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它们穿过花丛和她眼前围栏的空隙、身形在蓝白绣球之间明灭了几次后,最终停在大理石打造的小喷泉前,弯腰一个个解开萨摩耶脖子上的牵绳,让它们轮流到丘比特雕塑下喝水。
狭窄的视野范围内只剩他的半个侧影,和一抹弧度清隽流畅的下颌。
她说不上来看到那副画面时自己的感觉,只知道在某一刹那——
而此时从背影上远远看去,挺拔修长的身形下是三团圆滚滚毛茸茸的萨摩耶,微卷的尾巴在行走间一晃一晃的,他只像拥着一簇舒朗的白雪向前,矜贵而清雅。
司璇看他一路走到先前她曾驻足过的白色院门,拨开低矮的挡板后把三只狗放了进去。
是一种近乎难耐般的悸动。
像是还有话没来得及说。
司璇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往后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他的五官却能无比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甚至还伴随着那声低醇优雅极了的“抱歉”。
那张面孔很明显的带有混血儿的特征,浅棕色的头发和咖啡色的瞳仁,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白皙的肤色把五官衬得尤为精致细腻,几乎到了耀眼的地步。
“白白,又是你……不许带头起哄。”
即便司璇在听到声音后有意避开了几步,下一秒还是险些被兴奋地跑来的巨型萨摩耶撞个正着。
自内而外渐变的淡粉色与其古典优雅的花型相得益彰,在细腻流淌的赤金色夕阳中,宛若瞬息凝固的一副油画。
她忍不住暗自赞叹了句这户主人家的好品味,一面循着原路往主干道上走。
湖对岸还能见到三两个坐着小马扎支着钓竿静静垂钓的人,一动不动的,享受这一份重金买回的安详静谧。
司璇在这种氛围里难免放缓了脚步,经过林家隔壁的那幢别墅时,甚至因为那排纯白篱笆外的蓝色绣球开得太好,忍不住探头向内张望了一下。
司璇从林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凉风从各样的绿植间滤来,带出草木清淡舒缓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远远的一阵九里香的味道。
只是还没等走出两步,就听到转角处传来一声又一声乐滋滋的狗叫声,大有无法收敛的趋势,随后则是男人温润又隐含着警告的嗓音: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对方不止一条萨摩耶,而是三条。
司璇跟着回了句“不要紧”,再抬起头时,就看到那人的神情微怔,只来得及她略一点头,下一秒就被三只会嗷嗷叫的大功率发电机拽走了。
在她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不好意思”之后,眼前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已经把牵绳往手掌上多缠了几圈,及时遏制了三只大犬的暴动,一面让出道路的中央,略带无奈地开口:
“抱歉。”
院子里整齐地打理着大大小小的花铺,种满了月季和玫瑰。深色的木质廊架上也葱绿一片,只可惜现在不是花期,在傍晚的光线里有些阴沉。
视线最后落在簇拥在繁花中的纯白建筑之上,石灰岩外墙立面外又搭了近三米的竹制藤架,攀着秾丽茂盛的龙沙宝石玫瑰。
申音建校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由著名教育家、思想家蔡元培先生和音乐教育家萧友梅博士共同创办,到如今依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音乐学府,学校的地址多年来也未曾改动,安稳地坐落在申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
春申区离市中心的长汇区只隔了一条江,没有直达地铁,前后换乘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等司璇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但这个点的教学楼还是热闹的,十三楼到十八楼的每个窗户都亮着灯,甚至某些没有亮灯的教室里,也会传出不间断的练习声。
她做兼职花费的时间不多,每周三次,算上路程一共十五个小时左右。
只不过长此以往,积累下来的数字就十分可观,尤其是像她这样器乐专业的学生:一切回报都需要前期投入大量时间和努力,相互之间拉开的差距也无法用简单的“天赋”或是“灵感”二字就能抹平。
司璇在十八楼找到了一个空的练习教室,弦乐专业的学生在寻找琴房这一方面要好过钢琴系数倍,至少不用为了抢一架基本适用的钢琴而挤破头。
开灯之后,她开始自己每天固定的两个小时基本功和两小时以上练习曲包括乐曲的练习。
好在现在还只是大三开学后的第二周,她并不打算通宵耗在琴房,否则依照上学期的考核和演出密度,加上这学期校青年交响乐团的各大首席换届,她正式担任新的首席大提琴手,所需要的练习量会更大。
晚上十二点,司璇结束今天的练习,收拾东西返回宿舍。
申音的教学区域因为历史原因,很难再在原址上拓建,学生宿舍租在离学校三公里以外的校区。
这个点校车和地铁都已经停运,她又不可能背着大提琴盒骑共享单车回去,最后只能选择打车。
回到寝室的时候,房间内的日光灯已经熄了,只有三面床帘里隐隐透出来的光晕。她的三个室友难得今天都回来睡,大概因为明天有老刘的课,翘不掉摸不了,只能早早养精蓄锐。
她把琴盒靠在桌边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在宿舍的死寂里格外清晰。
还没等她开口道歉,李曼雪已经先发制人地敲了敲床侧的横栏,和着清脆的“咚咚”声响,不耐烦地开口:
“没看到灯都熄了?这么晚回来就算了,还这么大动静?”
