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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中之尘(1 / 1)

他们骑上紧张不安的马匹,离开这座白石屋。冰般寒冷的夜风在屋顶上呼啸而过,拉扯众人的斗篷像旗帜一般飞舞,推动空中的薄云穿过银色残月。兰恩轻声命令大家紧靠着他,带头走下街道。马儿们跺着脚拉扯着缰绳,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

岚警惕地看着经过的每一座建筑,它们那黑乎乎的窗洞在夜色里像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眶般阴森,阴影像会活动似的,风中偶尔传来石头倒下的哗啦声。至少,那些眼睛都已经消失了。然而他刚刚松一口气,马上就想到: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紧紧簇拥在他的身边,距离近得只需一伸手就能碰到身边的人。伊文娜紧绷着肩膀,时刻想放开贝拉让她放蹄飞奔。岚甚至不愿意呼吸,害怕连这么细小的声响都能引来注意。

突然,他发现他们跟守护者以及艾塞达依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两人朦胧的身影至少带前了三十步。

我们落后了,他低声说道,轻踢云加快脚步。在他前面街道的地面附近,漂浮着一缕银灰色的薄雾。

停下!茉莱娜厉声命令道,语气显得很紧急,声音压抑着刚好能让众人听见。

岚疑惑地勒住缰绳。那一片薄雾像是从两边的建筑里冒出来似的,已经完全横穿了他前面的街道,正在缓慢地扩展,已经变得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了。云打着哆嗦直想倒退。伊文娜、索姆和其他人走上前来,他们的坐骑也不安地甩着脖子反抗缰绳,拒绝走近那条雾带。

兰恩和茉莱娜从另一边缓缓靠近。它现在已经长得跟脚一样粗了。两人在这道隔开他们的雾带前站定,艾塞达依仔细地观察它。岚突然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不安地耸耸肩。雾带还会略略发光,随着雾的增长光芒也渐渐增强,亮度比月光稍强。马儿们紧张地踏着步,就连阿蒂尓和曼达都不例外。

这是什么东西?奈娜依问道。

这就是shadarlogoth的恶魔,茉莱娜回答,魔煞达。它既看不见,也不会思考,在这座城市里像一条挖地洞的蠕虫般毫无目的地四处移动。如果被它碰到,你就会死。岚和伙伴们立刻松开缰绳任由坐骑连退几步。岚虽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脱离艾塞达依的控制,但是跟眼前的恶魔比起来,她就像家一样安全。

那我们怎么过去您那边?伊文娜问道,您能杀死您能清开一条路吗?茉莱娜短促地苦笑一声:魔煞达是非常巨大的,女孩,它就跟shadarlogoth本身那么巨大,集合白塔所有的力量都无法杀死它。如果我要破坏它为你们清出一条通道,所花费的唯一之力会像吹号一般把类人吸引到这里来,同时,魔煞达会迅速而且源源不断地填补被我打开的伤口,只怕马上就会把我们全都吞没。岚跟伊文娜对视一眼,然后重复了她的问题。

茉莱娜叹了口气,回答:我也不想这样,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这东西不会覆盖所有地面,其他街道有可能是安全的。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她在马鞍上扭过腰,指着一颗低低地挂在东边空中的红色星星,朝着那颗星走,它会带你们到河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使出你们的全力尽快去到河边。但是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别忘了城里还有半兽人和那四个类人。可我们怎么找您啊?伊文娜问道。

我会找到你们的,茉莱娜回答,你们放心,我绝对能找到你们。现在快走吧,这只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却能嗅出食物的味道。果然,那逐渐长大的怪物上开始伸出银灰色的绳状物,飘飘忽忽地摆动着,就像水树林池塘底下那些红虫的触手。

岚把目光从面前像树桩一般粗大的雾状怪物移开,抬起头来时,守护者和艾塞达依已经不见了。他舔舔嘴唇,看看身边的伙伴们。他们跟他一样紧张不安,更糟的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待别人先迈开脚步。黑夜和废墟包围着他们,黯者就在城里的某处,还有半兽人可能就在下一个街角。那些触手飘得更近了,已经不再摆动,直直地朝着他们伸来,朝着猎物伸来。一时之间,他非常想念茉莱娜。

人人都在四处张望,不知该往哪里走。他掉转了马头,云立刻小跑起来,一边反抗着缰绳的束缚想要撒蹄飞奔。大家似乎默认先走的人就是领队,纷纷跟在他身后。

茉莱娜不在了,万一魔得出现,没有人能保护他们。还有半兽人。还有岚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决定朝着那颗红星走,只要专注于这个目标就够了。

