我这就给大将军换药。”
虽然现在霍屹身兼大司马和大将军之职,但其他人还是习惯叫他大将军。
“麻烦了。”霍屹穿上外袍,忽然问道:“太医,您做这行多久了?”
老太医一愣,道:“六十多年了吧,我们这行讲究的是传承,我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医术,最开始是辨认药材,那时候还只能打个下手……”
霍屹安静地听他说着,老太医絮絮叨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将军,我扯远了。”
“没事。”霍屹笑着说:“学习岐黄之术,治病救天下人,像您这样,年龄越大,经验越丰富,医术也越高超。”
“但也有一天,我老眼昏花到站在面前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老太医说:“未来还是要交给年轻人的,而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霍屹深有同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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