司璇无言地看了一眼她灯火通明的床帐,咽回已经到嘴边的那句“不好意思”,从衣柜里拿了睡衣和洗漱用品往外走。
这头李曼雪听她不做声,也没兴趣在这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揪着不放,只是动静颇大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嗤了句:
“也不知道是又去哪里鬼混了才回来。”
司璇没理她,开门出去,反手把宋冉悦那句用烂了的圆场话压回门内。
可谁知道走廊上的风一吹,她的声音就像磁带一般窸窸窣窣在她耳边上演了一轮:
“曼雪,别说了,快睡吧……”
她转头看了眼大部分灯都已经熄灭的宿舍楼,黑魆魆的一幢,一直延伸到墙外灯火通明的广厦之间。
轻叹了声,一时间只觉得兴味索然。
铂悦·高尔夫
lamaisond\'arthur(亚瑟的家)
“谢老师,李阿姨让我喊你下来吃饭……”吴念走进书房看到谢景濯竟然还在勤奋努力的那一刻的感受,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的惊悚。
慌忙不迭迈着小碎步凑近一看,就发现他今天的效率几乎远超前一周的总和,不仅已经画完了整整三页纸的线稿,现在甚至都开始为第一张上色了。
事情还要从昨天讲起:
作为把灵感当做第一要义的拖稿狂魔的经纪人兼助理本人,吴念当时在看到他带着三只萨摩耶说要出去“逛逛”的时候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杀伐果决地和甲方爸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提了一下“可能也许大几率会拖稿”的事情,对方也态度不错地同意放宽一周左右的时间。
可谁知道这位哥遛完狗回来之后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枯坐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当机立断地上楼,对他扔下一句“你再等等,两小时后交设计稿”这样的话。
金主爸爸这么一开口,他尽管半信半疑,还是老老实实留了下来,顺便蹭了一顿金主爸爸家由一星主厨操刀的晚饭。
谁知道人活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着,一个半小时之后,这位哥拿下来的设计稿虽然不说惊爆眼球,但也延续了他一贯的沉静细腻、又灵气十足的风格,拿来给催命鬼似的品牌方投入生产线是完全足够了。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哥的井喷式灵感这才刚开了一个头,交完稿草草喝了碗汤之后,他又到图书馆把自己压箱底的一个系列的画稿给掏了出来,然后回到书房挑灯夜战。
挑灯夜战啊朋友们!
他认识谢景濯这位爷三年以来,除了罕见地在几次deaddeadline上看他奋战到了凌晨,剩下的灵感涌动得能晃荡出水声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
毕竟他擅长的并不是抽象派现代派艺术,画画的心态向来比较平和,加上一眼就足够让人屏息的精雕细琢的画风,很少会出现这样磨刀磨得白热化的状态。
难得,太难得了!
吴念忍不住感叹。
倒是谢景濯受不了他在一边满脸欣慰地啧啧作声,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绕过他下楼吃饭去了。
吴念伺机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画稿之后,抬腿赶上他,一边问:
“谢老师,这是你之前画到一半的搜神记的专题对吧,怎么现在又决定继续往下画了?”
谢景濯抬腿穿过眼前三只狗子的夹道欢迎,压过沸反盈天的狗叫声对他道:
“昨天遛狗的时候忽然有了些想法,就打算把这个专题重新画完……对了,最近不要再给我接品牌方的联名合作,再催商稿就等着看我人间蒸发吧。”
吴念听到他那句“人间蒸发”,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一边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一边乐呵呵地转移话题:
“谢老师确实也有一年多没出画集了,刚好你有画专题这个打算的话,出版社那边我也能交差……不过话说回来,当时这个搜神记是为什么就没后文了呢?我记得你少说也画了十几张稿子,内容很成体系,坑的概率应该也不大啊……”
说到这里,吴念总算后知后觉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得,不小心戳到他的痛处了了。
谢景濯这位爷,最忌讳提起“出版社”和“坑”两个词,一个不好就会恼羞成怒。
好在他今天大概因为灵感喷发而有些上头,不但没生气,还眉眼带笑地伸手帮他也盛了一碗汤,捏着白瓷汤匙在碗中搅了两圈之后,很郑重地开口:
“是洛神。”
经他这么提醒,吴念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恍然,他记得当时谢景濯在顺利地完成了北斗七星君和四方神的画稿,等到洛河神宓妃的章节时,忽然就像过热的电线丝一样熔断了,搜神记系列也因此夭折。
而事实上,这位被誉为“完美驾驭东方水墨和群山百鬼”的天才青年画家,画的了苍茫天地、渺渺烟波,画的了镜花水月、精怪仙魔,唯独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尤其是像洛神宓妃这样“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梦中女神,却一直没能有所表现。
他自觉还不曾感受过那样的神魂和韵味,更别说将之捕捉和呈现出来。
因此那副《洛神图》只刚画了几张的线稿,就被他以感觉不够为由,逼迫自己停笔了。
然而今天不一样,即便过了一整夜,他还是能很清晰地记起她的每一个细节:
那件墨绿色的吊带连衣裙长至膝盖,骨架纤细优美的肩膀上系着同色的丝带,衬得那一片瓷白得耀眼的皮肤光润如玉,线条更是流畅完美至极,不必要更多的修饰。
而那张面容即便在背着光的黄昏里,也依旧明亮得像仲夏夜森林里的萤火,眸光澄澈纯粹,眼睫纤细秾长,从骨相到皮相无一不是上天的杰作,美好得让人心醉。
所谓“灼若芙蕖出渌波”,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懊恼。
当时的那一眼只来得及让他把每个细节都印到心上,再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被白白它们屁颠屁颠地牵走了,一路梦游似的被领回到院子里,把那前后不到三秒钟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倒带回放。
他轻叹了声,放下手中的汤匙。
oh,manaiade.
这几幢独栋别墅依着人工湖而建,夕阳下的湖面平和,只有粼粼的波光游走其间,像浅吻着玫瑰红的锆石,光润自如地嵌在柔软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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