很多街道已经被倒下的石头砖块完全堵死,他们不得不掉头另找出路,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岚耳边听到伙伴们恐慌而急促的呼吸,他紧咬牙关,压制自己的呼吸:至少,你得让大家以为你没有害怕,你做得很好,羊毛脑袋!你会把所有人带到安全地方!他们转过下一个街角,却见到眼前的街道已经被那雾状怪物完全笼罩。它现在像一面闪着满月般明亮光芒的雾墙,跟马匹的身体一般粗壮。他们一出现,它就立刻向他们飘过来。众人毫不迟疑转身就跑,任由马匹撒开四蹄,无暇顾及马蹄制造的声响。

两只半兽人走到了他们前面的街道上,双方相距不到十班(译者:见名词解释)。

好一会儿,人类和半兽人互相瞪眼睛,说不清哪一方更吃惊。然后,又出现了一对半兽人,再一对,再一对,每一对都碰在前面一对的身上才停下,然后看到他们几个人类,惊讶地呆住,组成一个惊呆的方阵。然而,它们只是呆了片刻,就立刻发出粗嘎的嚎叫,声音在建筑间回荡。紧接着,它们一跃而起,冲上前来。人类如惊鸟般四散。

岚的灰马只跨了三步就己经完全加至极速。这边走!他大喊一声,却听到从五个方向传来五个声音喊着同样的话。匆忙之间他回头一瞥,只看到伙伴们向四面八方各自逃去,半兽人也散开追赶,一个不漏。

自己的身后有三只挥舞着抓捕棍追来,它们竟然完全跟得上云的速度。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伏下身趴在云的脖子上催促他快跑。粗厚的嚎叫在身后紧追不舍。

前面的街道变窄了,屋顶已经坍塌的建筑像醉汉一般向街道这边歪斜。渐渐地,那些空荡荡的窗洞被银色的闪光填满,浓厚的雾状物向外挤出。魔煞达。

岚冒险回头瞥了一眼,那些半兽人仍然跟着,离他五十步左右,魔煞达发出的光芒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原来后面还跟了一只黯者。它们的样子既像是在逃离黯者,又像是在追赶岚。前面的窗洞里伸出了五、六条触手,转眼之间,增加成十几条,摇晃着,嗅探着空气。云猛甩脖子尖声惊嘶,但是岚狠下心猛踢马肚。云发疯一般地冲上前去。

岚一进入那些触手之间,它们就立刻笔直地朝他伸来。他紧紧趴在云的背上,不敢抬头看它们。前方的街道既没有魔煞达也没有半兽人,黑暗的阴影在此刻变得备受欢迎。如果有一条触手碰到我光明啊!他更加拼命地催逼云,人和马一跃跳入前方的阴影之中。身边魔煞达的光芒一减弱,他立刻回头去看,云自发地继续向前狂奔。

魔煞达那摇摆的触手已经占据了半条街道,半兽人迟疑着不肯前进,但是黯者从前鞍桥里抽出一根鞭子,在半兽人的头上打了一个响鞭,声音如雷般振耳,空气被激出火花。半兽人害怕地蹲着腰,蹒跚着朝岚追过来。类人自己却看着魔煞达的触手犹豫了片刻,才策马前进。

那越来越粗的触手疑惑地摇摆了一会儿,才像毒蛇一般向它们咬去。每只半兽人都至少被两根触手咬住,灰色的光芒开始笼罩它们。它们扬起动物的嘴脸惨叫,但是那薄雾漫过它们的嘴巴钻进去,堵住了叫声。另外有四条大腿般粗的触手缠着了黯者,类人和他的黑马团团打转像跳舞一般,斗篷的兜帽耷拉下来挡住了那苍白无眼的脸。然后,黯者开始惨叫。

它的惨叫似乎没有声音,或许是被半兽人的一片叫声盖过了。然而,一种无声的哀鸣带着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向岚袭来,就像世界上所有的胡蜂带着无尽的恐惧一起钻进了他的耳朵。云也显得狂躁不安,好像他也能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似的,跑得更加拼命。岚喘着气紧紧伏在马背上,喉咙干渴得沙土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黯者垂死的无声惨叫了,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云奔跑的蹄声响得像在大声呼喊一般。他赶紧用力勒住缰绳,在一道残墙前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是两条街道的交接处,一座无名的纪念碑立在前面的黑夜中。

他疲惫地坐在马鞍上,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却只能听到自己耳膜上血液的鼓动声。冰凉的汗珠挂在他的脸上,夜风吹起他的斗篷,他不禁打起冷战。

终于,他直起身来。夜空中,星星在云朵之间闪烁,挂在东方低空的那颗红色星星很容易辨认。不知道其他人还活着吗?他们是逃脱了,还是落在了半兽人手里?伊文娜,光明蒙蔽我的双眼,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走?如果他们活着逃脱,就会朝着那颗星星指引的方向而去;万一他们这座城市这么大,很可能搜寻数天都无法找到任何人,何况城里还有半兽人,还有黯者,还有魔得和魔煞达。他极不情愿地选择了朝河边走去。

