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瑞否,他果然与记忆中的他,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当初的瑞否也是光头,但仍可看出几分属于世家公子的衿贵和浮躁。如今,则全然是淡泊沉稳了。旁人见到他,定要心道这个和尚看起来很有几分佛性。
其实,出家不过才两个月。
“阿弥陀佛,没想到会得晴施主突然探望,小僧有失远迎了。”
看到晴婕跟在小沙弥的身后进入居所的院落,站在屋檐下的瑞否步下台阶,上前相迎。
他说话时的眉眼弯弯,欣悦之情毫不掩饰。旧友重逢嘛,自然是坦坦荡荡。
二人相会,晴婕嘴角带笑,上下打量他几眼,点头:“果然是位和尚了,穿戴都不一样。”
瑞否颔首:“穿戴如何,不该影响小僧的本我。但小僧毕竟还未悟道,合乎规范的穿戴可以时刻提醒自己铭记身份,约束言行。”
这句话听得晴婕忍不住高高挑眉,歪头看他,再次感慨:“果然是不一样了。”
瑞否淡笑,引她入屋内相坐。
晴婕一边跟随,一边说:“方才见到想要看望你,还需要经过小沙弥的通传,我就疑惑你一个出家没多久的僧人,怎么能摆出这么大的架子?难不成这方外平等之地,你的世子身份依然特殊?”
二人入屋,见到瑞否神情自然,晴婕缓缓摇头:“没想到向小师傅一打听,你可真是不得了,竟然是这座大寺院的首座,下一任住持。啧,真是厉害。”
瑞否伸手,示意她入座。他忙着给她沏茶端水,轻描淡写地说:“小僧虽然是才出家不久,但已经跟随住持学习佛理多年。承蒙住持看重,让我出家后担了这个‘首座’的名号。小僧学问不济,着实惭愧。”
他隐瞒了很多,譬如想要成为住持的接班人,除了要得到住持的认可以外,还要得到全寺所有和尚过半的认可。为此,经明寺举办了一次论经会,一并邀请其他寺院的高僧名师,让瑞否以一对多,辩论阐述佛偈经文。
瑞否在这场论经会上,一战成名,几乎征服了全部僧人,毫无疑问地当选经明寺的首座!
是该骄傲的。但瑞否不说,尤其是把这些事情拿出来在晴婕的面前说,太……
有些羞赧了。
瑞否将茶杯推向晴婕,在一旁坐下。
晴婕一直看着他,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从心底过了一遍。
越分析,越奇怪。
终于,她道:“你改变了很多。”
“晴施主所指为何?”
“你的初衷,”晴婕微微蹙眉,“犹记得分别时,你还说过要选择第一种出家因由,可是现在,你分明走了第二种。过去的你,怎么会同意让僧衣约束己身言行的观点?你也不会自觉学问不济,却依然担当了首座一职。”
她疑惑地注视瑞否,很严肃地发问:“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很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瑞否失笑,倒是流露出几分轻快来:“不正是晴施主你所告诫我的吗?分别时,你那般斩钉截铁地说我太笨了,什么道理也悟不出来,走不了第一条路的。我回去后细想数日,认为你说得对。既然走不了第一条路,那就走第二条吧。你不是也曾经说过,两种因由选择并无高下之分吗?”
晴婕抿抿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对对,她说得都对,全听她的。可既然都听她的,那他倒是顿悟呀?
端起茶杯,抿着有些烫嘴的茶水,晴婕的心头很困惑。
从过去的自信固执,变成现在愿意借助外力修行,佛子的改变如此明显,可天道没有过半点佛子有顿悟的提醒。
难道,天道以为她失忆,就不提醒了?
这真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望着沉默的晴婕,瑞否主动开口:“方才小沙弥第一次通禀时,说是小僧的家人前来探望,其中有我俗世家中的管家。第二次,才有说是你前来。所以,晴施主,你此番入皇城来到经明寺,是因小僧家中的邀请吗?”
