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只是出于某种强烈的欲望使他脱口而出。
问完了他也没后悔,坦然地盯着霍屹。
“中秋节……”霍屹也没多想:“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如果小月想去庙会的话,我就带她出去玩。”
“庙会确实很热闹呢。”周镇偊顺着念叨了一句,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各种念头,然后问:“上一次庙会还看到了烟花,今年没什么事,中秋节我也想去庙会祈福,霍将军也一起去吧。”
大越有两个主要的节日,元宵节和中秋节,元宵节是一年的开始,中秋节也是大越休养生息数年,国家富足之后才有的节日。
霍屹想起了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他和张来潜也看到了皇帝穿着私服去逛庙会,想着这大概是陛下真的喜欢中秋节吧。
他答应了。
天气逐渐越来越热,离中秋节也没有几天了。休沐那天,陶嘉木躲在霍府屋檐下面吃冰块,上面浇了一层甜甜的蜜水,这本来是宫中的贡品,被皇帝陛下随手给霍府也送了一份。
霍府冬冷夏凉,因此在这种时候,陶嘉木几个人就格外喜欢来霍府偷凉。
秋鸿光有时候还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陶嘉木是来得最勤快的,霍屹干脆收拾了间客房专门给他住。
陶嘉木一边挖着冰块,一边翘着腿问:“小月,中秋节想出去玩吗?”
在霍灵月他们接触久了,陶嘉木就懒得再维持之前的形象了,整个人十分地懒散随意。
“再说吧。”
霍灵月将长发扎起来,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腰身和手腕都紧紧地勒住,越发显得身体颀长,有一种深涧般的肃穆之气。
陶嘉木心里感慨,这孩子越来越像霍屹了,但不止是霍屹,还有点皇帝陛下的气质。
他大概知道陛下天天在教她什么,但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博士罢了,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就算偶尔揣摩一下皇帝陛下的意思,他也不能多说。
毕竟霍灵月姓霍……或者说,她是一个姓霍的女孩,这不是很好吗。
陶嘉木看着霍灵月拿起那把短刀碎梦,走到校场中间。
霍屹早已经严阵以待。
霍屹手里拿的是一把普通的剑,上面并没有“长命百岁”四个字,不论是长短还是材质都一般,是以前没用环首刀之前的军队制式武器。霍灵月用的是短刀,战场上刀比剑更好用是现在的主流想法,但短刀又不一定了,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不过霍灵月用起短刀来反而十分合适。周镇偊特意允许她带刀进宫,霍灵月每天腰上都挂着碎梦,连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枕边,对碎梦如同一个朋友。
在太学宫中,有人专门教刀法,那人见了霍灵月,便直呼她是个用刀的天才。
秋鸿光知道这事后,强调说:“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小月不用刀就浪费了啊!”
霍灵月从不同的人身上总是能学到一些新的东西,陶嘉木有时候都忍不住感慨她简直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一样。
校场之上,两人相对而立。
他们手里的剑都是开刃的,霍灵月踢了踢脚后跟,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叔叔,我赢了的话,你下次打仗把我带上行不?”霍灵月问。
呵,还挺自信。霍屹笑了笑,说:“你赢了再说。”
霍灵月单手持刀,双腿微曲,后脚跟与地板发出轻微的声音,身形便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冲向自己的小叔叔。霍屹见她来势汹汹,不进反退,侧身躲过这一击,随后剑身向上一挑,便削向霍灵月的手腕。霍灵月胆子极大,呼吸间几乎能闻到剑锋冰冷的铁锈味,手中的碎梦如同薄纸一般紧紧贴住了剑锋,制住了剑身,而她的人则如同泥鳅一般缩进霍屹的胸口。
一寸短,一寸险,近距离交锋是短刀的优势!
霍屹仍然游刃有余,在几寸的空间之中闪转腾挪,短刀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却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他有着一种年长者特有的从容,那把普通的长剑在他手里如臂使指,仿佛也变成什么神兵利器一般。霍灵月低下身,刀刃从下而上抵住霍屹的剑刃,随后整个人钻到他身后,顺着惯性往后猛地一踢,这一记她自觉难以躲开,但脚上踢了个空,霍灵月反应也很快,就地一滚躲开了从上而下的利剑。
到现在为止,霍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还来吗?”
他看着霍灵月,眼里是一种平和的鼓励,这是一场指导战,但霍灵月想赢。
“来!”