他刚刚提起缰绳,前面两街交叉处一颗石头突然咔啦一声滚落街上。他顿时定住,连呼吸都停了。此刻的他身处阴影中,离街角只有一步距离。一时之间他心慌意乱,不知是该后退还是前进。身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身前又是什么东西这样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也不敢把目光从街角移开。

黑暗完全笼罩着那个街角,然后,一根棍状黑影伸了出来。抓捕棍!这个词刚刚跳入岚的脑海,他就一踢马肚,苍鹭宝剑滑翔一般飞出剑鞘。伴随着一声无言的呐喊,他杀了过去,使尽全身力气挥剑砍下,却又靠着几乎绝望的挣扎,才勉强把剑收住。马特惊呼一声向后倒去,差点摔下马背,几乎扔掉手中的弓。

岚深吸一口气,放低剑尖,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见到其他人了吗?马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笨拙地爬回马鞍上。我我只有半兽人啦。他一手捂着喉咙,舔舔嘴唇,只有半兽人。你呢?岚摇头: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朝河边走去。我们也过去吧。马特静静地点头,一手仍然摸着脖子。两人朝红星走去。

刚走了不到一百步,那哭丧一般的半兽人号角声又在他们身后的废墟深处响起,然后,城外也响起号角回应。

岚打了个寒战,但是他保持着缓慢的步伐,边走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而且尽量避开它们。马特听到号角后条件反射地一扯缰绳似乎想要立刻放马狂奔,但是他忍住了,照着岚的样子做。两个号角都没有再次响起,他们在寂静中走到了一道爬满藤蔓的城墙前,墙上有一个高大的开口,这里应该就是城门,此时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守卫塔静静地立在黑夜中。

马特在门前犹豫起来,但是岚轻声劝道:呆在里面并不比外面安全多少,不是吗?他一步也没有停留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马特也跟着他走出了shadarlogoth,边走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岚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们会平安到达河边的。光明啊,我们一定会的!身后的城墙渐渐被夜色和森林遮挡。岚朝着红星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竖起耳朵,连最细小的声音也不放过。

突然,索姆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只是稍稍慢了一点向他们喊道:快跑,你们两个笨蛋!身后随即响起追猎者的呼喊声和树丛被踩踏的嘈杂声,半兽人追来了。

岚一踢马肚,云立刻向吟游诗人追了上去。万一到了河边找不到茉莱娜怎么办?光明啊,伊文娜!***珀林和他的坐骑躲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那空洞的城门,拇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宽刃斧的斧刃。走出这座废城似乎很容易,但是他已经在原地呆了五分钟反覆考量。风吹拂着他蓬乱的卷发,带起他的斗篷,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把它拉回身边。

他知道,马特、甚至艾蒙村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原因之一是他的块头大,行动总是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比同龄的男孩要壮得多,因此总是担心自己会无意中打烂东西或者伤到人的缘故。其实,他只是比较喜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再行动。那种迅速又不仔细的思考方式,已经不止一次使马特掉入滚烫的开水里,而且不知为何,马特的快捷思维总是能把岚、或者他、或者两个一起扯入同样的窘况。

他的喉咙发紧。光明啊,不要想开水那种不吉利的事。他命令自己的思维回到眼前的景况上。仔细思考才是正确的方法。

大门前方曾经是某种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水池,池中的雕像已经破成碎石,堆在基座上,撒在池子里。大门距离他大约有一百班的距离,两者之间除了夜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护他不被看见。这种情况令他不安,因为他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些躲藏在暗处注视他们的眼睛。

他又考虑了一下不久前听到的号角声。当时他以为有同伴落在了半兽人手里,几乎想转身回去寻找,直到他想起自己就算回去也帮不了忙才作罢。据兰恩所说,共有一百只半兽人和四只黯者,他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多。而且,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到河边去会合。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城门上。虽然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作出了决定。他走出躲藏处,走进了一个较浅的影子里。