晴婕看他一眼:“自然是的。”
“我就知道,”瑞否叹气,“自我出家后,家中对我百般规劝,料是他们无计可施了,才不得已去叨扰了你。”
“嗯。”
晴婕应了一声,没多说。
她之所以会答应护国公府的邀请前来,不是为了一步登天,也不是为了真的劝瑞否还俗,更不是像她故意演出来的那样,想在成功劝说瑞否还俗后,和瑞否做一对干兄妹。
她只是需要见到瑞否,评估一下他的心理状态,从而判断目前的任务进度,进而制定接下来她对待他的计划。
在她的设想中,瑞否还没有顿悟,依旧是很自信固执的心理,他出家的因由是认为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了,所以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家。
因此,她可以利用所有话术与演技,让他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看破红尘。然后,在带他去看看红尘世界的时候,引导他进行更深的思考。同时,她也能给护国公府一个交代。毕竟,虽然没有成功劝说,但好歹带着瑞世子畅游红尘了嘛。
她本以为自己想得挺好的,挺合理的。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他也不图什么看破红尘以后再出家了。人家善于纳谏,直接听从她的建议,走了第二条路:先出家,再修行!
可恶的是,都如此想得开了,还不算顿悟!?
天道一个提醒都没有,就离谱!
一时间,晴婕眉头紧皱,不知道到底是方法没用对,火候未到,还是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错,其实佛子的心境凝滞之因并不在于自信固执?
唉,真不愧是佛子,就是难搞。
瑞否见她也不愿意主动说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垂目,看着手中转动的佛珠,陪同着一起无言。
半晌,他低声开口:“我父亲答允了你什么好处?”
晴婕心事重,没听清,转头:“嗯?什么?”
瑞否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又专心于手上的佛珠:“你自然是不会白白听命行事的。我父亲他允诺了你什么好处,才把你请入皇城的?”
晴婕缓缓眯起双眼。
什么叫她不会白白听命行事?说得她好像是不见钱财不出手一样。虽然……之前是这样表现的,惹人误会也是正常,但他不能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吧?
他就是这么想她的?
“你父亲答应我,事成之后,认我为干女儿。”
瑞否一怔,有些意外是这般允诺。他想了想,又说:“晴施主,此事你放弃吧。但,小僧可以认你为妹妹,亦等同于我父亲的干女儿,我会叮嘱家中好生对待你的。”
晴婕紧紧地盯着他,眉间渐渐皱起,冷声说:“没人想当你妹妹!”
说完,她意识到有些唐突,恐怕会引外界修士们生疑,又补充道:“护国公爷认我当女儿,和你认我当妹妹,二者可完全不一样。”
见她反应比较大,瑞否稍怔过后,神色有些低落,点头:“是,自然是不一样的。是小僧想当然了。”
护国公的干女儿,能被外人名正言顺地称呼一声“晴婕小姐”。已出家瑞世子、箴一和尚的干妹妹,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瑞否是误会了她强调的话意,晴婕几欲张口,却又没有解释。
终究,她起身,冷冷地说:“我不会劝你还俗的。你父亲允诺的那些好处,与我无关。你也大可不必把我想成何等的唯利是图!”
再看一眼有些紧张、跟随站起的瑞否,她快步走出屋子,没有回一下头。
瑞否追了几步,又顿足,怔怔望着。
数息,合掌低头:“阿弥陀佛,正三毒易度,正三毒易度……”
渐渐地,声音走低,变成呢喃叨念,似乎要给自己洗脑。
躲在院墙外的晴婕,咬紧腮帮子,直到听到瑞否的院落里再次响起木鱼诵经声,她扭头朝外走去,找到了刚才带她前来的小沙弥。
“小师傅,信女求问,何为正三毒易度?”
看着很严肃的晴婕,小沙弥精神一凛,比被师父们点到考问还要紧张。这可是香客提问啊!
“唔,正三毒易度……唔,三毒就是贪、嗔、痴,是众生对世间事物而起的三种烦恼,通摄三界!”小沙弥努力回想所学,“唔,《大智度论》中说,正三毒易度,邪三毒难化。师父说,因为……”
晴婕忽然感觉灵光一闪,急忙抓住小沙弥的衣袖,把人拉到一旁。
“来来来,小师傅,请详细给信女讲讲,什么叫正三毒,什么叫邪三毒?为什么易度,为什么难化?”
她得知道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瑞否:正三毒易度,正三毒易度……
晴婕:你可是佛子,为什么还停留在“易度”这个阶段?
瑞否:因为小僧目前还遇到过邪三毒。
晴婕:哦???
不是故意拖延不更,是难写。找了找佛教上面许多说法,看得我头大。那话啊,是每个字都认识,连一起就不认识。看资料相当慢。
当然,我不会在这方面多写的。挑个便于理解化用的点,写一下下,用来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