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濯在书桌前坐下,伸手拿画稿的动作在听到她的话时顿了顿,然后回答:
“我母亲和你一样,也是一位大提琴演奏家。虽然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在爷爷那里,但只要放了假就会去巴黎和她一起住,也就是那段时间开始学琴的。”
司璇在脑海里消化了一会儿“谢景濯的母亲竟然是大提琴演奏家”这个信息,面上不自觉有些怔愣。
也好在司璇之前连他上千万的劳斯莱斯都坐过了,此时坐施坦威的琴凳就还算淡定,一面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谢老师之前还学过钢琴吗?”
再回味过来谢景濯竟然已经把她和“大提琴演奏家”之间用“也”字衔接后,更觉得受宠若惊。
“我母亲一直坚信音乐修养是一名合格的绅士必不可少的一门素质,然而很可惜,我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丝毫天赋。
再回想刚刚他嗓音温和的那句“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椅子”,她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施坦威的三角钢琴,白色,还是定制签名版。
这要是让钢琴专业的丁妍看见了,岂不是得当场昏过去。
然而司璇其实到现在也不大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之前和吴念交流的时候他只说听谢老师安排就好,等到现在需要被安排了,就看他亲自到外头把白色琴凳给抬了进来,放到书桌的正对面,然后满带歉意地对她解释:
“抱歉,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椅子,这把坐久了之后可能会有些累,你先坐吧……”
参观过他投入精力巨大却几乎不对外开放的小展厅后,谢景濯也没别的理由再拖延,带司璇回到二楼的书房,准备正式开始工作。
书房里的设置比他的图书馆要简单得多,除了一张看起来就像是古董的红木书桌,就是靠墙的两面书架。
一定程度上,其实像极了他笔下那些从天地中孕育而出,虽然妖异却又纯粹得不可思议的百鬼。
他会因为一面之缘就邀请她来做模特,会因为一时兴起就差点要把原作送给她,甚至会因为多看她几眼就脸红——
司璇其实看出来了,这个百度百科上写着年龄二十五的资历丰富的青年画家,实际上纯粹得跟白纸一样:
他画画的材料也很简单,勾线笔,大白云,宣纸,水彩纸,水彩和水墨颜料,齐整地排列在桌面上,唯一有些凌乱的只是白瓷调色盘上已经干掉的一片片颜料。
司璇应好,只不过落座前不小心瞥到了琴凳一侧黑金色的logo:
steinway&sons
和下边的一行花体签名:
好比现在。
“开始的时候她想教我拉大提琴,两天之后就放弃了,退而求其次教我钢琴,但我的钢琴一直以来都停留在不温不火的水平,用她的话讲叫‘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自从上了大学,也就再没听她提这件事……”
谢景濯说到这儿的时候,把目光从自己前阵子画的《洛神图》上抬起,虽然不清楚司璇在想些什么,但从她唇边渐渐软下的两湾漂亮的梨涡上看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手指不自觉轻蹭了一下稿纸的边沿,他弯了弯唇角,道:“……至于那台钢琴,是她送给我的成人礼物,收藏价值要远远大于实用价值。”
司璇从他的话中听出了“那台钢琴确实就是装装样子”的意思,眼里的笑意更亮,刚想问“所以你的母亲不在中国吗”,下一秒又及时制止住了自己。
这样的问题实在太唐突,万一他真像自己胡乱猜测的那样……父母分居的话,岂不是又要让两个人一块儿尴尬。
这么想着,就看谢景濯已经放下稿纸,从手边的一排笔中拨出一只针管笔,低下头开始修改线稿。
他安静下来后,司璇才慢慢注意到他的坐姿很直,前臂搁在桌上,肩膀的线条平直好看,颈椎和腰背部连成一线,是近乎标准的挺拔。
那双握着银色针管笔的手也生得漂亮,白皙的皮肤在视野里有温润透明的质感,指骨修长细腻,骨节匀称清晰,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而那道冷色的笔杆在阳光中亮得惊人,几乎锋芒毕露,却又在同一时刻折服于他的手下。
司璇看着那双手走神了好半天,总算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工作的,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坐在这里除了发呆以外,什么也没做。
抿了抿唇后,她轻声问:“谢老师,我目前还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你现在就已经开始画了的话,我难道不需要换身衣服……或者摆一个动作……什么的吗?”
