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鸿光是在初春的时候带着军队出发的,在乌鞘岭作战的时候正值春天,这段时间,周镇偊他们在长安城也没有闲着。
之前说要修皇陵,底下的人便马上开始动工了。不过周镇偊修皇陵的目的本身也不在皇陵,而是那些扎根于地方的地主豪绅。所以皇陵有一搭没一搭地修着,而召集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之名前来填充人口的诏书已经颁布下去了。
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之名,再具体一点,就是家中财产达三百万的,就需要迁移前往大茂。不过这一批人也有一定的数量,不会全部迁移过来。
周镇偊划了几个范围,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交郡长平县响马镇。
长平县中。
杨县丞坐在书房中,拿着那一份由上面誊抄了一份的诏令,上面让他写上整个太平县中符合资格的人,写好了就可以让人赶往长安了。
他已经犹豫了整整一天。
要说太平县中,符合资格的人,那就只有一个,郭解。
郭解当然是没什么钱的,他收买人心靠的也不是钱,而是义气。郭家并非兼并之家,却是乱众之名,能够纠结百姓,对抗朝廷的人。
在太平县乃至整个交郡之中,知道郭解的人比知道杨县丞的人多。常有人专门前去响马镇拜见郭公,就连外地的贵族出了问题,也会专门请他前去调节。
前段时间,洛阳城有两个世家起了冲突,甚至到了要打起来的地步,当地许多贤者前去调节都只能罢手而归。之后有人便将郭解千里迢迢请过来,那两世家给了郭解面子,和解了。此事轰动了洛阳城,郭解的威望更上一层楼,一时间各阶层名流都纷纷与他结交。
杨县丞捏着毛笔,墨已经干了两次,他还没下定决心。
杨夫人走过来为他磨墨,听见杨县丞叹了口气:“这比官府还厉害啊。”
他眉头深深地皱起,浑身散发着疲惫烦躁的气息。
杨夫人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便笑道:“夫君,过两天便是成儿的六岁生辰,你看咱们怎么办?”
“随便办办就成,到时候给他找个好夫子,让他好好读书。”杨县丞想着,又叹了口气:“要是朝中大臣,便可以直接把成儿送到太学了。”
杨夫人安慰他,道:“不是说今年太学招生会放低要求吗,等成儿八岁了,便正好可以赶上。”
杨县丞也笑了下,慢慢在纸上写下“郭解”两个字。
在这份诏书下来之前,郭解手下的人便已经前来警告杨县丞,不准他将郭解划入名单之中。话里话外,威胁的意思都很明显。
然而按照朝廷的标准,郭解应该是在迁移范围内的。
要把郭解算进去,此后必然会引起那些人的报复,要划掉郭解,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而他可以因此安然无恙,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但最终,他还是把郭解的名字交上去了。
这份报告很快便送到了代郡郡守手中,又很快送到了长安城。上面确认之后,便有人前去命令郭解举家迁移。
郭解的手下为此愤怒不已,甚至准备抗命,谁都知道去了长安城,自然不能和在这里比。当郭解身后那么多亡命之徒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一般的官府兵力根本对付不了。
但郭解拦下了自己那些手下,说愿意前往长安城,不过他还需要收拾行李。
两天之后,郭解离开了响马镇,带着妻儿和一部分手下。
他们走得浩浩荡荡,杨县丞听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对妻子说:“今天是成儿的生辰日,咱们也不请其他人,我去街上买点东西,今晚为成儿庆生。”
“你在家好好歇着吧,我去便是了。”杨夫人心疼地说:“你这几天也很累了。”
杨县丞为她披上披风,又拿了荷包,杨夫人就带着侍女出去了。大越当官的贫富差距也很大,丞相和县丞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每月俸禄差异极大。
不过县丞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怎么都比普通百姓要强。杨县丞这么多年来,还不至于两袖清风。
日头逐渐西落。
杨县丞正在和自己的儿子在院子里下棋,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名叫杨成,平日里并不喜欢读书,只不过在父母的强迫下勉强看看书。他这个年龄,正是爱玩的时候,今天因为生辰不需要读书,高兴地不得了。
“爹,今天过后我就六岁了。”
“是啊,明天我就请个夫子回来,专门叫你念书。”
“……今晚晚上吃什么啊?”
