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宁九从半年前起,便一直重复做着同一个梦。那个梦太可怕了,有很多零碎的画面,但都围绕着他与谢赦展开。
梦里的谢赦刚开始和从前并无分别,但后来他身入魔气,心思逐渐阴沉,甚至还与七绝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赦入魔后,与清源山的关系逐渐恶劣,在一次不可逆转的冲突里,他被师尊亲手赶出师门。他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加入七绝殿,助纣为虐,处处与正道作对。
杀人如麻,阴郁危险,他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憎恶一切生活在光明里的美好。
梦中,宁九曾多次找到他,希望能够规劝他回归正途,他不耐烦地听完,转眼就率七绝殿魔修打上了清源山。
不仅如此,他还把师尊抓回了七绝殿,用尽浑身解数凌/辱折磨。
师尊是高山之雪、青云之巅,可谢赦却偏偏锢住了他的手脚,挖去了他的双眼,令他融化在淤泥里,破碎,零落,且毫无悔意。
修真界因他的诞生,而一度陷入黑暗与恐慌。
那些画面从眼前一一划过,宁九从梦中惊醒。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可当梦中的一切逐一实现后,他开始慌了。
宁九不相信师兄会变成梦里那样。
那个搅乱风云的大魔头,怎么可能会是照顾他长大的师兄?
可师尊死前的模样如在眼前,宁九快被折磨疯了,几乎每一个晚上,他都会做这个梦,一遍又一遍,甚至于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他不知道师兄是否真的已身入魔气,是否真的会变成梦中的那样,还有他的师尊……他决不允许师尊如此卑微狼狈地死去,所以他回来了,他想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毁掉一切灾难的根源。
龙神山上,宁九本想在这里就将所有威胁解决干净,他早已做好应对焰翼兽的准备,却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谢赦居然救了他。
谢赦为什么会救他?
宁九陷入了迟疑和震惊。
焰翼兽有多么可怕,他在梦里已经十足地领教过。
这只近八千年的焰翼兽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它周身的火焰,拥有将万物燃烧殆尽,且无法用水与灵力浇灭的能力。当初烧毁顾家的妖火,就取自于这种焰翼兽的身上。
在谢赦刻意将焰翼兽带离,不让它伤到其他人时,他将锁冰铃交给了自己,并说:“若我今晚之后没有回来,就摇动这个铃铛,让师尊……带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师尊已在派送途中~
第55章
烧灼的火燃遍漫山遍野,到现在都没有熄灭,四面火海凌云,祝淮顺着一路的痕迹寻去,内心慌乱不止。
吹在脸上的风也是热的,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祝淮面上不显,步伐却更快更急。
缭乱的火星在卷上他衣角的片刻,就会被冰冷的灵气吞灭。
他穿过一片焦黑的荆棘林,看见前方有一滩血,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灵识蔓延出去,四处仍旧没有谢赦的踪迹,想来是受了伤后又去了别的地方。
看着那血迹,祝淮的心如被针扎,泛着细细密密地疼。
他头一次如此慌张。如果谢赦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找遍了所有地方,连灵识都觅不到谢赦究竟在何处,火海之中,唯独他一个人四处奔忙。
到底在哪,到底在哪?
祝淮握紧手里的锁冰铃,死死皱着眉。
正当祝淮颓然之际,恶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本尊知道他在哪儿。”
祝淮激动道:“真的么,他在哪?”
他对恶宴的能力深信不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把绿石头拿出来,迫切道:“我徒弟没事儿吧?”
恶宴:“本尊能感应到他在哪,至于他现在怎么样了本尊哪知道,反正没死。”
没死就很好了,再重的伤,反正有容尊在,应当也不会有大碍。
恶宴:“往前三步,左转,再走五步。就是这儿了。”
祝淮看着空空如也的土地:“你逗我呢??”
