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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湖心凉亭。
‘唰!’
剑光忽来,搅乱云海。
叶昊一袭黑袍踏剑而来,缓缓落在木桥,随意扫了眼四面,匆匆走入凉亭,抱剑朝闭目养神的叶灵秋行了一礼,“老祖宗,现已查明,听雨轩的护宗大阵,确实失了效用。”
叶灵秋缓缓睁开双眸,目光深邃而平静,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容像是一潭古井,不泛波澜。
似乎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叶昊起身,皱起眉头,“如今,听雨轩所在绿洲数百里方圆,皆被雷云笼罩。我试过无数种法子,都是收效甚微,始终无法走入其中,若是强行踏入,只会被天地之力排斥、雷霆加身。依我看......若要接近听雨轩,怕是要大成体修方可一试。”
大成体修,说着倒是容易,可这体修一道都断绝了多少年。
叶灵秋轻轻颔首,他知道,叶昊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沉默少许后,叶昊缓缓抬眉,看向叶灵秋,问道:“老祖宗,听雨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灵秋以掌覆案,轻轻敲打,缓声道:“宁钰融入红尘仙两魂之力,本是人间谪仙,可孙乾的诅咒磨灭了宁钰的记忆与人性,于是......宁钰的神性渐渐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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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即便宁钰的神性复苏,他仍然会被诅咒侵袭,散去周身神性,不过,村长却使了个奇妙的手段,以王安琪为锚点,将宁钰牢牢锁在人间。”
“昊儿,你要知道,我们这些护道者不愿让红尘仙降临,是惧怕以宁钰之身复苏的红尘仙会成为涂炭人间的怪物,而天道不愿让红尘仙降临,则是惧怕红尘仙的力量。因此,当宁钰的锚点真正起到效用之时,天道自然会降怒。”
“王安琪与她腹中未降世的孩子,既然是宁钰最牢固的锚点,天道便要以雷霆之力,杀死这个锚点。于是......天谴便悬于听雨轩之上。于是,听雨轩以天地之力布下的护宗大阵才会失去效用,于是。你才无法走入听雨轩所在绿洲百里方圆。”
这些话,通俗易懂,很好的解释了叶昊的疑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更大的疑惑——既然天谴已然当头,为何......却迟迟不动手?
叶灵秋似乎瞧出了叶昊心头的不解,淡淡笑道:“它在等。”
叶昊皱眉道:“等什么?”
这话问出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后背发凉,顿觉惊悚,微微眯眼,“它在等......村长死去!”
叶灵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略微复杂,自嘲笑笑,落寞道:
“天顺地仙,寿有三千......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活了三千多年,若非凭借一口气吊着,要护着你们这些后辈成长起来,早早便撒手人寰了。”
“而村长,他活了可是足足三千七百多年,早在五百年前,他便要消散于人间,所幸......羡鱼走上白玉山,给了村长一枚神药,村长凭借这枚神药,才强行延寿至今。”
“这五百多年来,村长的身躯渐渐腐朽,武道实力一直在倒退,这每一日对于他而言,都是煎熬。直至今日......终成朽木,巧匠难工。不过,我们都知道,即便村长一身武道实力去了七八,他仍然是天底下最强的天顺地仙。”
叶昊心头凝重,低声问道:“村长......还能撑多久?”
不是活多久,而是撑多久,这话尽显心酸。
叶灵秋摇了摇头,“两个月?三个月?谁知道呢。”
这三千多年来,村长始终立于白玉山头,守着人间。
只要他在世一日,天道便不敢降下天谴。
天谴悬于听雨轩上方而不落,是在积蓄力量,也是在等这位令人畏惧的村长死去。
叶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老祖宗,既然您知道天道是在等村长死去,想来村长也知道这件事情。为何......村长不趁着尚有余力之时,将这遮天雷云打散了呢?”
叶灵秋微微一笑,“村长也在等。”
叶昊愣神,“什么?”
叶灵秋嗓音渐渐低沉,说道:“我先前说了,宁钰的神性已然复苏,可他丧失了许多记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他会在朦胧与虚幻中,踏上寻找‘本我’的道路,而这个过程,需要很多的时间,村长的静默,便是在为宁钰留出这些时间。”
“昊儿,你要明白,此时的宁钰,已经不是昨日的谪仙,他虽然武道境界并未精进,但他距红尘仙又近了一步,他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动用许多神鬼莫测的道法。”
至于是什么道法,叶灵秋并不知道,毕竟......仙人之力,岂是寻常人能够轻易揣摩的?