这时,一匹马出现在了广场的另一边,而且停了下来,他也立刻停下。虽然他的斧头并不能让他安心多少,他还是执起斧柄。如果那个黑影是黯者岚?一个轻轻的声音犹豫着喊道。

他长舒一口气:是我,珀林。伊文娜。他也压着声音回答,尽管如此,在黑暗中还是显得很响亮。

两匹马在喷水池旁碰头。

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几乎同时问道,又同时摇头。

他们会平安逃脱的,伊文娜喃喃说道,轻拍着贝拉的脖子,是不是?茉莱娜塞达依和兰恩会照顾他们的,珀林回答,只要到了河边,他们就会找到我们所有人。希望是这样吧。

当两人走出城门时,珀林顿时觉得放下心头大石。虽然林子里可能还有半兽人或者黯者,但是他不愿意再想这些可能性。比起半兽人,他更害怕魔得,现在他终于离开了魔得的地盘。头上光秃秃的树枝并不妨碍他寻找那颗红色星星,很快,他们就可以走到河边见到茉莱娜,她就会帮助他们逃离半兽人。他必须这样相信,所以这样相信。树木在风中摇摆,枝叶相碰沙沙作响,一只夜鹰的寂寞鸣叫在夜空中回荡。他和伊文娜自然而然地驱马靠近,互相安慰。此刻的他们真是非常孤立无援。

身后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音短促哀怨,催促着追猎者的脚步。然后,粗哑的半人不人嚎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它们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叫声变得更加尖利。

珀林立刻放松缰绳撒蹄飞奔,同时大喊:快跑!伊文娜紧紧跟着他,两人拼命拍马,顾不上发出的声响,顾不上抽打在身上的树枝。

两人全凭本能在昏暗的月色中穿过树林,贝拉落后了。珀林回头看到伊文娜用力踢贝拉,用缰绳抽打,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从声音判断,那些半兽人正在追近。他不得不收慢脚步以免落下她。

快点!他喊道,隐约看到半兽人的巨大身影在树木之间跳跃嚎叫,声声嘶吼令人血液凝固。他紧紧握着挂在腰带上的斧头,用力得指节发疼。

快,伊文娜!快啊!突然,他的坐骑长嘶一声,连人带马往下掉落,他在空中脱离了马鞍,匆忙中挥舞双手调整姿势,头朝下扎入冰冷的水中。他直接冲出了阿里尼勒陡峭的河岸,掉入河里。

陡然落入冰水中的冲击震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连喝了好几口河水才挣扎着浮出水面。吸满水的斗篷、外套和装满水的靴子变得十分沉重直往下坠,他大口喘着气,两脚拼命踩水才勉强浮在水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好几阵落水声,心想伊文娜也许跟他一样掉了下来。然而他却找不到伊文娜的踪影,只有漆黑的水面反射着月光。

伊文娜?伊文娜!一支矛正正插入他面前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又一支飞来插入他的身边。岸上响起粗嘎的争执声,然后半兽人的长矛没再飞过来,但是他也不敢再大声喊叫。

水流带着他往下游而去,那些粗重的嚎叫一路沿岸追赶着他。他褪掉斗篷任由河水把它冲走以减轻重量,然后顽强地往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希望那边没有半兽人。

他像在家乡水树林的水池里游泳时一样,双手同时划水,双脚同时踢水,头抬起露出水面。但是此刻要保持头部露出水面很不容易,虽然没有斗篷,外套和靴子仍然像他自己的体重一般沉。还有腰间的宽刃斧,拉扯着他很难保持平衡。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把它也丢掉,这相对来说很容易,比脱掉靴子容易多了。但是每次他都会立刻想象自己爬上对岸后发现有一打半兽人正在等他,而他却两手空空的情景,就算只有一只半兽人,有把斧子总比没有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想,就算留着斧头爬上对岸,如果那里真的有半兽人,他大概连举起斧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每动一次都费力万分。头也很难继续露在水面上了,河水冲进他的鼻子,呛得他直咳嗽。他疲惫地想着,在锻铁场干一天活也没有这么累。然后,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再踢一次,他才明白自己踢到了什么。是土地。这里是河滩。他已经游到了河对岸。

他大口吸着气,想站起来,双脚却软得无法站直。他挣扎着爬上岸,摇摇晃晃溅起许多水花。一离开水面,他就把斧头解下来,握着它站在风中颤抖。没有半兽人。也没有伊文娜。岸上只有零零丁丁的几棵树,还他留下的水迹在月光下形成闪光的水带。

缓过劲之后,他开始一次一次地呼唤同伴的名字。对岸传来微弱的喊声,虽然隔得很远,他仍能听出那是半兽人的嘶哑嗓音。而他的朋友们却没有回答。

风渐渐猛烈起来,它的呼号掩盖了半兽人的声音,珀林开始瑟瑟发抖。虽然气温不至于低得使他湿透的衣服结冰,但是风吹在身上,就像是一把冰刀在刮他的骨肉。他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全身没有一丝暖气,只好独自一人疲劳地爬上岸边,希望找个避风之地。