“那要等你娘回来才知道了。”
“娘怎么还没回来啊,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
“再等等吧……”杨县丞说:“天有些暗了,成儿,我去把灯拿出来吧。”
杨成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的敲门声,高兴地跳起来,口里叫道:“娘,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朝门口跑去,然后仰着头努力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五六个男人,高矮胖瘦,凶神恶煞,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刀。
杨成茫然地看着他们,下意识的恐惧让他后退了两步。
“……娘呢?”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讥笑起来,看着他。
“你是杨县丞的儿子?”拿着刀的男人问。
杨成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跑。
然而身后的男人已经举起了刀。
杨县丞拿着烛火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那把刀从上至下,贯穿了杨成的身体,杨成正在努力朝他跑过来,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希望。
他那么小的身体,怎么能冒出那么多血。
“成儿!!”杨县丞手中的烛火落在地上,他踉跄地跑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鲜血彻底浸透了他的衣袍。
那几个亡命之徒依次走进来,关上了大门,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手法动作非常熟练。
“杨县丞,这可怪不了我们。”为首的男人道:“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不听劝说。”
杨县丞心里悲戚愤怒至极:“你们竟敢闯入我府杀人!”
为首的男人笑了一下,似乎觉得他说了一句很可笑的话一样。
“这整个太平县,还没有我们不敢杀的人,杨县丞,你区区一个县丞,也敢得罪郭公。”
杨县丞抱着孩子,那些温热的血粘在他手心,黏黏糊糊的。
“你们如此狂妄行事,肆意杀人,郭解知道吗?”
“郭公为人宽厚仁善,自然是不知道的。”为首的男人环顾一圈,下令让其他人去搜索整个杨府:“只是我们为郭公抱不平罢了。”
他的刀指向杨县丞,趾高气扬地问道:“杨县丞,你不必如此伤心,很快我就会送你一家人在地府相见的。只是我想问你,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郭家竟然已经势大至此,连朝廷命官也敢肆意残杀,若是放任下去,岂非大越之瘤。”杨县丞不过一个瘦弱的普通中年男人,不善武艺,平日最爱下棋,家中有妻有儿,心里记挂着长平百姓,能力一般,性格随和,曾经屈服于郭公的威势,最终在一纸诏书下,还是决定反抗一次。
他冷冷道:“我不后悔,此等恶徒,必受严惩!”
他拿着朝廷给的俸禄,自然应该为朝廷效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杨县丞唯一后悔的,就是牵连了自己的家人。
那亡命之徒狞笑一声,举刀砍下来。
与此同时,杨府内其他几个地方,也纷纷想起了挣扎声和惨叫声,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
其他几个杀手熟稔地处理完杨府剩下的活口之后,纷纷回来,手里还举着火把。
“你们谁看到杨夫人了?”为首的人问。
其他几人对了一下,纷纷摇头。
为首的杀手轻描淡写地吩咐:“要抓住她,斩草除根。”
“是。”大家做这种事都很熟悉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我这就让兄弟们注意那个女人的行踪,一定解决掉她。”
他们用火把点燃了府中的易燃物,很快,整个杨府便熊熊燃烧起来。
那几个亡命之徒最后将火把扔到杨县丞和他儿子身上,杨县丞死前还抱着他儿子,匍匐在地上,身体朝向杨府大门的方向。
大火瞬间淹没了整个杨府,几个人跑出去之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他们很快发现了这场意料之外的火灾,紧接着又发现火灾竟然发生在县丞大人家中。
跑着去通知官府的人,匆忙赶来救火的人,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还有那些藏在窗户后面观察的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燃烧着的杨府上面,红色张狂的火焰点燃了黑夜,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出血一般的红色。
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之中,一个侍女正吃力地扶住自己的夫人,强行拖着她离开。
“夫人,快走、快走吧!”侍女将压抑着哭泣的夫人一步一步往后拖:“他们一定会找你的,夫人,咱们去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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