霍灵月再度揉身扑上去,短刀与长剑相击,巨大的力量使她虎口震荡,几欲裂开。她与霍屹对了几次刀剑,不断提升速度,兵戈相击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霍屹用剑力道越大,霍灵月身形灵活,借着这股力道咬牙翻身而上,竟然腾空而起,右手再度袭来。霍屹才发现她右手竟然没有刀,霍屹心里一惊,随后寒光闪过,碎梦如影随形。
又快又狠,如梦似电。
这一击没中。
霍屹一掌拍开了碎梦,问:“你这招是跟谁学的?”
碎梦砰得一声落在地上,霍灵月虎口处蹦出鲜血,她张开手掌,知道自己彻底输了,郁闷地说:“是一个太尉教我的,叫隐刀术。”
她把碎梦捡起来,血落在刀柄上,又顺着刀刃滴落:“唉,这把刀从来没有赢过你。”
她上战场的梦也碎了。
“这一招还是挺厉害的,不过在战场上一般也用不到。因为两军交战的时候,更多的还是看力量和速度,这种刀术太偏技巧性了。”霍屹给她分析了半天,随后问:“你老想上战场做什么,总不能是看着李封要去,你也想去吧?”
霍灵月撇了撇嘴:“我想帮你啊。”
以前的霍灵月,或许认为北伐匈奴,她能做的最好的就是上战场亲自作战,但经过周镇偊等人的教化之后,她的想法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上战场固然能为国效力,可是还有更多能够给予支持的事,并不一定要上战场亲自砍下匈奴的头颅才行。
例如为每一个士卒提供充足的物资,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虽然想法有了改变,但霍灵月一想到小叔叔在北方作战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可以在更近的地方,在战场上帮到他。
“上战场的事再说吧。”霍屹摸了摸霍灵月的头,温声说:“去包扎一下手。”
霍灵月哦了一声,握着碎梦跑掉了。
陶嘉木还在啃冰块,感慨说:“小月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啊。”
之前霍灵月见了他,还挺亲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忽然有了点距离,性格也更加成熟了。
“是啊,你看得还挺开心的嘛。”霍屹放下剑,小姑娘的成长变化是循序渐进的,又好像某一天忽然就不一样了。
霍屹心里复杂,偶尔会怀念以前的小月。可能每一个看着孩子长大的长辈都是这样的吧,一边欣喜于孩子的成长,一边又忍不住回想以前。
“这种水平的战斗,哪能天天看呢,来,你也吃。”陶嘉木分了一半冰块分到另一个碗里,推给霍屹,忍不住说:“陛下对你真好啊。”
霍屹捧着冰碗,眨了眨眼睛:“是吗?”
“喂,你这个明知故问了。”陶嘉木愤怒地拍起了书案,上面几张卷宗抖了抖:“整个朝廷那么多人,他怎么不送我冰块啊,怎么不送丞相啊,怎么不送御使大夫啊,怎么不送尚书令啊!更别提平日里的殊荣,除了你谁还有这种特殊待遇,就因为你,连小月在他那里都备受重视。”
“比起周家人,陛下更爱霍家人,这你总听过吧。”
“……这种话听着有点可怕。”霍屹心想,我可不敢享尽尊荣,捧得越高日后摔得越惨,他有些苦恼地说:“陛下最近对我忽冷忽热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都不知道,我肯定也不知道啦。”陶嘉木含着颗冰块,笑着说:“怎么,你在意他的态度啊?”
霍屹翻了个白眼:“是谁前几个月和我哭诉,说陛下不采取他的意见,患得患失的,还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
陶嘉木急着争辩,口里囫囵把冰块咽下去,又哽在喉咙。他瞪大了眼睛,冰碗放在卷宗上,惊恐地看着霍屹,说不出话来。
霍屹急忙站起来,跨步过去按住他的背,陶嘉木摆了摆手,用力把冰块咽下去,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霍屹:“……”
陶嘉木:“……”
霍屹慢慢放下手:“不用这么激动吧。”
陶嘉木也觉得丢人,他捂住脸深吸了口气,看到水浸湿了案上的卷宗之后,慌忙把冰碗拿开。
“这些卷宗你看了几个月了吧。”霍屹随口问:“你打算做什么?”
“我有个想法,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有眉目了再说。”陶嘉木收拾着案上的卷宗,顺口问道:“你中秋节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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