***岚轻拍云的脖子,轻声安抚他。灰马上下摆着脑袋,跺着快碎的步子。那些半兽人似乎被甩掉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它们浓烈的臭味却还遗留在云的鼻孔里。马特搭箭上弓,一边骑一边警惕地提防突然袭击,岚和索姆抬头穿过树枝寻找那颗指引方向的红星。本来,如果他们一直朝着它走,那么跟着它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当时有那么多的半兽人挡住去路,堵住后路,他们只好往旁边逃走,两群半兽人都嚎叫着紧追上来。幸好,虽然半兽人可以跟得上马匹的奔跑速度,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一百步左右,所以他们终于把它们和那些嚎叫声一起甩在后面。但是那样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之后,他们失去了那颗指引星的位置。

我说,它应该在那边,马特朝他的右方示意道,我们最后是往北跑的,也就是说,东边应该是我们的右手边。它在那里。索姆突然指着他们左边说道,穿过纠缠不清的枝桠,那颗红星赫然挂在空中。马特低声嘀咕了几句。

岚从眼角看到了似乎有半兽人从树后静悄悄地跳了出来,手里高举着抓捕棍。他一踢云,灰马立刻向前跳去,同一时间另外两只半兽人也从躲藏的阴影中跳了出来,一根套索刚好扫过岚的后颈,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支利箭正中其中一只半兽人的眼睛,然后马特转身跟岚一起策马穿过树林飞奔。这次岚注意到他们正好是朝着河边的方向跑去,只是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就能逃脱。半兽人也加速跟在他们身后,贴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马匹扬起的尾巴,只要再追近半步,就能挥起抓捕棍把他们扯下马鞍。

他紧紧伏在云的脖子上,尽量拉开自己脖子跟那些野兽嘴脸的距离,马特的脸几乎埋在了他坐骑的鬃毛里。不过,岚没有看见索姆。难道那个吟游诗人终于决定,既然那三只半兽人都在追赶岚和马特,那么他还是自己走好一点?突然,索姆的阉马从夜色之中横冲出来,正好就在半兽人的后面。那些怪物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吟游诗人就已经扬起手向前一甩。寒光闪过。一只半兽人翻倒在地,连滚几步才停下。另一只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向后伸去在后背上乱抓。第三只露出尖利的獠牙嘶吼一声,可是看到两个同伴都倒下后,它转身逃走了。索姆的手又像挥舞鞭子一般晃了一下,它惨叫起来,却负伤继续逃跑,叫声很快就离他们很远了。

岚和马特勒停马匹,目瞪口呆地看着吟游诗人。

那是我最好的小刀,索姆喃喃说道,却不肯下马去把它们捡回来,跑掉的那只会把同伴叫来的。我希望那条河离这不远。我希望他没有说完希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开始向前慢跑。岚和马特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低矮的河滩上,森林一直延伸到河里,夜色之中,河水漆黑一片,风吹起的波纹微微反射月光,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里。虽然岚觉得要用竹筏渡河太不稳当,但是更不愿意呆在这边。有必要的话游泳过去也行。

身后远离河岸的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尖利短促显得很紧急。这是他们离开阿理侯废墟后听到的第一次号角声。岚不禁担心起来,难道它意味着有同伴被抓了?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索姆说道,挑个方向吧。上游?下游?但是我们不知道茉莱娜和其他人在哪里,马特反对道,不管选哪边,都有可能越走离他们越远。确实有可能,索姆吁声安慰着自己的阉马,掉头向下游走去,确实有可能。岚看看马特,后者耸耸肩膀。于是,两人掉转马头跟在了吟游诗人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事发生。河岸时高时低,树木时疏时密,夜色、河流、寒风,冷冰冰,黑沉沉,一成不变。也没有半兽人,这是岚最乐意避免的事了。

然后他看到前面有光,开始只是一个光点,走近一些后,可以看到这个光点悬在河面上,好像挂在某棵树上一般。索姆加快了脚步,还开始轻声哼歌。

终于他们找到了光点的来源,是一盏挂在一艘大商船桅杆上的灯,就在一片很少树木的河滩边上。这艘船大概有八十尺长,随着水流晃动着,轻轻拉扯着系在树上的缆绳,桅杆在风中吱呀作响。那盏灯照亮了甲板,却看不到有船员。

啊,这个,索姆边说边下马,不是比艾塞达依的竹筏好多了吗?他双手叉腰,虽然现在天黑,但是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显而易见,看来这艘船不适合运马,不过,考虑到它即将因为我们而面临危险,也许可以说服船长。让我来跟他谈,你们拿好自己的行李以防万一。岚也下了马,开始解开绑在马鞍后的行李。您该不会打算丢下其他人,就这样走了吧?索姆还没来得及回答,两只半兽人已经嚎叫着挥舞着抓捕棍冲进了这片河滩,后面还跟着四只。马儿们惊嘶着连连后退。远处的嚎叫声预示更多的半兽人正在赶往这里。