她之前的所有表现都很得体,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一无所知和底气不足,只是现在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才露出了些手足无措。
谢景濯听到她的话,大概是一心二用的缘故,小半晌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上勾线的速度慢了些许,轻摇了摇头道:
“说实话,除了美术学院还在系统学习人体结构的学生,大部分的职业画家在平时的工作中,都几乎用不到模特……
“除非是特殊的题材,比如欧洲人体艺术画,或者现代人体彩绘,但那种情况下,冒犯来讲,你可能不会被允许穿衣服。
“不过我们的合同有明确规定这方面的要求,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想说的只是,做我的模特,并不需要你穿什么衣服或者保持什么动作,那样没有意义,毕竟我或许比你还清楚你的身体结构。”
司璇默默地听着,明明这番要是换个人来讲八成就是在耍流氓的话,被他语气自然、礼貌谦逊地说出来后,不仅没让她感到冒犯,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一点点发起烫来。
尤其是那句……
我或许比你还清楚你的身体结构。
太、一本正经了。
而显然另一头谢景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手下的笔触在话音落后便重新变得简洁有力,把预想的最后一笔线稿改完后,浅松了一口气,语气轻快地对她道:
“所以我只需要你坐在这里,和我聊聊天,就够了,你不用有任何压力。”
“可是……为什么呢?”司璇懵了,“我这样真的有坐在这里的意义吗……?”
“有意义的。”谢景濯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笃定,一面放下手里的针管笔,拿起画稿放远看了一眼,一面耐心地解释:
“我虽然不缺专业知识和绘画的技巧,但很多时候,会陷入一种创作的干涸期,也就是常说的‘灵感缺失’。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想象力的缺失和情感表达欲望的减退,一定程度上也造成精神上疲惫又困顿的局面。
“但你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礼物,我能在你身上找到很多目前我欠缺的、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在希腊神话中这被称作缪斯女神,不过这个词被太多人用过了,我更愿意称呼你为我的naiade,水泽仙女,在这也是为什么在一开始我就告诉你——
“你就是最合适的洛神。”
他说话的嗓音一直都清澈和煦,只是说法语的时候会带上一丝特别的低醇,那声naiade就像一片缎面的深蓝色丝绸,划过耳畔时有柔软的触感,又的的确确的,性感至极。
司璇从小到大收到过很多的赞美,客套的、亲切的、鼓励的、祝贺的、虚伪的、嫉妒的……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一句让人有些似懂非懂、有些飘飘然、甚至带上了独一无二的专属的头衔——
我的naiade.
是纯粹、真挚,和不加掩饰的占有。
谢景濯习惯性地,在落笔前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一笔笔调整画上人物的手部线条,等到那截纤细的皓腕在笔下成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脸好像突然变得很红。
收住笔势,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眼。
就发现司璇原本只打了一点粉色腮红的脸上,浮着满满一层溪水桃瓣那样的颜色,一直延伸到薄薄的耳朵,就像是桃花被酿成了酒一般,成了鲜艳又莹润的绯红。
谢景濯不由地愣了,原本想要找出她脸红原因的思绪被勾在她漂亮的耳朵上,风筝线一般的,生怕扯断了。
而嗓子也开始莫名地、一点一点发干。
直挨到最后,他放下笔,不大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问她:
“你渴吗,我去帮你倒杯水吧……”
家境优渥、书香门第,从小在书籍和古玩中熏陶,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成年后一心从事绘画创作,无不良嗜好,无情感经历,简直到了不谙世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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