“就在这儿,本尊岂会骗你?他很聪明,知道启用空间阵法藏身进去,否则焰翼兽一定会把他撕成碎片。”
空间阵法是一种靠画阵临时建立起来的空间,与化神期的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有时间限制,且不可挪移。
虽比不上幻境,但作用也非常之大,所以难度极高,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学会。
难怪用灵识也找不到谢赦,这种空间阵法独立于现世之外,很难用灵识探测到。
祝淮知道破阵之法,召出乱雪,捏了个诀,便直刺入地。
一声如玉盘碎裂的声音之后,眼前白光一闪,祝淮微微眯起眼,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谢赦。
在谢赦出现的瞬间,八方妖火席卷而来,汹涌的火舌如扭送的龙头,热浪滚滚。祝淮抬手一挡,一道银色屏障将之阻隔在外。
祝淮赶紧走前去,谢赦已陷入昏迷。
谢赦穿着黑衣,无法明显看到身上的血迹,背后的衣物被撕扯开,露出大片狰狞的伤口,是被火灼伤的痕迹,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
他的脸色泛着失血的惨白,嘴唇也白着,汗湿的发贴在额前颊边,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下,微微颤动,仍然美得触目惊心。
祝淮擦去他唇角的血迹,握住他的手,用灵识内视他的身体状况。
谢赦伤得不轻,但比他想象的要好一点,祝淮松了口气,先给他输送灵力。
直到他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稳,祝淮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终于放下。
没事了,赦儿不会有事了。
祝淮说不出的轻松,松开谢赦的手时才发现手心已经有了微微的汗意。
衣服被撕成这样不能穿了,祝淮思虑再三,打算给他换一身衣服。
剥去层层外衫与里衫,看见谢赦身体时,祝淮深吸了一口凉气。
谢赦的身上,居然密密麻麻遍布着伤痕。
有些已经好了,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有些却还结着痂,因为剧烈的战斗再次崩裂,渗出鲜血,还有刚刚添上的新伤,覆盖在旧伤上,令人不忍直视。
浑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祝淮的瞳孔颤了颤,那一瞬间,心痛得无以复加。
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刀,在他的心上极慢极慢,又深深地刻下一刀又一刀,那种钝痛,是他这辈子所尝过最苦涩的味道。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他感觉到眼角有点湿润,抬手一擦,才发觉自己竟然忍不住落了泪。
他有些发怔,想起这些年谢赦快到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一个人走过无数刀山火海,受遍天下所有最苦之难,将温柔倾与祝淮,更从未对祝淮说过一声疼,好像这是他生来应受之罪。
可他本不必如此。
他本可以就这么一帆风顺的走下去,好好修炼,稳步前进。可祝淮明白他如此拼命的原因。
他想变得更强,站在所有人之上,给祝淮一个强大无敌的后背。
他快做到了。
谢赦伤得不轻,背后的伤处尤其严重,为此祝淮不得不将他背起带回去。
祝淮把他背在身后,没走几步,感觉到他在慢慢往下滑,便往上颠了颠,却不知碰到了他哪里的伤口,耳边传来谢赦一声闷哼。
祝淮心一紧,更小心了。
谢赦没有意识,抱不住自己,祝淮便只能微微弯着腰,不让他往下滑。
龙神山已经被火烧成了灰烬,祝淮走前,在此山设立一个拦截结界,确保这里的火种不会被风吹到其他地方,一起遭殃。
祝淮召出乱雪,正欲踏上御剑飞行,突然感觉到一双手臂圈上了脖颈,背上那人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
“……师尊?”
祝淮咽了咽口水:“是我。”
身后之人似乎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还带着些许喑哑:“真好啊。”
他的发丝挠着自己的脖子,祝淮有点痒,但更高兴谢赦醒了过来,声线里漫上一丝笑意:“别怕,为师来带你回家。”
“嗯。”谢赦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靠在他的肩上。
雪雾幽兰的香气萦绕鼻尖,谢赦惶惑不安的心终于被慢慢抚平。
温暖如涓涓细流,传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师尊的背,是这么的宽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