上船!索姆大喊,快!丢掉那些东西!跑!他带头往船上冲去,补丁斗篷和肩上背着的乐器盒子随着他的奔跑砰砰乱响。你们快上船!他大喊,你们睡着了吗,笨蛋!是半兽人啊!岚狠命一扯,把绑着毛毯卷和鞍囊的最后一条皮带扯断,紧跟在吟游诗人身后。他一把将行李扔上船,一跃翻过船舷,刚来得及看到一个蜷缩在甲板上刚刚被惊醒的人正坐起身来,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身上。这人大声呻吟,岚跌撞了几步,一根带钩的抓捕棍则狠狠地敲在了他刚刚翻过的船舷上。船里的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喊声,甲板上脚步乱响。

抓捕棍旁,一双毛茸茸的手抓住了船舷,一个长着山羊角的脑袋随之冒出。岚还没站稳,仍然蹒跚着抽出苍鹭宝剑砍下。半兽人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船上,船员们大声呼喊着满船跑,有人挥舞斧头砍断了缆绳。船身摇晃着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似的。船头上有三个男人在围攻一只半兽人,还有人在船边用矛猛戳着船外的什么东西,弓弦脆响一声接着一声。那个被岚踩了一脚的男人四脚着地从他旁边爬开,他发现岚在看着他,立刻高举双手。

放过我!他喊道,你想拿什么就尽管拿吧,把船也拿走也可以,拿走所有东西都行,只要你放过我!突然有东西狠狠打在岚的背上,把他击倒在甲板上,手里的剑被甩了出去。他张大口挣扎着喘息,伸手去捡剑,但是手根本不停使唤,他像蠕虫一般缓慢地爬上前去。那个求饶的人惊恐却又贪婪地看了看那把剑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岚艰难地回头看去,立刻知道自己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一只狼头半兽人站在船舷上,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抓捕棍大概就是刚才重重击打在他背上的东西,力道大得已经折断。岚拼命伸出手去,想捡起苍鹭宝剑反抗。然而他的手脚拼命乱动,尽往奇怪的方向去,无法顺利执行他想要的动作。胸口像被铁手狠狠箍着,眼前银星乱晃。他狂乱地想着逃脱的办法。半兽人高高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截抓捕棍,如矛头般尖利的断口朝着岚直扎下来。时间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一般,在岚的眼里这只怪物就像梦境一般虚幻,他眼睁睁看着那粗大的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已经感觉到那断棍穿过他的身体直插到脊骨,感觉到那被撕裂的痛苦。我的肺快要爆炸了,他模糊地想着,我要死了!光明助我,我要!半兽人的手紧抓着那根断棍开始向下挥来,岚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喊一声:不!船身突然倾斜,从阴影中荡出一根帆桁正中半兽人的胸口,随着骨头折断的嘎扎声,它被扫出了船外。

好一会儿,岚躺在原地喘着气,瞪着眼看那根仍然在他上方荡来荡去的帆桁。这肯定已经耗掉我最后的运气了,他想,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运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捡起剑,用兰恩教的方法双手握剑。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用剑了,船和岸之间的黑色河水间隔正在迅速增大,半兽人的喊叫声在身后的黑夜中渐渐褪去。

他终于回剑入鞘,颓然坐倒在船舷边。这时,一个矮壮男人身穿长及膝盖的外套大步走到甲板上对他怒目而视。他留着及肩长发,肩膀粗厚,只在下巴上留着胡子显得脸很圆。圆,却毫不温和。帆桁又荡了过来,胡子男人分了分神,伸出宽大的手掌啪地抓住了它。

戈伯!他吼道,命运之神在上!你滚到哪里去了,戈伯?他说话极快,所有词语一起冲出口来,岚几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在我的船上,你躲不了的!给我把佛罗然o戈伯带到这里来!一个船员提着一盏牛眼灯出现了,后面跟着两个船员推着一个窄脸男人站到了灯光下。岚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说他可以把整条船都拿走的人,他的眼睛不停地转,闪乎着不敢看矮壮男人。岚心想,那个矮壮男人大概是船长吧。戈伯的额头上有一道瘀伤,可能就是岚上船时踩伤的。