叶昊想了一会儿,问道:“老祖宗,宁钰该如何寻找‘本我’?”
叶灵秋笑了笑,目中带着些许怀缅,笑道:
“其实......我在三千多年前,曾经见过一个名为宁钰的少年。他啊,衣裳破烂,眸子清澈,腰间悬着一壶酒、手里握着一把木剑,身怀两种剑意,一种名为一十七年蝉,一种名为问心剑意。”
“得幸于此人,我那蝉鸣剑意,才变成了一十七年蝉,得幸于此人,我那一身剑道实力才能突飞猛涨,直至斩仙立道,踏入半步仙人之境。这个少年无比神秘,在白玉山只待了半日便下山去了,自那时起,我便一直在暗中寻找他的踪迹,始终无果,直至......二十四年前,宁钰降世。”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在众多护道者与宁立的争斗里,叶灵秋始终中立,唯有在极寒之地的杀局里才勉强露面,是因为他曾经受过宁钰的恩情,不愿拔剑,也恰好那时,叶昊赶来给了叶灵秋个台阶,叶灵秋才顺坡下驴,离开了极寒之地。
自始至终,叶灵秋从未有过对宁钰出手之意。
叶昊闻及此言,心中震撼不已,原来......宁钰竟然去了三千多年前。
如果一个人能够回到过去,他不仅会在冥冥之中成为历史,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创造新的历史。
云潇潇等人脑海里忽然浮出的新的记忆,便是宁钰创造的新的历史,而在叶灵秋眼里,宁钰的出现,则是历史的必然。
时间,从来都是一种奇妙无比的东西,令人难以琢磨,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让我们的思绪,再次回到三千多年前的白玉山,去见证历史。
那年,那山。
山上有个人,人称红尘仙。
红尘仙收了九位弟子——李二狗(村长)、云逍遥、李小道(拓跋木)、耶鲁亚德、孙乾、半夏、王龟、叶灵秋、云樱(云潇潇)。
除了这九位弟子,后山还住着一位名为羡鱼的小姑娘,虽不修武道,却能以凡人之身长生不死,独得红尘仙宠爱。
这一日,山上来了一位客人,名为宁钰,要见仙人。
前山,一处僻静的断崖前,修有一座小院子,院子前围着一层篱笆墙。
羡鱼领着宁不凡走直至院门前,左右环顾一番,轻轻跺脚,咬牙道:“这孙乾上山也有近百年了,让他打扫个庭院,还如此惫懒,这才过了多久,竟又不见人了!”
宁不凡闻得此人之名,眉头微皱,“孙乾?”
羡鱼看了宁不凡一眼,随口解释道:“一个整日吃花酒的惫懒和尚,没规没矩的。我估摸着......这小子又去下山喝酒吃肉了,哼,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提起孙乾,羡鱼就有些牙痒痒,显然是气得不轻。
宁不凡微微颔首,扫了眼庭院,问道:“仙人就在这院子里?”
羡鱼面色缓和,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轻响,一位身形修长的灰袍男子,耷拉着眼,推门而出。
瞧见灰袍男子的那一刻,宁不凡忽然心头一惊,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道:“村长爷爷!”
这一声,惊了羡鱼,也惊了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怔神片刻,拉着羡鱼走到一旁,小声问道:“咱们这山上,怎么还来了个疯子?”
羡鱼心头一乐,瞥了宁不凡一眼,笑眯眯道:“他名为宁钰,不是疯子,是个傻子。傻子说什么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成了,不要放在心里。”
“哦,”灰袍男子心下了然,抬眉看向宁不凡,拱手行了一礼,缓声道:“在下李二狗,宁兄为何唤我爷爷?”
宁不凡愣神,“我......我不记得了。”
灰袍男子舒了口气,朝羡鱼点了点头,感慨道:“果然是个傻子。”
羡鱼一把扯着李二狗的耳朵,轻轻一扭,腼腆笑道:“小和尚,你方才在院子里,与先生说了些什么啊?跟我也说说,我怎么觉着你们这两年行事如此鬼祟,说!是不是背着我在谋划什么大事?”