你不是负责维护这根帆桁的吗,戈伯?船长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但语速还是很快。

戈伯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有啊。我把它绑得很紧的。我承认我有时候做事比较慢,杜门船长,但是我一定完成工作。你也知道自己动作慢吗?但是睡觉可不见你慢啊。该你当班警戒的时候你却睡觉。我们差点都被你一个人害死。不,船长,不是我。是他。戈伯笔直地指向岚,我正在尽职地守夜,是他突然潜上船,用棍子打我。他摸了摸额上的瘀伤,疼得一缩,然后怒视着岚,我跟他打斗来着,但是不一会儿半兽人也来了。他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船长。他是个暗黑之友,跟半兽人一伙的。他还跟我的老祖母是一伙呢!杜门船长咆哮,难道我上次没有警告过你吗,戈伯?一到白桥,你就给我滚下船去!现在,在我把你扔下河之前从我眼前消失。戈伯转身就逃。杜门站着把两只手掌开开合合互击几下,出神地自语道:这些半兽人还真的一直在我周围出现。为什么它们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岚回头看看船外,吃惊地发现已经看不到河岸了。两个男人在船尾控制长长地伸出船后的方向舵,另外有六个在船的一边划着船桨,船像一只水虫(译者:水生昆虫的通称,比如,水蝎子。)般滑入河中。

船长,岚说道,岸上还有我们的朋友。如果您肯回头把他们也接上船,我肯定他们会给您丰厚报酬的。船长的圆脸猛地转过来看着岚,索姆和马特走过来后,他毫无表情的瞪视把他们两人也包括在内。

船长,索姆鞠了个躬,开口道,请允许我——你们跟我下去,杜门船长说道,待我好好看看你们是什么家伙。来。命运之神遗弃我了吗,来个人把这根见鬼的帆桁绑起来!一个船员赶紧冲过来接过帆桁。船长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三人朝船尾走去。

从船尾的一段短小梯子爬下去,是杜门船长的船舱,很整洁,每件摆设都恰到好处。舱室跟船身一样宽,门后有钉子可以挂外套斗篷,一边墙上固定着一张宽阔的床,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张看起来很重的桌子。舱室里只有一张结实的高背扶手椅,船长自己坐了上去,示意其他人自己找地方坐。舱室里可以坐的只剩下各种箱子和长椅,马特想坐到床上去,但是床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赶紧放弃。

好了,所有人坐好后,船长说道,我的名字是贝乐o杜门,是这艘船——飞浪——的船长和船主。现在,你们是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干什么,还有,就你们带来的麻烦看来,为什么我不应该把你们扔到河里?岚仍然不太跟得上他的快嘴,等他搞明白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吃惊地眨眨眼:把我们扔到河里?马特连忙回答:我们不想为您带来麻烦的。我们正要去卡安琅,然后——然后随风流浪,索姆圆滑地接过话头,这是吟游诗人旅行的方式,就像风中之尘。我是个吟游诗人,您明白的。我名叫索姆o墨立林。他抖了抖斗篷令上面五彩的补丁晃动起来好让船长看清楚,这两个乡下来的笨小子想当我的徒弟,不过,我还没下决心要不要收他们。岚看了看马特,后者咧嘴笑了。

那很好,杜门船长淡淡说道,但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用。命运之神告诉我,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在前往卡安琅的路上。说起来可长篇了,索姆回答,然后,他如行云流水般编起了故事。

根据索姆的说法,他被一场暴风雪困在拜尔隆附近迷雾山脉上的一个采矿小镇里。在那里,他听到了一个传说:在一座名为阿理侯的湮没城市里,藏有从半兽人战争遗留下来的宝藏。而他曾经救过一个朋友的命,后来那个朋友在伊连去世了,临死前交给他一张地图,却没来得及说它的用途就断了气,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非常巧合的是,这张地图上就标着阿理侯的位置!索姆从来没想过这张地图会令他大发横财,直到听到那个传说。当冰雪消融可以上路后,他带着一些同伴,包括这两个后备学徒,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这座废城。然而,他们发现那些宝藏是属于一个恐怖领主的,而且它已经派了半兽人来把宝物运回刹幽古。到目前为止岚他们遇到过的所有危险——半兽人、迷惧灵、吸魂扎卡、魔得、还有魔煞达——在这个故事中穿插出场。索姆说成只有他自己是这些怪物的袭击对象,又全靠他自己绝佳的机智灵巧才一次次带着众人逃得性命。靠着搏命的勇气——当然,也主要是索姆的勇气——他们逃出了阿理侯,但是半兽人紧追在后,众人在黑夜中失散。最后,索姆和两个后备学徒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避难所:杜门船长的最受欢迎的飞浪。

吟游诗人结束他的故事后,岚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一直都张得大大,赶紧咔地合上。他看看马特,他正圆睁双眼呆看着吟游诗人。

杜门船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笃笃地敲着。这个故事很难以置信。当然,我确实看到了半兽人,我看到了。我没有一句虚言,索姆殷勤地说道,我发誓。你们会否凑巧带着一两件你说的宝物?索姆遗憾地摊开双手:唉,我们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一点点都留在我们的马上了,刚才他们一看到半兽人出现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我现在只剩下笛子竖琴、几个铜币、还有身上的衣服。但是,请相信我,您不会想要那些宝物的,它们都已经粘染了暗黑魔神的邪恶,还是把它们留给那座废城和半兽人吧。这么说,你们没有钱付船费了。没有钱的话,就连我的亲兄弟也不能上我的船,尤其是当他背后追着一群半兽人,像那样跳过我的船舷,破坏我的飞浪时。你们何不游回岸边,好离我远些?您就不能找个没有半兽人的岸边把我们放下吗?马特问道。

谁也别想靠岸。杜门冷冷说道,打量了他们片刻后伸出手掌按在桌上:贝乐o杜门是个讲理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你们扔出船外。好了,我看到你的这个学徒有一把剑。我正好需要一把剑,而且我是个好人,以它做交换,我就让你们乘船到白桥。索姆刚张开嘴,岚就飞快地回答:不行!塔把这把剑给他,不是为了让他卖掉的。他伸手抚摸剑柄上的青铜苍鹭,只要带着这把剑,就好像塔就在他身边一样。

杜门摇摇头:好吧,你不肯就算了。但是贝乐o杜门不容许顺风船,就算是他的亲妈也不行。岚很不情愿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没多少东西,就几个铜币和茉莱娜给的银币。他把这些钱递给船长。过了一会儿,马特叹了口气照做。索姆眼中怒火一闪,但是他立刻就微笑起来,以至于岚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杜门船长熟练地从两个男孩手中捡起那两个厚重的银币,从他的椅子后一个黄铜镶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小天平和一个晃起来叮当响的袋子。他仔细地称量一番后,把那两个银币放进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些小银币和铜币——多数是铜币——找还给岚和马特。到白桥。他边说边在一个皮革封面的账本上做记录。

只到白桥?这太贵了。索姆抱怨道。

还有赔偿对我的飞浪造成的损坏,船长淡淡回答,把天平和袋子放回箱子,满意地关好,再加上把半兽人带来,害我在这个布满浅滩的地方连夜开船的少许费用。我们的同伴怎么办?岚问道,您会把他们也带上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边了,或者他们很快就会到河边,他们可以看到您桅杆上的灯光。杜门船长惊讶地挑起眉毛:小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一直呆在原地吧?命运之神告诉我,现在我们离你们上船的地方至少有三、四里远了。半兽人吓得我的船员们拼尽全力划船——他们深知半兽人的厉害——而且现在是顺流而下。不论如何,今天晚上就算是我的老祖母在岸上吆喝我也不会靠岸的。也许直到白桥之前我都不会靠岸了。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试过被半兽人咬着脚后跟紧追不放的滋味。我受够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试。索姆饶有兴趣地前倾身体:您以前遇到过半兽人?是最近的事吗?杜门眯着眼睛看着索姆,犹豫了片刻。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只有厌恶:我去年在萨达亚过冬,老兄。不是我愿意,而是河流提早结冰,又迟迟不融逼的。人们说在马勒墩(译者:萨达亚首都)最高的塔上可以眺望灭绝之境,但是我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以前也去过马勒墩,那个地方时不时就听说有半兽人攻击农场之类的事件。这个冬天却每天都听说有农场被焚毁,啊,有时候整条村子都遭了殃。它们甚至跑到城墙之外。如果这还不够糟,人们还传说这些事情是暗黑魔神力量恢复的征兆,最后之日快要到来。他打了个寒战,挠着头,似乎想到这些事令他头皮发痒,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些以为半兽人仅仅是传说、我说的事是旅行者大话的地方。岚没再继续听下去,他看着对面的墙壁,心思飞到了伊文娜和其他人身上。对他来说,独自呆在安全的飞浪上,留下其他人在黑夜中面对危险令他良心不安。船长的舱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舒适了。

索姆拉他起来时他被吓了一跳。吟游诗人一边把他和马特推向舱外的梯子,一边回头向杜门船长为乡下人的失礼道歉。岚一语不发爬上了梯子。

他们一上到甲板,索姆立刻看看四周,确定不会被别人听到后,他低声发牢骚道: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笨蛋迫不及待地交出那些银币,我可以设法靠演奏乐曲和讲故事免费搭船的。我不知道,马特说道,只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把我们扔下河啊。岚慢慢走到船边,斜靠在船栏上,看着后面裹在夜色中的河水,只有一片黑色,连河岸也无法看到。过了一会儿,索姆走过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动。

你没有办法的,伙计。况且,他们现在说不定正安全地跟着那个茉莱娜和兰恩。除了他们俩,你还能想到别的人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吗?我叫她跟着我走的。岚说道。

你已经尽力了,伙计。没有人能责怪你。我告诉她我会照顾她。我本该更加努力才是。船浆的吱呀轻响、桅杆在风中嘎嘎摇晃的声音和唱着哀伤的节奏,我本该更加努力的。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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