李二狗心下凉了半截,神色大惊,嗫嚅半晌,“没......没有,怎么会呢。”
羡鱼轻哼一声,张牙舞爪道:“最好没有,若是给我知道了,看我怎么修理你们!”
李二狗咽了口唾沫,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带着外人来了这院子,这可不合山上的规矩,虽说师尊平日很是宠溺你,但你也不可胡作非为啊。”
羡鱼轻轻一脚揣在李二狗屁股上,没好气道:
“这山上的规矩,都是先生让我定下的,我问问你,这定规矩的人,为何要遵循规矩啊?小和尚,不是我说你,你啊,实在是太迂腐了,得抓紧时间跟我好好学学!”
“你说说,先生对我芳心暗许,这事儿谁不知道啊,以后先生与我成了婚,带我云游天下的话,你这堂堂的首席大弟子,总得撑起咱们白玉山的门面啊,最起码......在众多师弟师妹的面前,多少得有点威严啊。”
李二狗挠了挠头,愣是不敢说出半个字,生怕将‘伐仙’之事说漏了嘴。
但有一点,他算是记住了。
这定规矩的人啊,是不用遵循规矩的。
羡鱼抓着李二狗数落了半晌,才悠哉悠哉的跨入院子,通报去了。
院子外,李二狗与宁不凡两人,四目相视,都觉着彼此身上的气息......极为熟悉,却又说不出个究竟。
宁不凡身上融有红尘仙两魂,李二狗自然觉着熟悉。
李二狗在许多年后会成为柳村村长,宁不凡虽然忘了许多事情,却也觉着李二狗熟悉。
“宁钰,你与羡鱼是什么关系。”
李二狗率先打破寂静,望向宁不凡的眸子。
宁不凡想了一会儿,言简意赅道:“两个时辰前,我走入了她的院子。”
李二狗闻言,顿觉诧异,“你不过一品之境,竟然能破开后院禁制?”
宁不凡挠了挠头,老实回道:“羡鱼姑娘说,我身上有什么先天道种,可我忘了许多事情,不记得什么道种,然后......她便将我身上的物件儿全抢了去,还说要带我见仙人。”
“这不是胡闹嘛!”李二狗眉头紧蹙,本想转身回院子将羡鱼给拽出来好生训斥一番,但又转念一想,若是将这小姑娘拽出来,被训斥的估摸着得是自个儿,只好淡了心思。
这山上谁不知道,先生独宠羡鱼一人,无论羡鱼说什么,先生都会答应,就算是这小姑娘忽然心血来潮说要摘一枚天上的星辰,先生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二狗想到这里,甩了甩袖,心里酸溜溜——明明我才是最先来山上的弟子,师尊怎么眼里只有羡鱼啊。这眼看着都要去伐仙了,却还要让山上的弟子瞒着羡鱼,哎......偏心,太偏心了。
宁不凡瞧着神色变幻不定的李二狗,关切道:“李兄,你这心里......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儿?”
李二狗闻得此言,旋即翻了个白眼,大袖一甩,往远处走,阴阳怪气道:
“这个世上,只有傻子才会没有烦心事儿。你瞧瞧你,头发蓬乱、满身污垢、臭气熏天,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多开心多快乐啊,我真是羡慕死了。”
宁不凡面色微怔,转身瞧着李二狗的背影,愣了半晌,喃喃道:“他好像是在骂我?”
凭啥啊!
宁不凡刚要转身去找李二狗算账,却瞧见院门‘咯吱——’一声被一双白嫩玉手推开。
羡鱼面上带着笑意,拉着宁不凡往院子里走,“先生同意见你了。”
宁不凡摇了摇头,“等会儿,方才李二狗骂我,我还没骂回去呢。”
羡鱼顿觉好笑,戏谑道:“他骂你,你打他啊!”
宁不凡沉吟少许,认真道:“我应该、大概、或许,嗯......打不过他。”
以一品之力力战天顺地仙,岂不是自个儿挖坟自个儿往里跳吗?
“哦,”羡鱼狠狠捏了下宁不凡的耳朵,没好气道:“那你就忍着。”
宁不凡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轻轻叹了口气,这白玉山上的人,可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忒欺负人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教出来的。